大结局
不等陆明珠开言询问,上官振轩已然抢先一步,掰着她的肩膀转过身来,还是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神,只是脸色蜡黄蜡黄的。
“为夫只是离府数日而已,娘子如何这种表情?”上官振轩还是那样笑得坏坏的,大手很是利落地落上陆明珠的小手。
刚好触及到她怀里的小白蛇,小白圆圆的小眼睛忽忽一转,像是遇到极其恐怖的东西似的,小脑袋一翘,身体一抖,逃命似的窜下去,忽得一声逃到了远处。
“小白……回来……”陆明珠唤了一声,可是小白蛇一眨眼已经逃到旁边的灌木丛里躲得紧紧的。
从来,她训到的兽类没有几个不听话的。
今天小白的反应异常古怪。
往往动物比人要敏感,它是不是觉察到上官振轩身上有异常?
想去把它追回来弄个究竟,只是还未迈开步,上官振轩就已经制止了,哀怨的眼神迎上来,“难道我连一条小蛇都比不上?从刚才到现在,你是一个正眼都没看过我,再过半个月,我就要走了。等我一走,你就准备收拾包袱走人?”
看他厥嘴哀怨的样子,陆明珠忍不住地想笑,平常对待外人,他是要有多冷就有多冷,纯粹混世魔王再世,唯有对她,才有如此的“撒娇”,心中暖暖的,只是再一转念,忍不住心疼,“轩……”
叫他的名字,原来是这样的亲切。
“嗯?”上官振轩眯起紫眸,嘴角的笑很清澈,他似乎很享受陆明珠这样叫他。
“刚才听到你咳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陆明珠很认真地问道,上官振轩是何等精明之人,若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话,可见对手多少的可怕。
“没有,就是这几日在军中受了凉,不用担心。”上官振轩说得淡淡,似是一点不放在心上。
这几日,他去了军营,为征前做准备。
原来他早已熟习兵法,操练军队的技巧比起洛轻风,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难怪能成为龙枭首领。
上官云派他去征战,真是用到极处了。
父子俩都不简单。
“只是受凉吗?前些日子,我就觉得你的脸色不对劲,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陆明珠心头的担忧依然放不下,重复地追问。
“真的没有。要说不舒服,就是这里不舒服。”上官振轩捉了陆明珠的手,捂到自己的胸口上,眉色一沉,“即将出征,我可是把娘子的一颦一笑都装在这里了,不知道娘子的心里有没有为夫?”
“有。”陆明珠心头一热,很执着地回了一个坚定的字眼。
“有就好。”上官振轩欣然一笑,又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真是有些乏了,好久没好好洗个热水澡了。”
整张脸凑过来,笑得眉眼弯弯。
他的意思,她懂。
“看在你即将出征的份上,满足你一次,我亲自为你准备。”陆明珠瞥了一眼上官振轩,眉一低,又是满心会笑。
芳仪苑的偏阁,已是青雾袅袅,檀木质的木桶里青汤洌艳,飘浮着各种的药草花瓣,香气迷人。
上官振轩早已褪尽衣物,静静地靠在桶壁上,外面从窗纸透进来的阳光折射在他的脸上、身上,泛起一道道金色的光环,尤其是那精致的胸膛,袒露在外,铜黄的颜色在如此明丽的阳光下,一块一块,美到极致。
难得有这般的好天气,无风、无云,只有外面的满院秋阳,他很安静,双眸紧闭,神态轻松,极是舒坦。
当然舒坦了,身后有她陆明珠亲自为他搓背,小手掠过坚实的肌肤,时尔美丽的女子莞尔一笑,脸色有半分的羞红。
相处的时日也不少了,没想到还会有心跳加快的感觉。
“珠珠,有你在身边真好。”上官振轩突然握住了她游走的小手,眸未睁,说得却是那般深情。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呢?”陆明珠打趣地说了一句。
“我一定会去找你,拼命地找你,直到找到你为止。”上官振轩突然地睁开眸来,一扭头用很严肃的眼神看着陆明珠,浓浓的冷意还有坚决。
吓得陆明珠心头一紧,也许他当真说得出,做得到。
“那怎么行?你是你父皇眼里的未来之主,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女子而失策呢?”陆明珠几声戏笑,打破了这有些严肃的气氛。
其实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
“皇帝人人都想做,只有坐在那最高的位置上,才知道什么是高处不胜寒。你以为他过得很好?”上官振轩握着陆明珠的手,力道一分分地加重,紫眸的颜色一道道升起,炫烂而深沉。
他口中的“他”无非指的就是上官云,平时爱与他抬扛,其实心底里还是对这位父亲有着牵挂的。
他的眼神出卖了他。
“若不是为了母妃,若不是为了活着,那位子给我,我都不想要。”这一句很是深重。
陆明珠看到了他眼里的无奈。
的确,最是无情帝王家,无奈,诸多无奈。
“也许你能改变这一切。”陆明珠轻轻弹了弹他耳边余发上的水珠,盈盈一笑,好美的笑容。
上官振轩都看在眼里,原来这个女子的一个笑容都能让他如释重担,欣慰地点头。
他真的是累了,再闭上眼的时候,已经听到均匀的鼾声。
陆明珠小心翼翼地往木桶里加了热水和药汤,这个时候门口响起一个低低的女声,“小姐……”
听得出,是燕儿的声音。
回头看一眼熟睡的上官振轩,不忍打扰,取了浴巾盖在他的胸口上,然后悄悄地出了偏阁。
门外,燕儿两眼泪汪汪,见到陆明珠,就拉着她往外走,直到苑子方才停下。
“小姐,对不起……”燕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燕儿,怎么了?”陆明珠还是第一次看到燕儿这么的慌张,泪水哗哗地往下落,湿了衣裳一大片。
“小姐,燕儿该死,燕儿没照顾好小白。”刚说完,旁边不远处的柔雪就端着一只托盘缓沉沉地走过来。
跟在她身后的踏雪,脸色极其难看。
陆明珠瞄了一眼托盘,托盘用一段绸布盖得紧紧的,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问三个丫头何故,谁也不敢多言,只把头快埋到地底下了。
看了一眼托盘,陆明珠似有几分明白,伸手掀了开来,心头一阵酸楚,先前还活蹦乱跳的小白蛇白肚翻天,双眼大睁,动也不动了。
小白死了,陪伴在她身边快一年的小白死了。
这是陆老太送给她的,当初是小白陪伴她度过那段寂寞的日子的。陆明珠的眼角有些湿润,想哭,不过她却生生地忍了下来。
先前小白溜走了,特意吩咐了燕儿、踏雪、柔雪去寻的,没想到寻回来却是一具尸体。
对动物,她比对人还清楚,小白无病无痛,突然暴死就只有一个可能……人为。
“你们在哪里发现小白的?”吸了一口气,接过托盘,轻轻抚过小白那滑溜溜的小身子。
“在游龙居苑子的草丛里。”燕儿回答的小心翼翼。
游龙居?
陆明珠有些惊讶,游龙居是上官振轩的住所,平时一般人是不许入内的,燕儿他们……
“李公公见我们是寻找小白的,就通融放我们进去了。”旁边的柔雪补充了一句。
燕儿这会儿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哪里心情回话。
许是愧疚,许是与小白相处久了,有了感情。
这丫头怕也是不好受。
“好了,起来吧,我不怪你。”陆明珠拉了燕儿起身,“也许小白的死会给我们解开一个谜团。”
在心头,她隐隐地觉察到了什么,咬了咬薄薄的红唇,忍住心头的酸涌,把托盘递回给柔雪,“好好安葬小白。”
接着转身看向燕儿,“别哭了,跟我去一趟游龙居。”
“是。”
看着面色沉重的小姐,燕儿立即止了哭声。
一路上,陆明珠心头的酸痛不止,但她清楚的明白,小白蛇的死不是意外,偏偏它是看到上官振轩吓得溜掉,又偏偏是死在他的寝居里。
上官振轩这些日子无故的消瘦说不定蹊跷就在游龙居。忆起近日,他若回来得早,就会来她的芳仪苑歇寝,若是回来得晚,怕打扰她,就会在自己的寝居。
那里到底有什么呢?
游龙居门口有侍卫把守,一般人是进不去的,不过对方看是陆明珠,倒也不阻拦,放她进去了。
因是王爷交待过的,别人不可以进,王妃可以。
可以这位女主人在主子心头的份量。
王府中的游龙居依然是按照先前景仁宫的原样打造,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几乎都没变,还是那样巧夺天工,异常耀眼。
唯独变的是这拂过的风,有了更多的凉意,清池荡漾依然,只是杨柳已是枯枝。
曾经美好的春景图已是一番萧条。
根据燕儿的指引,小白是死在花圃边上的。
陆明珠没有往他处去,径直绕过玉池,找到了燕儿口中的那个花圃。咦,秋末冬初,没想到此处还有兰花开放。
记得初次入他寝居,看到他屋里摆放的就是兰花,看来上官振轩对兰花是情有独钟。
兰,对了,他的母亲宇文兰兰,或许与这有关。
香气入鼻,点点莹白,看去看似一层白雪覆在碧绿的兰叶上,这应该就是雪兰了吧。
在冬季开放,花香四溢,极其雅致。
如此高洁的花儿会是毒药么,居然会让她心爱的小白死于非命。陆明珠对于植物的了解,不亚于对动物的了解。
凭着脑海里的知识,她可以肯定雪兰不是罪魁祸首。
那到底是什么呢?仔细将花圃里里外外检查个遍,没有任何发现。难道是自己估计错误。
思绪陷入了死胡同。
陆明珠静静地站在花圃前没有离去,一时间想不通,居然有问题难倒她。那这背后的高手该如何的精明?
低身掐了一朵雪兰,放在鼻边嗅了一嗅,除了香气还只是香气。忽然一阵北风吹来,在苑子里打起旋儿来。
游龙居在整个王府中地处高段,若有北边吹来,定会在苑子里形成气流,而吹到南边去的风就会减弱。
之所以这样设计是大约也是为了这些雪兰花,雪兰喜冷,越是北风劲的地方就越是开得旺盛。
“小姐,我头好晕哦。”燕儿突然有些站不稳,身体摇晃了几下。
燕儿的异常,让陆明珠有了几丝警觉,轻轻一吸鼻翼,发现气流里有一股异香,除了雪兰的味道,还有别的。
是什么呢?
再吸再嗅,真的头好晕,就好像身体里的力气瞬间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似的。对,是鬼兰。
这回她嗅出来了。
与此同时,浑身一个冷噤。
在东莱的医学典籍里,她曾经看到过的,鬼兰是一种生长在悬崖陡壁上的兰花,亦是开于冬季,喜阴,一般是长在背阴峭壁上,花为黑色,异香无比,是一味珍贵药材。
万物相生,有生必有克。
鬼兰的第一大克就是雪兰。
黑色花朵和白色花朵,单从外表,就可看出二者的大异。
二者结合,可是堪比砒霜的毒药,一般低级动物吸入,则是当即死亡,而相对于人来说,效果迟缓,却能杀人无形,处在二者结合的毒气当中超过三日,毒就会入腑,起初只会像一般患风寒者,偶有低烧、咳嗽,大夫诊脉亦只能诊出风寒病脉,而一旦毒入骨髓,就算有解药也是无力回天。
难怪小白入苑,立即暴死。
而上官振轩日日消瘦,他待在游龙居的日子可不止三日。
北边是谁在种植鬼兰?若是有人刻意为之,定是了解游龙居的地势,更了解上官振轩偏爱兰花。
冬天的北风、较高的地势、还有雪兰,真是掌握了天时、地利、人和。这个人应该是潜伏在他身边很久呢。
北边?陆明珠抬眸遥望,北边是风雨阁!是她!
自入府来,风雨阁的那位是半步不出苑门,种植花花草草。婢女是这样回报的。这些花草也抱括鬼兰吧。
好个水曼青!
当真是她。
当初被赐为大皇子侍妾,留在上官振轩身边的时日可是比她陆明珠要久得久。
近水楼台先得月。
估计她早已将上官振轩的生活习惯、喜爱偏好掌握得一清二楚。
这回当真是引狼入室!
该说是水玲珑狠呢,还是说水曼青狠呢?水家的女人个个不简单啊。鬼兰离开了悬崖峭壁那是多么的难种植。
没有个十年八年的经验,根本很难在家居苑所处种出这等香气四溢的鬼兰花。
陆明珠眉头一蹙,赶紧带着燕儿离开了这个毒气萦绕的地方,而上官振轩也万万不能再回到这里来。
心中有数,下一步就是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如今他出征在即,必须先解除体内的毒素,而研制出解药至少需要个把月,时间来不及。
解铃还须系铃人,关键还在水曼青身上。
这个表面看似优雅的女子,她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即是水家的养女,又即到水凌坤的宠爱。
既是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又何得种得出生长在野外峭壁的鬼兰。看来她对植物的特性想当了解。
从前,她在景仁宫的时候,也有很多机会下手的。
为何那时没有,偏偏要等到现在?
一直以来,水玲珑都是想整垮上官振轩的,上次毒药事件上演过,黑牡丹根配上乌海棠,相较之下,水曼青这招更为高明才是。
杀人无形,借风借气。
一个个疑问在陆明珠的心头萦绕。
刚到芳仪苑门口不远,忽然一条白影闪过,纤纤如絮,不过却有些鬼鬼祟祟。
陆明珠第一反应,就是拉着燕儿躲到了假山后面。这条白影不是别人,正是风雨阁那位,她终于出门来了,一出门就径直奔向她的芳仪苑,古怪,真是古怪。
“小姐,奴婢打听过了,王妃娘娘不在芳仪苑,其他婢女、太监都不在,好像说是娘娘的宠物蛇死了,都忙去了。”跟在其后的小丫头,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说话的是水曼青的陪嫁丫环小喜儿。
看得出是个忠心的丫头。
水曼青迟疑了一下,那张平素波澜不惊地脸上闪过一抹忧虑,忽而从衣袖里掏出一只小药瓶,倒了一些粉状物在掌心。
紧接着一阵疾风吹过,粉末四散,散去的方向是芳仪苑。
而在门口,可是清晰的看到一个人,就是上官振轩,他已沐浴完毕,苑子里阳光灿烂,他静静地靠在长椅上,闭上眸子沉沉地睡去了。当粉末散到他周身的时候,他似是动了一下,翻了个身又沉睡去。
“小……”燕儿看到此状,吓了一跳,正准叫出声,却被陆明珠捂住了嘴,空气里弥散着药粉的味道,怪怪的,闻着像有一种恶臭。
香气往往有毒,而臭气往往就是解药。
若是猜得没错,这应该是解药。
她亲自上门送解药?事情愈发蹊跷了。书中有记载,中了雪兰和鬼兰气之毒的人,服了解药之后,就会昏睡半日。
想必此刻上官振轩睡死了,叫都叫不醒的。
水曼青躲在门口的角落里,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这种吁气连陆明珠都听到了,这是多么的一种如释重担。
解了毒,她是如释重担?难道她并不想害他?
“小姐,喜儿在门口守着,去看看王爷吧。”旁边的小喜儿似是看出了水曼青的心思,努了努小嘴儿示意着。
水曼青回头来,眼里满是晶莹,使劲点了点头,已然迈步入了苑中,有些怯生地走到上官振轩跟前,弯身,伸手,想去探抚一下对方的脸颊,始终手停在半空中僵持好久,猛得缩了回去,那刻,头一抬,仰望一眼蓝天,眼角两行泪水哗哗地落下。
好深情的泪,女子也只有面对自己深刻爱着的人才会流出如此的泪。
有一点,陆明珠肯定了。
水曼青对上官振轩有着别样的情愫。
“既然来了,见了,何不完成自己的心愿?”背后一个突然而来的声音打破了水曼青所沉寂的空落。
浑身一颤,猛得转身,那双漂亮的眸子睁得好大,全身透着的雅气并未随着这抹惊讶而消失。
她看到了地上倒下的小喜儿,还有一张她并不陌生的面孔……陆明珠。
“姐……”“姐姐”二字,她始终没有喊出口来,“王妃娘娘……”末了,她挤出这么四个字来,声音里除了无奈还有深深的悲恸,视线落到小喜儿的身上,轻轻摇了摇头,“不要,小喜儿是无辜的。”
她没有首先为自己辩驳,而是为一个丫头求情,她的心还是善良的
“放心,我只是用银针扎晕了她。”陆明珠轻轻弹了弹手指,拂袖已然到了水曼青跟前,低眸看一眼已然沉睡但气色却大有好转的上官振轩,终于压在心头的石头着了地。
很肯定,他的毒解了。
“为何下毒,又解毒?”淡淡一句,并没有质问。而水曼青却是长睫一眨,又是一行清泪落下,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我知道,以王妃娘娘的才智,迟早会知道的。他有你,真好!”
“王妃娘娘”这样的敬辞从她嘴里喊出来,听着好像是哀求。她要哀求什么?“他有你,真好!”并不是恭辞,而是真诚。
抬袖拭去了眼角的泪,低眸再深情地看了一眼上官振轩,这种眼神好像是决别,“娘娘可愿放了小喜儿,她是无辜。”
“既然无辜,本宫当然不会为难于她。”陆明珠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谢娘娘。”水曼青低身一拜,“娘娘请随我去一趟风雨阁吧。”
“小姐,不可以。”不及陆明珠下决定,燕儿首先就否决了,不为别的,只为这女子似是善于用毒。
“无碍。”陆明珠轻轻拨开燕儿,很是笃定地看着水曼青,没有半丝犹豫,“带路吧。”
“娘娘好魄力。”水曼青满意地点头,似是找到什么可以依托的人,嘴有不经意地露出一抹安慰的笑意,白袖一扬,已然先一步迈出了芳仪苑。
风雨阁在游龙居的北边,有了人信,自然比起往昔在多了一分生气,雕栏玉砌,亭台楼阁,样样都不比芳仪苑差。
毕竟她是水家的人,碍着面子,也要给她侧妃的待遇,再者从前她为侍妾时,一向是彬彬有礼,没有半分逾越,留给陆明珠的也是好印象,没必要给人家难堪。有了人住的苑子自然就不一样,整洁多了。
进苑那刻,陆明珠亦看到了她之前估料的鬼兰,生长在花圃里是那么的精神,朵朵的小黑花在硕大的芭蕉叶下生得水灵灵的。
鬼兰喜阴,花黑色,怕光。
上面种上芭蕉,遮去阳气,不失为好办法。而鬼兰花存在于风雨阁是出乎陆明珠意料之内的,而意料之外的是大片的鬼兰已被丫环们拔去,有的往装袋子里,有的掩埋。
看来这是主子的吩咐,她们干得是热火朝天呢。
“是我叫她们拔的。”不待陆明珠开口问,水曼青已经回答了,然后长袖一拂,已然转身入了厅中。
她很客气地请了陆明珠上座,而自己却站得笔挺,哀怨的眼神瞄了一眼苑外倒下的一片片鬼兰,回头来时清澈的眼神染上深沉的痛苦。
“娘娘心中定是有很多疑问。”她淡淡地看了一眼陆明珠,秀眉微挑,并不是挑衅,而是一种释然,问是否这般。
“是。”陆明珠点了点头,同样平静的语气,“你下毒是不想违背你身后指使者的意愿,解毒是不想他死。这两个人对于你来说,肯定都很重要。”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眼睛。”水曼青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压抑着心头苦楚,“是的,曾经我以为潜伏到他身边,即使失去了清白做了他的侍妾,但我却可以杀他于无形,完成她的交待。可惜我错了,他并不是世人所说的那样,流连青楼,斗乱后宫,那只是一种表象。他并不像其他男人一样爱中我的美貌,他从来不碰我,连看都不看一眼。原来世上还有一种男人,他是不爱美貌的。”
痴痴的笑被泪水和得模糊。
“所以你动了心?”陆明珠看到了水曼青眼里清莹,那是枯木逢春的明丽。
“是啊,我在旁默默看着他,看到了他的苦,他的涩,他的悲哀。”水曼青回忆着往昔的点滴,清美的眸子里绽放着光芒,似是很享受,“他从来没有注意过我,我也只是希望有一天他身边能出现一位能令他笑的女子。那样我就很开心了。终于,她出现……”目光落到了陆明珠身上,是极其的喜悦,“当我提着包袱离开宝亲王府的时候,我是欣慰的,终于我不再是他身边暗杀他的棋子,我下不了手。”
“但是你这次却下手了?”陆明珠的眉色微沉,有一点想不通,水玲珑既然不是他的亲姑姑,为何她那般听从。
“是她。”水曼青踱着的步子顿停,眼里漫起一抹苦涩,“她说如果宝亲王不死,死得就是她。曾经的大皇子无才无德,不足为患。如今的宝亲王是脱胎换骨,足以翻云覆雨,有一天他会报仇的,为了兰妃而杀了她。我知道会,他会杀她的,她太残忍了。可是……”
此处,声音哽咽了,“即使再残忍,我也恨不起她,我也只想她活着。”
“你即是水家的养女,为何如此为她卖命?”陆明珠愈发不解,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为人之的秘密呢。
仔细看眼前这个高雅的女子,与水玲珑却有几分相似。只是她的身上流得是柔情的水,而水玲珑却是一眼恶毒。
不同,大大不同。
“娘娘果然是面面俱到,连这也查到了。”水曼青点头,却很是兴奋的样子,“你如此聪明,有你在他身边,一切都会好的。”
说罢这一句,她仰起头来深长地吸了一口气,袖里的拳头微微一握,似是下了一个什么决定。
“娘娘可有查到我的年龄?”
这个问题听着有些突兀,不仅水家人,周围人都知道水凌坤养女水曼青不过十八岁而已。
“这……”陆明珠心头的疑惑愈多。
“想必娘娘也查不到,大家包括水家人都只以为我十八岁,其实我已经二十四岁了。二十四!”又是两声痴笑,自顾地抚了抚洁白无暇的脸颊,“我老了,比他还大,大一岁呢。”
“可是……”怎么看,水曼青都只有十八岁,没有二十四岁女人的气息,对了,她精通草药,“你是用药物来保养的?”
“娘娘答对了。”水曼青点了点头,已然走到门口,瞄了一眼广阔的天空,继续说道:“从小我是跟着父亲在深山里长大的,草药就是我的伙伴,蝴蝶就是我的朋友。我用它们留住了我的青春。直到有一天,他来了,杀死了我的父亲,我成了他的养女,那年我十五岁。因为先天不足,个子生得娇小,看起来像八九岁的孩子。他又骗了府中所有人,说我只有九岁。”
他,无庸置疑,指的就是当朝左丞相,水玲珑的大哥水凌坤,她的养女。杀了她的父亲,又宠她如宝?
什么逻辑?
“我可是听说在水府,水丞相对你宠爱有佳。”陆明珠愈发的确认水曼青背后扯牵着一个惊天大秘密,而且不仅与水凌坤有关,也有水玲珑有关。
“他当然宠爱我,因为他有愧,杀了自己外甥女的父亲,能不愧吗?”水曼青冷冷地笑着,那样的无奈,说是有恨,有,说有无奈,也有。
外甥女!她说她是水凌坤的外甥女!
水凌坤好像只有水玲珑这一个妹妹,叫他舅舅也只有上官青沐和上官子墨。她是他的外甥女。
那么她就是水玲珑的女儿?
可能吗?她今年二十四岁,按照如此推算,水玲珑该是十八岁就生了她,而水玲珑是那年入宫为后的。
在未入宫之前,水玲珑与别家男子有私情,还生了女儿?
接下来,水曼青的告白,证明了陆明珠的猜测。
大约二十五年前,还在闺中的水玲珑邂逅了红娘城里一位姓杨的青年才俊,他出生杏林,生得俊美,而且医术高超。
因为门第之见,这段恋情是未公开的。
之后不久水玲珑就怀了身孕,杨家上门提亲,水家才知道二人的恋情。当然,这门婚事在水父的眼里是不允许发生的。
一个相门淑女与一个小大夫,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水玲珑的身体虚弱,并不适合打掉胎儿。
无奈之下,水父只好同意这门婚事。
为了顾全面子,水父将此事严密封锁。水、杨二家约定,待水玲珑顺利产子之后再办喜宴。
九个月后,水玲珑生下一女,此女被秘密送到杨家。而与此同时,先皇驾崩,皇子上官云继皇帝位,皇太后为了拉拢水家,要新皇娶水家女儿为皇后。
本来水父决定告之真相,没想到水玲珑却改变了主意,为了权利舍弃了曾经的爱人,不仅毁了婚约,还痛下杀手。
一夕之间,红娘城里的杨家惨遭遇灭门,杨家公子不知所踪。
而水玲珑在水家人的帮助下,瞒天过海,坐上了皇后的位子,更是用江湖技俩骗过了上官云。
原是那夜,女儿高烧不退,杨家公子带她去了药铺调理,方才躲过一劫,之后得知昔日恋人弃他而择后位,攀龙附凤去了。他伤心欲绝,心灰意冷,带着女儿从此归隐山林。
听完这一切,陆明珠心中发悚,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狠毒的女人,为了权利,荣华富贵弃夫弃女。
而水曼青早已是泪流满面,哭得泣不成声。
不知日日看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到底是恨,还是爱?
她既愿意帮水玲珑来害上官振轩,就已证明她心中是有爱的。
“你恨她?”陆明珠递过自己的手绢给她,这是多么可怜的一个女子。
“恨过。”水曼青接过手绢,抚去了眼角的泪,“有一夜,我在她床前,她睡着了,我真的很冲动,想拿刀刺死她,只是我听到她喊父亲的名字,原来她还记得父亲的,我心软了。”
“所以你就听从她的安排,来他身边做了侍妾,做侧妃,乘机帮她除掉障碍。”陆明珠说了水曼青心里想说的话。
知道她就是这么傻的。
傻姑娘啊。
“我心里是纠结的,从小没有母亲,我很希望见到她!”水曼青咬着唇,继续说道,“她在水家选棋子的时候,选中了我,也许她还有点念及骨肉亲情,才选了是养女的我。其实她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以为那一夜我连同其他杨家人一起死掉了。”
“水丞相是不答应皇后选你做棋子的。”陆明珠终于明白,为何水凌坤为了水曼青大动肝火了。
还算这做舅舅的有良心。
看来不知情的只有水玲珑了。
“舅舅、养父,我该恨他的,他杀了我的父亲,把我唯一的亲情夺走了。”水曼青使劲地咬了咬唇,眼睛紧紧一闭,挤出一行热泪来,“终于有一天,亦或许说是最近,我才知道当年是她派舅舅四处寻找父亲,要斩草除根的。舅舅留下我,只是不忍下手。好狠心的女人啊,我以为她悔过了,原来错了,一切都错了。我为什么要帮这么狠心的女人去害自己爱的人。”
泪水早已把美丽的脸颊打得透湿,那是一种歇斯底里!
水曼青眼里皆是绝望。
“她欠我的,她这辈子都欠我的。”失神地看了门外一眼,苑子里丫环们已经拔完了鬼兰花,她安静地笑了一下,忽然转身将陆明珠的手绢还了回去,缓缓地从衣袖里掏出另一条手绢,那手绢有些发黄,上面的绣纹却很是精致,一个清晰的字眼……杨。
“这是当初她给父亲的定情之物。很可笑,真的很可笑。”摊开来看了一眼,又揉捏成一团,笑声冷冷,哀怨的目光落到了陆明珠身上,“我身体里流着她的血,但我不是她,我没那么狠!我不想亲手杀死自己所爱的人,来承全一个没有了心的女人!呵呵……”
恩恩怨怨,何时起,何时落。
陆明珠亦是一时结舌,不知该如何劝慰,原来哀大莫过于心死就是如此。水曼青可以原谅水玲珑的第一次追杀,却再也无法接受第二次的杀戮。
她以为杀死她的父亲是舅舅的决定。
原来一直都是那个女人!一直都是。
她绝望了!
曾经美丽的双眸失去了色彩,变得空洞起来。
一阵风灌了进来,吹落了她手里发黄的绢帕,亦吹起了她的身体,像一片枯云殒落,嘴角溢起一抹乌黑的血,流下,染透了她洁白的衣裳。
“水……曼……青……”陆明珠叫了她,想抓住她的手,晚了,她沉沉地坠地,嘴角抚去一丝笑意,甜甜的。
“我姓……杨,不姓……水。”她吃力地吐出这么几字,落地的一瞬击起满地的尘埃,她在牙齿里放了毒囊。
绝望之后,对这尘世再没了留念。
“我……不原谅……她。”最后的绝语,如此的凄厉。一抹原本生在空谷里的幽兰就这样香消玉殒。
低身握住她慢慢冰冷的手,她笑了,笑得好美,手无力地滑了出去……冷风把那发黄的手绢吹到了陆明珠的脚边,她拾起,觉得好是沉重。
很快,宝亲王府侧妃自杀的消息就在京城传遍开来。
流传说法各不相同,有说是正妃逼死的,有说是侧妃不得宠郁郁寡欢做出的极端举动。
哪一种,都没有人猜对。
知道内情的,除了陆明珠,还有上官振轩。
原来那日,他根本没有沉睡过去,强大的内力吸取了解药之后,意识依然清醒。
本是担心,才跟到了风雨阁,结果知道这惊天的秘密。
也许是天意,该到他反击的时候了。
按照规矩,侧妃殁,府中是要办丧事的。灵堂设在风雨阁中,陆明珠静静地守在灵堂里。
她知道水玲珑会来的,不是为了水曼青而来,而是为了找陆明珠的麻烦而来。
初冬的雪开始飞扬了,似乎老天爷都在哀叹这个女子的离世,雪一片片落下,掩盖了花圃里拔去鬼兰之后,那露在外面的一层新土。
清新的味道在鼻间飘扬。
白色的孝布与雪的颜色和在了一起。陆明珠一袭白衣,穿着白色的小棉袄在罗衫外层,精巧别致,入冬了,该添衣了。不知是天气突变,还是怎么的,这几日总觉得胸口闷得厉害,难道水曼青给了她这么大的震撼,奇怪,揽了揽衣襟,静静地立在门侧,看着灵柩默哀,也许该感谢这个女子的手下留情。
手中攥着的是那条发黄的手绢。
她在等,等一个人。
终于雪地里有了脚步声,似是很多人。果然苑门口出现了一条熟悉的身影,水玲珑还是一身华丽,在众多侍婢的簇拥下闯了进来。
“皇后娘娘来了。”陆明珠很平静地低了身,算是行了礼,旁边燕儿很有分寸地燃了香递给了她,她接在手中,迟疑半许,递向了水玲珑,“死者为大,皇后娘娘来了,就上柱香吧。”
水玲珑很是不耐烦一把掀开,香柱掉在地上溅起一地的火星子,“好个大皇妃,你的手段可是高明。”
她眯着眼,冷冷地笑着,眼里是尖锐的犀利。
“高明?明珠不懂皇后娘娘是何意?”陆明珠低眸,轻轻地弹了弹衣上的褶子,一脸的淡然。
“青儿的死,本宫一定要彻查到死。”水玲珑咬牙切齿。
“明珠很想知道,皇后娘娘彻查的理由是什么,是为了帮曼青妹妹讨回公道呢?还是想降罪于明珠呢?”陆明珠缓缓地走到水玲珑跟前,嘴角的笑弧勾起,怔怔地盯着对方的眼神,她分明没有一丝的哀伤,只是愤怒。
她怒愤这样一颗棋子被陆明珠给处理掉了。
“本宫若是查出青儿的死与大皇妃有关,本宫不管你是皇上册封的也好,还是宝亲王明媒正娶的也罢,本宫绝不姑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水玲珑的语气是多么的绝决。
“好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是皇后娘娘犯了法,也照样如此吧。”正中陆明珠的下怀,等得就这句。
“放肆!”水玲珑旁边的高老嬷子已经开始叫嚣护主了,“小小的王妃就敢这么跟皇后娘娘说话!”
“不敢,不敢。”陆明珠连连摇头,“明珠甚是惶恐。”说话同时,故意地摇了摇手中的绢帕。
很明水玲珑的眸子开始狭眯起来,盯着陆明珠手里的帕子可是眼珠子动也不动,有惊讶,有疑惑,情绪交杂。
“皇后娘娘是不是看中了我这条帕子?”陆明珠故意地一缩手,把手绢整个儿地捏紧,卖了个大大的关子。
“哼……”不愧是精干的老女人,斜了一眼,鼻腔里哼出一个字眼来,满不在乎。
也许只是差不多的样子。
她在心里安慰着,都二十几年了,怎么可能?
暗暗吐了一口长气。
“这条帕子是很好,就是旧了点,上面好像还绣着一个字。”陆明珠撇了一眼水玲珑,慢慢地摊开手绢,很快地扫过一眼,“是个杨字,绣得不怎么样?”
听到“杨”这个字,水玲珑浑身一颤,长袖里的手扣得紧紧的,不可能,怎么可能。
这个死妮子肯定是故意整她。绝不能慌,重新站稳,冷冷瞪了一眼陆明珠,不予理会。
“这条手绢可是有一段凄美的故事,话说二十几年前,有一个女子喜欢上一个姓杨的公子。”“杨”字,她加重了语气,眉头微微一挑,今日就是水玲珑为恶罪负出代的时候了。
“后来女子怀了身孕,还给这位杨公子生了个女儿。本来是准备成亲的,可是这女子被一个很有权利的人看中了,女子为了攀龙附凤,抛夫弃女,还买通杀手,一夕之间灭掉杨家满门。幸好这杨公子带着女儿逃了出来,躲到空谷里。可是这女子听说杨公子没死,还不死心,叫自己的哥哥四处寻找,追杀。终于这女子的哥哥成功杀死了杨公子,还收养了杨公子的女儿。可是这可笑的事情还在后面,这女子居然拿了哥哥的养女做棋子,为了自己的利益把她变成杀人工具。后来那可怜的小女儿终于知道一次又一次要追杀自己的和父亲的人居然是自己的生母。绝望至极,服毒自尽。”
没有点名道姓,但水玲珑早已一张脸黑得可以挤出水来,身体颤抖,猛烈的颤抖。
她做过的恶事,心中自然比谁都清楚。
“不,不……”连叫两声,一个踉跄连一点跌倒在地,神情恐慌,方才注意到灵堂中的牌位,某某侧妃杨氏之灵位。
“皇后娘娘怎么了?病了?流这么冷汗?”陆明珠故作惊状,赶紧拿起手中发黄的绢子去帮水玲珑擦汗。
一不小心,手一松,手绢滑了下来,正巧落到水玲珑的手中,她紧紧地抓住,颤抖打开手,看到那发黄的面料,还有那熟悉的绣脚,还有刺眼的“杨”字。
“她,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声音抖得厉害,那双精干的眸子里是惶恐,是害怕,亦是不安,终于那眼角湿了。
“因为一次次要杀她的那个人是她的亲生母亲,把她当货物一样送给别人当侍妾,当侧妃,当她的杀人工具。她绝望了,她只想死,她说她不姓水,姓杨,她说那个女人欠她的,这辈子,下下辈子都欠她的,她永远不会原谅她!”陆明珠重复着曾经水曼青说过的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带着情绪,带着同情的心,不落一点不滴。
“当她跟父亲走投无路,隐居山谷,那个女人享受着荣华,喝着别的女人的血,一步步巩固着她的权利。当小女儿满山谷奔跑,捕蝴蝶,摘花儿,快活地笑着,跟着父亲济世活人的时候,而那个女人却在山道中放着毒蝎子,残害着别人的性命。流着相同的血,却做着大相径庭的事儿。皇后娘娘觉得可笑不可笑?”陆明珠没有给水玲珑任何喘息的机会,剩着她最脆弱的时候,猛烈的攻击。
“不,本宫没有。”水玲珑抱着头,额上的青筋根根泛起,惶恐的神情愈来愈狰狞,头上的金冠被甩落,掉在地上啪啪直响,接着双腿一软,跪到胡灵柩前,“青儿,我的青儿,娘没有,娘只是为了活命,为了沐儿,墨儿而已。”
皇后的失常,吓得跟随而来的婢女们是一惊一乍,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娘……”有人想唤她。
陆明珠一个冷眼瞪过去,吓得对方不敢吱声了。
“为了你自己吧。”陆明珠一声哂笑,“她死的时候是绝望,她说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手里沾满了鲜血。说她是魔鬼,她不愿看到她,只有死,死了就再也不会看到她那颗丑隔的心。”
“不,不,不……”水玲珑几近崩溃,抱着头,捂着耳几乎是听不下去了。
这些年,她曾经后悔过,愧疚过。只是权利的欲望把所有的罪恶都掩盖起来。
她想忘记过去,抹灭一切,用了一次又一次的凌厉手段。每每事后,只剩下孤寂的悲凉。
水曼青的真实身份无疑对她是致命打击,所有的罪恶感就在此刻被牵引出来。
面色愈来愈苍凉,一声声地咳嗽震撼着灵堂,脆弱的声音由高到低,“青儿,我没要想要杀你爹,也没有想要杀你,更没有想要杀兰妃,是你们,你们阻碍了我,我要做皇后,做太后,我要母仪天下……所以我只能杀了所有阻碍我的人。”
渐渐声音弱了。
“娘娘……”终于那高老嬷子一声叫唤,将水玲珑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她浑身一个抖动之后,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四下一扫,眉头蹙起,方才上了当。
刚才那点燃的香被摔在地上,还在继续冒着青烟。
是的,这香有问题,是陆明珠收拾水曼青的房间发现的,问过老太医,这叫轮回香。
嗅过之后的人,意识会变得脆弱,积压在心里的情绪会释放出来。人非草非,孰能无情。
即使水玲珑内心再如何强大,也会因为从前做过的事而感到惶恐和害怕。再加之真相的催化剂。
很快这会皇后娘娘就落到套中了。
“皇后娘娘真是好本事啊,为了权利,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陆明珠拍了拍手,已经叫她招认,也不怕她这会清醒过来。
“好你个大皇妃居然对本宫下药。”水玲珑的冷眼一瞍,瞪了一眼地上的轮回香,已经发现端倪。
“皇后娘娘既然有愧心,就为自己的女儿上柱香,恳求她的原谅吧。”陆明珠这回是拿了未燃的香,径直递到了水玲珑的面前。
谁料水玲珑伸手一扬,毫不留情地推开陆明珠的手,香又一次摔在地上,她还上前去,狠狠踩了两步,深沉地吸了一口气,袖里的拳头握得紧紧张的,瞪着灵堂上的牌位,嘴角扯起冷笑,“不过一个孽种而已!”
这一句要是水曼青听见,怕是也会被气活过来。
“原来皇后娘娘如此无情。”陆明珠双手一摊,无奈一声叹息,为的只是水曼青。“既然如此,明珠也不用顾及曼青妹妹的想法了,皇后娘娘犯下杀人之罪,杀夫杀女再杀兰妃。皇后犯法,该不该如庶民同罪。”
“没有证据,大皇妃不要胡乱说话。”水玲珑一声冷笑。
“皇后娘娘刚才自己承认的。”陆明珠摇着头,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不过是个不懂亲情的可怜虫。
“大皇妃听到了,还是丫环婢女们听到了?”水玲珑转身一个厉光扫向跟来的侍婢们。
要知道她们若是敢乱说,不仅她们自己,就连她们的宗族也会迎来灭顶之灾,皆都噤声。
剩下的只有陆明珠听到,片面之词,何有人信?
早猜到水玲珑会来这样一招,反咬一口。
静默了,只是无奈地摇头。
“母后……”突然一个哀恸的声音打破了灵堂里死寂,忽然内堂里飘出几条并不陌生的身影。
自然,这么唤她的是上官青沐。
那个优雅的男人眼里积满了晶莹。
“沐儿,你怎么……”水玲珑的眼里皆是惊讶,只是这份惊讶还没有得到消化,迎来的是下一个惊讶。
“那朕也听到了,该如何?”这是个苍老的声音,上官云在上官振轩的搀扶下亦步出了内堂。
他的脸上是怒色,满满的怒!
事先早已安排好的,上官云本只是到府上看看,与上官振轩商量平疆叛乱一事的。
上官青沐是真的礼尚往来,宝亲王侧妃殁,登门还礼。陆明珠乘此机会,留下他们在内堂休息。
恰好就等到了水玲珑,好戏上演。
这等恶妇,活在世人只会残害更多的人。
“母后,这不是真的,不是。”上官青沐不可置信地摇头,以前他只以为母后做事手段凌厉,没想到她会如此的绝情,如此的狠毒,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
“沐儿,母后都是为了你。”所有的惶恐和不安很快从这个精明的女人脸上消失,她握住了上前来扶她的上官青沐的手,抓得好紧,眼里的波澜恢复了平静,只是怔怔地望着发怒的上官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皇上难道要治臣妾的罪吗?”
说话同时,甩开了上官青沐的手,“这天下若不是水家帮皇上支撑,皇上早已不是皇上呢。”讥诮地笑着,完全不把上官云放在眼里。
旁边的上官青沐是一脸的错愕。
这是他的母后吗?曾经父皇面前温婉的女人?
“你……”上官云气得不轻,又是一声猛烈的咳嗽,“你这个恶妇,来人啊!”严肃的斥喝之后,一队带刀侍卫潜入了灵堂,随时候令。
“皇上若是不怕东莱国本动摇,就杀了臣妾!”水玲珑高傲地扬起头,讪讪地笑着,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皇后罪行昭诸,谋杀兰妃,死罪难逃!拿人啊,拿下,打入天牢,择日处死。”上官云苍白的脸上早已是青筋暴露,仿佛要炸开来。
“父皇,不要啊,求求您,不要处死母后。”上官青沐扑通一声跪到在上,那个文雅的男子眼里皆是痛色。
可以看得出,这个打击对他不小。
平时挚爱的母亲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沐儿,你听到了,也看到了,她的手里沾了多少的鲜血!”上官云又开始咳嗽,咳得白眼直翻,最后呕了一吐鲜血出来。
“父皇!”
上官振轩和上官青沐一样的惊色。
而水玲珑只是冷眼旁笑,她的目的达到了,就是气他,气死他才好!而今日她所说的国本动摇,当真不久之后就证实了。
水实的势力的确不容不觑。
“朕没事,死不了!”上官云喘着粗气,狠狠一把抹去嘴角的鲜血,也许他等这天也很久了。
找到罪证,让她彻底的翻不了身。
“儿臣从小到大都没求过父皇什么,今天只求您一次,就这一次,母后就算犯了再大的错,她也是儿臣和七皇弟的母后。”上官青沐跪地不起,紧紧拽着上官云的衣裳,那双清灵的眸子里皆是恸意。
水玲珑那张冰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悲色,吸了吸鼻翼,同时目光落到了灵堂的牌位上。
错了,真的错了吗?这一刻心里酸楚的厉害。
上官云只是沉默,根本不理上官青沐的哀求,一扯长袍,甩开对方,长袖挥下,“带下去!”
冰冷而严肃,不容半丝质疑。
“等等……”叫住侍卫的居然是上官振轩,这叫陆明珠惊讶不小,按理说他是最痛恨水玲珑的,那张脸冰冷冷的,看向水皇后的眼神并不那么的友善,灼灼的,泛起的火焰足将人灼成内伤的,只是目光短暂的停留,扫了一眼跪地哀求的上官青沐,“就算处死皇后娘娘,一切都不能回来,母妃也活不过来,留着她的命,让她承受被亲生女儿仇恨的痛苦。”
“轩儿,你当真?”上官云有些不解,为何求情的会是上官振轩。他是为了兄弟情,还是为了让她受折磨。
“她是儿臣的母妃,这个仇该是儿臣来报。”上官振轩的紫眸泛起的凌利扫过被侍卫擒住的水玲珑,“而她是父皇的妻子,她的错,也是父皇的错!”
冰冷的言语几乎能穿透上官云的心,他不解,深深不解,为何这孩子的怨恨这么深。
他在怪他,怪他用情不专吗?
上官振轩的心思,陆明珠大约猜到几分,若不是上官云后宫女人太多,也不会酿造出此般结局。
历代帝王皆如此,只是到了上官振轩这里,想法却与他人不同而已。
“带下去,废除后位,打入冷宫。”上官云沉默了良久之后,沉沉地数出几个字来。
“你杀我啊,杀我!下令杀我!”水玲珑咆哮着,却是一心求死起来。
这不像她……
一旦水玲珑被处死的消息传开,梦西城里的水凌山必然造反。上官振轩果然得比上官云要想得周全。
侍卫们把那个咆哮的女人带走了。
吐血的上官云亦被太监们扶出了灵堂,上官振轩只是冷冷地负着手跟了出去。
剩下的只有上官青沐,他被随来的小厮扶起,眼神里愈多的伤痛,临出门去,走出陆明珠的身边,他顿了一下。
眼神扫过来,很复杂。
陆明珠想说什么,安慰?好像这一切都是她策划的,他应该恨她才是。如此一个文雅而秀气的男儿,眼神柔得跟水似的,叫人无法抵挡,只是……心头居然有小小的愧疚。
奇怪,胸口的闷气愈来愈重,胃里一阵翻腾,终于忍不住了,扶了门柱,连续的几声干呕。
“给你。”忽然旁边伸来一只纤美的手,手里有一条绢帕。
陆明珠接到手中,拭去嘴角的呕沫,嗅到淡淡的清香,再抬眸时,又看到了那样深情的眼神。
他刻意地避开了,拾了地上丢弃的发黄帕子,这是水曼青遗留下的,他紧紧攥在了手中。
“我应该恨你。”忽然,他淡淡说道。
“你本来该恨我。”陆明珠的回很平静。
“可是恨不起来。”上官青沐一声叹息,“母后有错,但是她始终是我的母后。”
“如果叫皇后娘娘听到,她一定会觉得生了个不肖子。”陆明珠摇头,纵然是猜不透他的心思,却也知道从现在起,这两兄弟已经是对立的满满荡荡。
“很多东西需要去争取,为了母后,太子位我不会放弃,对你,我更不会放弃,纵使你有了他的孩子!”上官青沐的脸上难得的一抹冷意闪过,抓紧陆明珠还回来的手帕,一扬长袖,踩着洁白的雪地飘然而去。
他,何时变得这么执着?
有了他的孩子?
一句话说得陆明珠一头雾水。
“小姐……”旁边的燕儿赶紧上前搀了陆明珠,“小姐要不要看看大夫,是不是有喜了?”
有喜?
胸闷,干呕。
难道?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居然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注意,左手搭上右手,一把脉博,果然已经有一个多月身孕。
然,迎接她的是喜忧参半。
这个孩子来到了乱世之时。
水玲珑一垮,水氏都不再会那位稳坐钓鱼台呢。
蹙起的眉头一抬,眼前,雪地里,立着一条潇洒的身影,雪花覆盖了他玄色的长袍。幽紫的眸子泛着足以穿透的光芒,还是那样的霸气万千,仿如云端的一只雄狮。
上官振轩!他刚刚不是走了么?何时回来的。
“你……”陆明珠微惊,不知刚才上官青沐所说的话,他是否听到。
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是迈步上前,紧紧捉了陆明珠的手,“你放心,我会给你跟孩子创造最美好,最幸福的生活。”
拥她入怀,紧紧的,仿佛在她的整个身体嵌入自己的肉体里。“任何人都不能抢走你。”
原来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到了,听到了。
送走上官云,他当然还记得她还在灵堂,怎么会丢下她不管呢。
“嗯。”陆明珠把下额搁在他的肩膀,使劲地点头。
俄而,上官振轩扶开陆明珠,猝不及防地一记吻落到她的额头上。
“这里是灵堂,你……”陆明珠示意了解正好,他也好意思,水曼青尸骨未寒呢。
不过也许这也是水曼青愿意看到的。
“娘子何时这么大度呢?”上官振轩的眉浑一挑,大手一揽,将陆明珠打横抱起,快步踱步了风雨阁。
“我一向这么大度的啊。”陆明珠想挣开他的怀抱,却是无济于事,“放开,大白天的呢。”
“我抱得又不是别人的女人,怕什么。”上官振轩一脸坏笑,“再说了,马上要当爹了,高兴,让我高兴一回。”
“呵呵……”陆明珠忍不住地笑。
“只是为夫马上就要出征了,丢下你跟孩子……”一阵沉默之后,那个声音有些沉重起来。“要不跟父皇说,我不去了。”
“可以吗?”陆明珠眉头一挑。
“不可以。”上官振轩怏怏地。
“知道不可以,还逞口舌。”陆明珠撇他一眼,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不去。
如今是立功创威信的好时机,当然不能让他错过。
“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宝宝。”陆明珠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做到。”上官振轩的眉色深得厉害。
“那你也要答应我,平安归来。”陆明珠的黑眸里露出一抹担忧之色。
“为了你跟宝宝,我爬也要爬回来啊。等我,很快的。”上官振轩乐呵呵地笑道。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的笑才是最畅快淋漓的。
留在雪地里的是一行清晰的脚印。
燕儿也不多作打扰,不紧不慢在后面跟着,时尔捂嘴偷偷一笑。
“喂,小丫头……”冷不防,背后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燕儿的后襟。
“谁呀?”燕儿回头一看,倒吸一口气,居然是他,雪花在那张精致的脸上飞舞,嘴角上挂着轻挑的笑容。
不是冤家不聚头,除了那头“黑旋风”还会有谁这般对她的。
“放开我!”燕儿一声嘶叫。
“好,好,好,我放手。”洛轻风一副害怕模样,赶紧松了手,瞟了一眼远去的那一对人儿,“发生什么事呢,看样子他们感情越来越好了。”
“告诉你,你没机会呢。”燕儿一叉小腰,点着洛轻风的胸口恨恨地说道:“我家小姐怀了身孕了,你以后不许再纠缠。”
“噢,是吗?”洛轻风似是一脸郁闷地耸了耸肩,“看来真没什么希望了,得换换目标了。”目光不经意地落到燕儿的身上,托着下额上下打量。
“对,没希望了。”燕儿重复着他的话,也很快留意到他眼神里的戏谑。“喂,不许这样看我。”
“你这只燕子挺有意思。”洛轻风眯着眸,又是上上下下将燕儿打量一番,“虽然是个丫环,倒也学了几分你家小姐的性子。就是身体嘛,该圆的地方没圆?”
燕儿一个反射性动物抱住了胸口,“喂,你又欺负我。”
“欺负下你没关系。你家小姐不会说的。”洛轻风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冒出一团诡异,“别紧张,看上你?还需要一段日子。过几天,我就要随着你着王爷出征去了,你可要好好保重,不要想我。”
“你去你的,关我什么事,我才闲功夫想你呢。”燕儿一脸不在乎的翻了翻白眼。
绝对不会想起这爱欺负人的家伙。
“希望你多些闲功夫想想。”洛轻风一个低身叩过来在燕儿的耳边轻轻一语,不待她发作,人已经飘离,像一抹鬼风似的笑远了。
“可恶!”燕儿跺了跺脚,发誓不会想起他。
只是后来事实证明,发誓也没用。
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上官振轩领着千军万马往北疆进发,这回洛轻风只是副将。
不过洛家人都甘愿。
这一天,陆明珠没有去送他,说是身体不适,窝在芳苑仪,房门半步未出。直到将士们出城了,她才带着燕儿去了城楼。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望着队伍浩浩荡荡的远去,眼角泪了。
而队伍里那个他,只眸一望,看到了城楼上熟悉的身影。
他知道她是故意不送他的。
离别之苦,真的很苦。
然,这一别,真的好久,好久,原先只说三个月,可是拖一个月又一个月,边疆偶有捷报传来。
都说是胜仗,但是迟迟未班师回朝。
从漫天雪花的季节,到冰河融化,到风拂扬柳绿。等待,无尽的等待。陆明珠终于知道什么是相思之苦。
其实起先她就知道这场仗不好打。
三个月只是安慰她而已,听范统说,北疆边患多年,岂是三个月打得下来的,少说一年半载。
可恶的家伙,骗子,骗子!有时候气得直跺脚。但一转眼,又是相思苦上心头。
他走了,似乎朝廷也跟着平静了。水家的势力依然很强大,水玲珑只是因罪被囚,水家并无理由讨伐皇帝。
加之陆家和洛家的平衡,他们暂时是不敢造次的。上官云的身体还是那样子,时好时坏。
朝政偶尔会交到水、陆两位丞相的手中。有了陆家的制约,自然是达到了平衡。
然,暴风雨来临之际,总会有一段格外的平静。
水玲珑被囚禁冷宫以后,再也没人找陆明珠的茬了。偶尔有空,与几位弟妹来往说道。八王上官浩宇和九王上官浩天,他们都是置身事外之人,与其妻室相交倒也不用顾及许多。
再说十王上官杰,十一王上官凡,十二王上官意,这三个小家伙,平时素来与上官振轩交好。
这会儿他一走,三人来得越发勤了,说是他们的大皇兄临走前交待过,要帮嫂子解闷的。
其实陆明珠倒也相信他们的话。
以前忙着读书功课,少串门子,这不他一走,就敢放松过来了。没人管教,八成是偷懒来着,刚好找到借口不是。
梅若离更是有空的时候,就过来瞧瞧她,这位秀雅的女子并没有因为丈夫的原因而有所介蒂,相待于她,甚如姐妹,果真当初没看错人。
再说上官青沐,偶尔也会上门拜访,给她带些东西,言行举止从未超过叔嫂之礼。
不过从他炙热的眼神里,陆明珠感觉到了,他是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
终于这个契机在上官振轩出征的第五个月来了。
又是百花开放的季节,阳春三月,多么美好的季节。经过冬雪的洗礼之后,府里的灌木花草吸收了一冬的滋润疯狂地长起来。
处处都是鸟语花香,嗅着芳草的味道,感觉那是快要渗出汁液来的鲜美。褪去厚重的冬衣,换上轻便的春装,缓缓行在美丽的花园里,美丽的女子流眸一扫,仿佛要捕捉尽这眼前的琉璃,一手撑腰,一手抚着突起的小腹,嘴角上绽着快乐的笑容。
花开的时候,他该回来了吧,闭上眸,他的面孔在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那眉,那眸,那唇像刀子刻痕一样留在她们心头上。
宝宝都六个多月了,再过几日,就七个月了。已经能感觉到它的调皮,小手抚上去,感觉到那隐隐的胎动。
只是他的爹爹在哪里呢?还在那遥远的北疆厮杀。
“小姐……”燕儿的声音像破开的晨钟一样闯进陆明珠的耳朵里,赶紧地睁开眸,看着那小妮子急急忙忙地蹦过来。
这几个月,燕儿似是成熟许多,跟着她要学这个,又要学那个的。嘴里还咕叨着,发誓不会想到那个“他”。
看来她的发誓是失效了。
每每有北疆的消息,她可是比她还急呢。
“是不是有王爷的消息呢?”每一次她这么急跳着闯过来的时候,她都这么问。
然,每一次都是失望。
这一次会不会是例外了,心里满满的希冀。
燕儿喘着粗气却是摇头,“还没有班师回朝的消息,不过有个惊天大消息?”
不是关于上官振轩的,其它消息陆明珠显得不那么在乎,“噢。”只淡淡一字打发掉了,转身掐了一朵小花在手中把玩一阵。
除了对她,其他的,任何的,她似乎都没多大兴趣。
燕儿有时还小声嘀咕,这个念夫综合症呢,还是产前忧郁症,自然这些都是小丫头从她那里学去的。
“小姐,这回当真是大消息,一定要听,一定要听。”要是放在往常,小姐这副态度,她早就做罢了,可是今日这事儿非得说说不可。
“好了,说吧,什么大消息。”陆明珠瞧着燕儿厥着咧牙的模样忍不住地想笑。
还好有燕儿在身边陪伴,若不然这日子真是百无聊奈。
“听说那个中商公主要来东莱和亲,过几日怕是要到红娘城境内呢。”燕儿歪着头说得津津有味。
“噢。”陆明珠又是一个字应了过去。
中商公主,记得大约去年的时候,水皇后是想着把她嫁给上官子墨的,这不上官子墨被贬沧州,拖家带口,有那个陆海琼在身边闹腾,他想等翻身的机会怕是难噢。
有几次,宣亲王托人上奏表章于他,想尽快调离沧州,回到红娘城来,都被陆海琼给搅璜了。
原因,很简单,沧州风景秀丽,适宜花前月下,那位邪七哪里耐得住家里的怨妇唠叨,时常携美人游湖观景,气得宣亲王妃直跳脚。
每每有人上奏,她非得闹出点乱子来。
一日邪七不安份,一日她就不让他回京。
这对冤家怕是有得斗了。
若是水玲珑知道陆海琼是这副德性,肯定要庆幸那时娶她的不是上官青沐。
想到这里,莞尔一笑,纤纤细指一弹手中的残瓣,好一副妙人戏花图,美,美极。
燕儿看着,愣了两愣,“小姐,燕儿可是听说皇上很看中中商公主的这次和亲,关系到两国和平。成年的几位皇子大都娶了妻室,怕也不适合了。”
“皇子中是没有适合的,不过新起的青年才俊中有适合的。”陆明珠看燕儿极是起劲,倒也不想扫了她的兴,接了两句,“皇上自然不会把中商公主赐婚给水氏一族的人。”
“那会指婚给谁呢?”燕儿不禁好奇地追问。
“也许是他?”陆明珠的眉头挑了挑,卖个了关子。
“谁?”燕儿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洛轻风。”陆明珠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不过是句玩笑,吓得燕儿一个跳脚,“啊?”顿时蔫了,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是他,是他!”
“好了,逗你玩呢。”陆明珠敲了下燕儿的脑袋,忍不住地咯咯笑了,“还说发誓不想他,看来是想得紧吧。”
“小姐……”燕儿绞着衣角,一脸羞涩。
“好了,好了,小心背后道人长短会变成长舌妇。”陆明珠掐了下燕儿的小脸,低眸轻轻抚了抚小腹,“宝宝,你说是不是?”
“小姐累了吧,燕儿扶您进屋歇会儿。”燕儿鼓起腮邦吹了吹气,还是很欢快地搀起陆明珠往芳仪苑走去。
刚刚穿过走廊,李傲就气吁吁地奔上前来。
“娘娘……”
“李公公,何事?”陆明珠平和地问道,比起一年前的那个她,她稳沉了许多,也许地是怀了这个小轩轩或是小珠珠的缘故。
只是这府里的人一个比一个毛躁起来。
“娘娘,中商公主半个月后就会到红娘城,不过她命使者送了信给皇上,点名说要住在宝亲王府。”李傲的一番话真是爆炸性的。
“原因?”陆明珠问得简短有力,说来真是赶巧了,西芜国主爱住在宝亲王府,这中商公主也跟风起来了。
“原因没说得太清楚,信是德柱读给皇上听的。德柱说,中商公主在信里是这么说得,说她中商第一公主要来会一会东莱第一混世魔王!”李傲一边说一边抹去额头的冷汗。
看来对他来说,惊吓不小。
公主不是来和亲的,是来挑剔的,倒是有几分意思。
陆明珠忍俊不禁,看来这位中商公主怕不是人们想象中的什么深闺淑女吧。“皇上是什么意思?”
“皇上说依了公主的意思,就看娘娘这边?”李傲说得小心翼翼,好似这皇上是跟她打商量似的。
“既然是圣旨,老规矩,把景花阁好好收拾一番。”陆明珠说罢,轻袖一扬,已然飘至芳仪苑中。
“大皇嫂……”这不,前脚还未踏入房间,后面就响起一个活泼的声音来,应该是十王爷上官杰。
这个好动的小子,自从上官振轩走了以后,他不每天往府上跑上一趟,心里是不舒服。
有上官杰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十一王爷上官凡和十二王爷上官意,三位年龄相当,刚过弱冠之年,脸上洋溢着无限青春活力。
上官杰刚一踏进苑子,另位两位就尾随而入,大呼小叫,一口一个“大皇嫂”,叫得甜蜜极了。
刚入屋的陆明珠又转身出来迎接。
“三位王爷别老这样叽叽喳喳,我们小姐可是怀了身子的。”燕儿一厥嘴,很是不满意地蹙了蹙眉。
平时跟他们熟络了,倒没了尊卑,燕儿说话也能给他们软钉子碰。
“轻点,轻点。”上官杰一听,赶紧给身边的二位弟弟打了个“停”的手势,然后缩头缩脑,像怕踩死蚂蚁踮着脚走了过来。
“是。”上官意讷讷地应了一声。
“轻轻轻地。”上官意更是一双眼眸忽忽地闪着,狡滑地跟狐狸似的。
“呵呵……”陆明珠咯咯一阵甜笑,“好了,别装模作怪,燕儿跟你们说着玩的。”
立马三人又活了,蜂拥般得挤到陆明珠跟前。
“大皇嫂,听说中商公主要过来宝亲王府,我们可是来给保护你的。”上官杰摆出一副大男子汉的模样,双手一叉腰。
“嗯,嗯。”上官凡总喜欢讷讷地点头。
“所以我们都准备好了,从今天起,就住进宝亲王府直到大皇兄回来。”上官意弹了一个响指,很快地一行小厮拥进苑子,几乎每个人都身上大小三四个包袱。
“有什么严重吗?”陆明珠微惊,这三个小子还当真把中商公主当恶魔了。
“有。”上官杰连连点头,“中商公主独孤秀儿可是中商第一大刁蛮。性子烈,脾气坏。喜欢什么拼了命的也要得到。”
“对,对。”上官凡机械地点着头。
“所以不可掉以轻心,我们的小侄子还得平安出世呢。”上官意一本正经,面色严峻。
一个中商公主把三位小王爷都给惊动了,看来此女真是有些厉害吧。
“好吧,那就住下吧。”陆明珠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之后,三位跟得到大解放似的,一阵欢呼。
事后才知道,他们是来避难的。
最近三位的功课可不是很好,几位娘娘可是日夜督促,几乎都住到他们的王府去了。
这不找个借口逃跑也是不错的选择。
丫丫的,真是跟上官振轩是一窝子的,皮的厉害。想必上官振轩这个年龄的时候,比他们还要可恶一百倍吧。
要么混世魔王的名声怎么都传到中商去了。
然,这个独孤秀儿的到来,的确给陆明珠和上官振轩带来了一场巨大的波动,当然她只是一个峰口浪尖的借口,真正的敌手早已明确。
中商使臣的信中说半月之后到达红娘城境内,可是左等右等不见人影,一直到百花落尽时,已经隐隐感觉到一股初夏的炎热,那是上官云收到信的一个月后。
这日,天朗气清,空气里到处都是落花的味道。
陆明珠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早已是日上三竿,简单地吃了些膳食,便想出去走走。
府里闷久了,的确不好受,抚了抚又大了几分的肚子,在燕儿的搀扶下出了府门。
刚刚走下台阶,不远处一匹烈马狂奔而来,看到陆明珠却无半点勒马之势。幸得燕儿眼疾,赶紧拉了她到一边,总算是一场虚惊。
“喂,你这人怎么骑马的?”燕儿打抱不平地嘀咕了一句,这红娘街是候门大道,人人都知道这里住的是王孙贵族,从来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在这里策马狂奔。
烈马上的女子听到燕儿的埋怨,一勒马缰绳,迅速停下,接着一个飞身跳下马背。
一叉腰,很是张狂地瞄了一眼燕儿,手里的鞭子挥得哗哗响,“喂,问你,这是宝亲王府吗?”
“不告诉你。”燕儿把头一仰,扶了陆明珠当作没看见,“小姐,我们走。”
对方问这是不是宝亲王府?
陆明珠不禁多了个心眼,打量了对方一眼,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生得倒是水灵,一头长发编成无数个小辫披在脑后,身着大红的紧身衣裤,配上铜扣马甲,若不是那一头黑辫子,那张狂的样子还以为是个小子。
“你不告诉我?”红衣女子一叉腰,立即眉头蹙起,“你是故意的?”
“对,我就是故意的,谁叫你这么张狂,骑马在路上都不看路人的吗?”燕儿恨恨地瞪了一眼红衣女子,还从来没在京城里看到这一号人物,刚才若不是她机灵,可是要被她给撞着小姐呢。
“你,你……”红衣女子指着燕儿,气得直翻白眼,“看你这样子是住这附近吧,等我嫁给了宝亲王,我再来收拾你。”
一挥马鞭子,眯眸扫了一眼门上的牌匾,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就是这里啦,终于给我找到了,哼……”
这边陆明珠和燕儿面面相觑,何人这般大胆扬言要嫁给宝亲王?
“喂,你等等。”燕儿急忙叫住了正欲迈步踏上台阶的红衣女子,“你说你要嫁给宝亲王?”
“当然,丫头,等着给我叩拜吧。”红衣女子一掀燕儿,一把将她推开。
小小年龄,身手不错。
陆明珠一个稳步上前,将燕儿扶住,看来今儿京城里是出怪事了,“敢问姑娘是何人?为何要嫁给宝亲王?”
红衣女子扫了一眼陆明珠,好美的女子,有了片刻的惊讶,目光落到她突起的腹部上,又安慰地吁了一口气,原来是个孕妇,这么说是嫁了人的,不足惧,不足惧。
“我就是中商第一公主,独孤秀儿,害怕了吧。”对方倒是毫不岂讳,直接报上名来,“我喜欢宝亲王,自然要嫁给他啦。”
她就是中商公主独孤秀儿?
没有任何随从,一个人前来,不免怪了些。
“别看,那些个随从,脚步太慢,我是见过皇上之后,一个人策马来的。”独孤秀儿膀子一抱,眉头又是挑了挑,“我得先参观参观我夫君的府邸。”
陆明珠顿时亦是一头雾水,若她是真的公主,一个月前,她不是扬言要挑战东莱第一混世魔王,怎么一个月的功夫就变了个样儿。
“参观你个头啊,不知羞耻,刁蛮任性、凶悍泼辣,哪个男人愿意娶你算他倒八百倍子霉。”
恰时王府门口冒出一个同样分贝,足以与所谓的独孤秀儿抗衡的声音来,除了活泼好动的上官杰,还会有谁呢。
“对,刁蛮任性。”随同出现的上官凡附和道。
“不止呢,我看着还有点假小子。”上官意托着下巴一番品头足论。
“你们是谁?”红衣女子一挥马鞭,气得小脚直跳,“知道我是谁吗?”
“中商公主独孤秀儿,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又不是聋子。”上官杰很不耐烦在甩下一句。
“知道我是中商公主,你们还敢如此无礼。”红衣女子颐指气使,继续发飙。
“那知道我们是谁吗?”上官意冷冷地来了一句,笑得狡黠极了。
红衣女子气愤地扫了一眼过去,三个家伙是从宝亲王府出来的,是随从,还是侍卫。
哼,待会儿随从侍卫来了,有他们好看的,尤其是那个开口骂她的家伙,一定打扁他。
自然说得就是上官杰了。
“你们还不够资格让我知道你们是谁。”红衣女子一挑眉,高傲自满。
“嗬,好大的口气。”上官杰一声哧笑,上下左右将红衣女子打量一番,“就你这等模样,连我大皇嫂的脚趾头都不如,还想嫁给我大皇兄,两个字,没门!”
这家伙叫宝亲王大皇兄。难道……
“你到底是谁?”红衣女子有了一些小小的惊慌,脸色憋红。
“你不够资格知道我是谁。”上官杰来了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真是天生冤家。
陆明珠在旁看着,忍不住想笑。
“你叫宝亲王大皇兄,那你是他弟弟了,真是不及宝亲王的脚趾头。”嗬,这红衣女子学得真快,白了一眼上官杰。
上意凡和上官意听着你瞪我,我瞪你,今儿他们这十皇兄算是碰着对手了。
“不对,不对,你刚才说什么,大皇嫂?宝亲王娶妻了么?”红衣女子连连甩头,双手犯慌。
“当然。”上官杰下巴一扬,趾高气扬。
“就算是娶妻了又怎样,我就要嫁给他,我是公主!”红衣女子气得直跺脚。
“那就是给我大皇兄做妾喽,服侍我大皇嫂,她站着,你就不许坐着,她穿红,你就不能戴绿。”上官杰一边说一边朝陆明珠挤了挤眼,示在要好好教训下这个疯丫头。
“为什么!”红衣女子开始抓狂。
“因为我大皇嫂是正室,你是侧室,是妾。”上官杰很是一本正经。
“不,我不要做妾,我是公主,我才要做正室。我站着,她不许坐着,我穿红,她不许戴绿。”红衣女子甩着一把黑辫子,几乎又蹦又跳,“叫她出来,我要跟皇上说,贬她为妾,要么休了她!”
嗬,真是个张狂的小丫头。
陆明珠看在眼里,只是摇头。
“你不早见了吗,就在你身后!”上官杰切切了两声,已是很不耐烦,下了台阶,很是讨好的扶住了陆明珠,“大皇嫂,小心,皇弟扶您。”
“是你?”红衣女子一转身看到陆明珠,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是这个美丽的女人啊。
陆明珠会心地点了点头,并未与之多言,只在上官杰和燕儿的搀扶下正欲踏上台阶。
谁料那红衣女子一个闪跳过来,拦下陆明珠的去路,“我说了,我要嫁给宝亲王,我是正室,你是室,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我若不答应呢?”陆明珠可不是好欺负的主儿,任眼前是公主也好,百姓也好,也绝不退让。
“不答应也得答应!”红衣女子的行为有些过激了,鞭子一挥狠狠朝着陆明珠甩去。
上官凡和上官意见状,赶紧地一个飞身纵给拦了下来。
红衣女子身手不错,轻而易举地躲过了两兄弟的阻拦,又一鞭子朝着陆明珠打去。
看来,对方来真的。
陆明珠已然准备好了袖子里的银针,她敢再近一分,就毫不留情。
这一鞭子是上官杰硬生生地给挡了去,打在他身后一声吭哧,“死泼妇,你找死,敢打本王,本王从小到大还没被女人打过。”
“你娘不是女人啊。”红衣女子还在叫嚣。
“我娘都没打过我。”上官杰捂着被打的胸口,眉头皱得跟毛毛虫似的,“你今天死定了。”
擦拳磨掌!
红衣女子已经不给上官杰机会,一个闪身飞腾到一边,又是一鞭子朝着陆明珠抽去。
敢伤害她和宝宝的,后果很严重。
银针已经冒出手指一半。
恰在这时,一个黑影闪过来,大手挪到腰间,好熟悉的感觉,整个儿把她揽紧怀里,紧紧护住。
只觉得脚下腾了空,在飞,好轻盈。而对方一转身已是迎面接住对方的鞭子,狠狠一勒再一松手,早已红衣女子给扔出去。
“娘子,你怎么样?”熟悉的声音窜到耳朵里,陆明珠左胸的心开始扑扑地乱跳。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住。
午夜梦回,多少次,耳起响起的就是这个声音,只是一醒来,一切都是空,床空空,脑空空,泪哄哄。
仰面,看到了那张绝美无双的面孔,日盼夜盼,数着日子挨过来的,想得就是这张脸。那眉,如刀削如墨染,那鼻,坚拔挺立,那唇,性感优雅,尤其是那令人难以忘怀的眸子,紫光闪烁,看着她,是深情地凝望。
“轩,真的是你吗?”抬手去抚探他的面孔,真真切切的,每一寸肌肤都是那么的亲和,熟悉,没有半丝的虚假。
他,终于回来了,回来的这么突然,这么的令人惊喜。
“嗯,我回来了。”沉沉的字眼撞在心头上,涟漪四起,一抹晶莹划过脸颊,落入尘埃。
抱她愈紧,好像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陆明珠只觉得鼻头好酸,抑住不住的眼眶湿了。半年了,他瘦了,真的瘦了。那张脸多了疲倦,可见战场上的辛苦。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知道我等得多辛苦吗?”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感受着那一下下的心跳,攥起小拳头用力地砸了两下。
“仗一打完,班师回朝的路上,我就先一个人马不停蹄地往回敢,就是为了早一点见到你。”上官振轩紧紧拥着陆明珠,炙热的气息在她的耳边徘徊,字字真诚。
“嗯。”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个字,把头埋到他的怀里,一个劲的点头,泪水沾了的是他的衣襟。
短暂的甜蜜几分是感动了周围的所有人,当然除了红衣女子。
而宝亲王府不远的明亲王府门口,有一条身影静静而立,默默地注视着刚才的一切,长鞭落下的一瞬,若没有他的出现,相信现在救她的应该是他。上官青沐攥了袖中拳头,仰天吸了吸鼻翼。
他等待的契机终于到了。
“喂,你们干什么?”红衣女子看得火冒金眼,一声怒喝。
“喂,泼妇,你叫什么!人家夫妻相聚关你什么事?”上官杰亦是同样一声暴吼。
终于上官振轩和陆明珠分开来。
“公主,我说过,我不会娶你的,不要胡闹了。”上官振轩先是拭去了陆明珠脸边的余泪,方才转身,冷冷地一个回应。
他叫她公主?
他与她似是认识?
一个个疑问涌进陆明珠的心头。
“大皇兄,你可是回来了。”上官杰、上官凡、上官意这会才拥上去,一阵急喜。
“嗯,看你们的大皇嫂好好的,个个有奖。”上官振轩又是上上下下将陆明珠打量一遍,确定无任何异样,方才丢给三位一个赞赏的眼神。
“耶!”
欢呼声响彻云霄。
“宝亲王,我为什么不可以嫁给你?”红衣女子见上官振轩把陆明珠的手拉得紧紧的,顿时醋意大发,又蹦又叫。
“你为什么要嫁给我?”上官振轩一个反问。
“在来东莱的路上,是你救了我,帮忙赶走了那些可恶的土匪。我就喜欢英雄救美,所以我就要嫁给你啦。”红衣女子说得理直气壮。
事后陆明珠总算明白过来,原来独孤秀儿之所以迟来,是因路经中商与东莱交界地的时候,她贪玩独自一人跑离队伍,结果遇到土匪打劫,恰好被经过押运粮草入北疆的上官振轩救下。
她得知对方是东莱宝亲王,就发誓要嫁给这个救下她的英雄。
故而就发生了刚才一幕,由先前的挑衅变成了如今的倾心。小女孩家家的,心思变得比天气还快。
“救你的人,你都要嫁,怕是你嫁不过来。”上官振轩一道冷语甩过来,激得红衣女子半句话说不出来。
这边上官杰、上官凡、上官意笑得那个前俯后仰。
“哼,你等着,我一定嫁给你的。”红衣女子恨恨地瞪了一眼上官振轩,一个翻身上了刚才的那匹烈马,奔驰而去。
谁也没心思理会这个刁蛮任性的公主。
相聚的欢乐将这一小插曲冲得烟消云散。
夜半深沉,终于身边的人儿回来了,枕的不是空榻,而是他粗实的手臂。陆明珠倚在他的怀里,嗅着熟悉的气息。他累了,好久没有这样躺下休息了吧。一入榻,就睡了,睡得那么得沉。
小手抬起,忍不住地探了探他的脸颊,分明有致,真好,忍不住地笑了声来。手刚要挪开,一只大手伸过来紧紧地覆住。
“你没睡着啊?”陆明珠的小脸一绷,倏地一下红了。
“睡着了,想着你又醒了。”上官振轩的紫眸倏地一打开,转过脸来,勾起性感的唇坏坏一笑,抓着她的手在唇边吻了一下,另一手伸进被子,覆到她隆起的腹上,“宝宝是不是也睡着了?”
“醒着呢。”陆明珠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
“你知道?”上官振轩撑起胳膊来,看着怀里的小妻子,却觉得永远看不够似的。
“不告诉你。”陆明珠白了他一眼,心里溢着满满幸福。
“是不是夜夜都在想我?”上官振轩的紫眸眯成了缝儿。
“也不告诉你。”陆明珠扬了扬唇弧,哼哼了一声。
“我可是夜夜都在想你。”上官振轩眉色一黯,说得很认真。
“我哪知道你想没想。”陆明珠厥了厥小嘴。
“摸摸这里就知道了。”上官振轩抓起陆明珠的小手,覆到他的胸口上,跳得很快,一下一下的。
“跳得是很快,不过呢,倒是好,出去一趟,惹得一身好桃花。”忽然想起白日里那中商公主,忍不住地打趣。
“说明你的相公,我宝亲王很有魅力,这才惹得桃花啊。”上官振轩很是厚脸皮地接了一句。
“你牙酸不酸?”陆明珠睨了一眼过去,“我看你这嘴皮子功夫倒是渐长。”
“要试试吗?”上官振轩红唇一嘟,猝不及防地覆到了陆明珠的唇瓣上,一阵激烈的热吻。
“不要……”陆明珠不是不想,是肚子里的小家伙他……
“我会忍住的,直到他出生。”
“哼……”
“记得,我心里眼里只有你,其他人都装不下。包括那个什么公主。”
“嗯,我信你。”
“呵呵……”夫妻二人对视一笑,眼神的交替,电起的皆是火花,静静地相望,不用任何言语,已是无声胜有声。
之后,中商公主没有住到宝亲王府来,一个原因,上官振轩不答应。上官云无奈,只好另行安排住所,废了好大一阵功夫,派了宫里的好几个娘娘去游说,总算是把她烈性子给安抚下来了。
接下来的赐婚就让上官云遇到了难题。
独孤秀儿是非上官振轩不嫁,而且非做正室不可。这不是逼着宝王府休妻另娶吗?
上官振轩这边不用说,是谈都不用谈的。如此和亲事宜陷入了僵局当中,而不久之后发生的另外一件大事,打破了这个僵局。
就是远在梦西城的水凌山拥兵造反,数日之内,连破数城,直逼京都。东莱的兵力大都集中在红娘城,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
要平息梦西城之乱,就必须借助与梦西城相邻的中商国兵力。中商国国主给出了条件,就是两国联姻之后,马上出兵。
可是一个非宝亲王不嫁,一个连娶回家做侧室都不肯。
眼见着水凌山大破城池,迫在眉睫。上官云因气怒攻心,又一次倒下了,这一次很严重,太医说怕是离大去之期不远了。
文武大臣都把希望寄托在上官振轩向上,左右游说,他是半分不为所动。
近日发生的一切,陆明珠皆都看在眼里,终于想起那日上官云召她入宫,那句未说完的话是什么,他定是想说,必要的时候要做出牺牲,是这样吗?
每每有这样的想法时。
上官振轩总是会说一句:放心,我会解决的。
他真的能解决吗?
这日,上官振轩还是跟往常一样,早早地去上朝了。陆明珠也起得很早,早膳没吃,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望着苑子里飘扬的柳絮发呆。
水凌山的造反,想必不是突然吧。
自从水玲珑被打入冷宫以后,水家逐渐失势,这次水凌山拥兵造反的时间赶得太凑巧了些。
刚好利用了独孤秀儿的这一场闹剧。
想必这都是事先谋划好的,这幕后的策划者定是个十分精明的人,把握了上官振轩的痴心与专情,也掌控了独孤秀儿的倔强性。
水凌山造反,肯定不是想自己称皇称帝,他是为了一个人。
这一场阴谋的策划是他吗?
那个文温尔雅的男人?
陆明珠从来没有这么的不安过,秀眉紧紧地蹙起,叹息一声又一声。
“小姐……”燕儿的声音打断了她。
“嗯。”陆明珠看向了身边的燕儿,燕儿示意了一眼旁边。
陆明珠看过去,微微一惊,立即地起身来,苑子那边德柱和李傲搀扶着一个瘦弱的老者。
那老者面色苍白,极是虚弱。
是他!有些日子不见,上官云愈显苍老了,才过五旬,却是一脸的褶子。
“臣媳给父皇……”陆明珠正想拜下,却被上官云吃力地一低身给拦下了。
上官云没有多言语,只是抬眸扫了扫大厅,德柱和李傲会意,赶紧地搀着他进去了,看他飘摇的身影,举步维艰,怕是坐辇来,对于他来说,已经是难上加难了。
如此不顾一切,怕接下来他的开口定让她为难。
在燕儿的搀扶下,已跟随而入。
上官云坐在主座上,示意陆明珠坐下,然后挥退了所有人。
“父皇……”陆明珠想问什么,但是上官云的一阵激烈咳嗽打断了她,咳过之后,她看到了他捂嘴绢子上的血。
肯定是病情愈发严重了。
“朕想求你件事儿。”上官云的目光落在陆明珠的隆起的腹部,隐忍了许久,缓缓开口。
“父皇想说什么,明珠明白。父皇要么是想叫明珠做侧室,让王爷娶中商公主;要么是想叫明珠离开,永远地离开。梦西城之乱,若不平,危及到的并不是东莱的江山,而是这江山之主将会是谁,一旦叛军攻破京都,水凌山拥护的肯定是明亲王,而皇上早立的太子人选将会有性命之忧。”陆明珠早已猜到上官云的来意,其中利害关系她早已参得透彻,所以她才会不安,“叫明珠做侧室,就算明珠愿意,王爷也不会愿意,所以面前只有一条路,就是离开。皇上是想派人护送明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生下孩子,安心地过完下半生,是么?”
上官云听罢,只是笑,笑得那么无奈,“果然是冰雪聪明,难怪轩儿对你……所有的话都让你说了。这是朕的无能啊。”
“皇上今天即使不来,明珠也会做出决定的。”陆明珠放在椅扶上的手加紧了力气,狠狠地扣下。
难道天意如此吗?
她向来不信天,只信自己。
可是又想不拿他的命做赌注,一旦水凌山叛军入京,上官振轩铁定活不了。她可以拿自己的命赌,但是不能拿他的命赌。
“你……”上官云迟疑了一下。
“父皇放心,明珠即使不顾自己的性命,也会顾及王爷的。”陆明珠的眼神里是满满的坚定。
“好。”上官云虚弱地点头。
谈话到此为止,没有任何的多余。
上官云离开的那刻,陆明珠的思绪早已飘远,泪水忍不住地落下一行,低眸轻轻抚了抚腹部。
“宝宝,我们该去哪里呢?”咬紧红唇,破了皮,流下的皆是血。
对上官云,并没有怨恨,只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后的保护,他已是残烛之力,能做的只有这些。
而她呢?
展唇笑得优雅,带了燕儿回到了芳仪苑。
“小姐,真的要走吗?”燕儿厥着嘴,一边收拾着衣物,一边张望着执笔写信的陆明珠。
她不舍,不想。
陆明珠不理,只是继续埋头写着,泪一行行落下,沾湿了信纸。
“小姐,挺着大肚子要往哪里去呢?”燕儿哭了,“难道非得牺牲小姐吗?”
背后突然间没了声音,连写字的声音都没有了,一阵心惊,刚一转身过去,身体的大穴就被点住了。
陆明珠保持着刚才坐着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是抬眸看着突兀出现的人,脸上是淡淡的,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梦西城的叛乱是你策划的?”
优雅的身姿在她面前晃过,将她写好的信收起塞进信封里,然后放到桌上用茶杯压好,再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同时随他而来的一个侍卫走到燕儿身边,将她手里的包袱收好,背上肩,然后低身一把将丫头扛到肩上。
“你要干什么?”陆明珠大惊,一声斥问,可惜大穴已被封死,而燕儿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干巴巴地眨眼睛。
“我不会伤害你们的。”他的笑容还是那样温雅动人,只是看着与从前再不同了。
说罢,封了她的哑穴,大手一揽,已将她打横抱起,翻墙跃苑,瞬间消失。芳仪苑就这样在不知不觉在空掉了。
而此时上官振轩却在下朝的路上,对府里的一切全然不知。
“王爷,此事定与明亲王有关,他有好几日未上朝了。”从天乾宫下朝的路上,洛轻风紧紧跟在上官振轩的身旁。
自从上官振轩平疆乱归来,在京都威望大幅提升,这对水氏拥护的明亲王是一个极大的正面冲击。
众位中立的大臣和百姓的民心,天平已向宝亲王倾斜了。
“知道。”上官振轩只是淡淡两字,沉默良久,“今早父皇没有主朝。”他有些不安地皱起眉头。
今早的朝议是由他和几位大臣共同完成的,虽然先前上官云病重,朝议大都交给丞相,但不知识何,今天总是觉得有些不妥。
“皇上身体欠安,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洛轻风摇头一叹,“都这个时候了,你该想想梦西城之乱。分明就是有人与水凌山里应外合,借着你和中商公主闹僵的机会乘机作乱,料定了后面没有援军,才敢如此放肆。若是平常,梦西城有变,中商早就支援了。”
“知道。”上官振轩又是淡淡两字。
“光知道有什么用,你现在不娶那个刁蛮公主,人家中商就不发兵支援。京都将士刚刚经历一场漫长的边乱,早是精疲力竭,你以为水凌山若是攻入京都,那些残兵将还有力抵抗。洛家军远在千里之外,就算日以继日赶到梦西城已是半个月后,早已兵力大哀。你觉得对抗水凌山十万大军,赢得机会有多大?”洛轻风的脸色甚为严肃,黑眸里泛起腾腾的杀气。
如今不是在洛家军中,若是在,早领着十万军追赶过去了。只是恰巧洛将军到南方操练,这一去一来,真是赶不急了。
可恶的,对手把一丝一毫都算在内里了。
“不急,不要忘了我是谁。”上官振轩轻轻拍了下洛轻风的肩膀,嘴角已挂起胜利的笑弧。
“你是谁?宝亲王啊。”洛轻风有些躁躁不安了。
“嗯?”上官振轩的眉浑一挑。
“还能是……对,龙枭。”洛轻风眼前一亮,“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相信很快有捷报传来。”上官振轩已是成竹在胸,负起手大步迈开去,那气势,那高贵,无人可比。
其实梦西城不仅与中商交界,还与西芜接壤,更与泯州相邻。自叛乱日起,他已派八百里加急送了快件到西芜。
相信西门宇那家伙快有行动了,多年的同门之宜,他会念及的。
再说泯州,黑山已空,龙枭数万部下已迁到泯州,扶林应该也收到急件了。就是这两日子,乱可平。
话分两头。
掳走陆明珠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官青沐。
待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不知自己是在何处,与燕儿身处一座陌生的大宅中。
宅子里有吃有喝,有丫环侍候。
唯独地限制了她们的自由,就像宠物一样被囚禁起来。而且那些守门的侍卫个个都是武林高手,远远超出了陆明珠所能对抗的范围。
离开!
这是她一直盘旋在脑海里的字眼。在这里几乎与世隔绝,那些人不与她说说任何的言语,不给她任何的消息。
不知道上官振轩的安危,她是寝食难安。
等待机会,制出毒药,把他们一个个毒晕,才有办法逃出去。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还是红娘城。
远远地能听到吆喝的声音,东莱京都正宗口音,不会错的。
又是一夜黄昏后。
“小姐,该怎么办?”待到侍候的丫环退去,燕儿坐在门槛上托着下巴开始发呆。
“很快,我马上就能炼好迷药,把他们个个迷晕。”陆明珠又开始搬出她这几日悄悄藏起的“工具”……炖菜的火炉子,碟儿、盘儿,更重要的是她从苑子花圃里采来的草药,希望有用。
“小姐,我来帮你。”燕儿一抬头,瞧着陆明珠挺着大腹忙得不可开交,猴急般地跳起来。
“好,一起。”陆明珠点头,她从来不会被绝望打败。
她要逃出去,要知道他的近况,要知道他是好好的。
就在这时,门外一条长影闪过,接着房门被扣响。
“谁?”燕儿警觉地开始藏东西。
“是我。”声音很熟悉,“大皇嫂,你在里面吗?我是梅若离。”
梅若离?不知是该喜该忧。她会帮她们吗?陆明珠先把东西藏好之后才示意燕儿去开了门。
纵使相信梅若离的为人,但是危险时刻还是多个心眼的好。
门打开来,梅若离慌慌张张地潜了进来,看到陆明珠时,面色大喜,“终于找到你们了,我是偷偷跟踪王爷才知道这里的。这几日宝亲王妃离家出走的消息传得京城沸沸扬扬,我就知道不那么简单,我猜得果然没错。”
离家出走?呃,陆明珠想起那日被掳之前写下的信,还有那个侍卫连同她的包袱也给拿走了,就是想制造她离家出走的假象。可恶的!
很想问问梅若离,他如今可好。“快走吧,门口的侍卫被我下了药的。”已经没有时间多问,梅若离焦急地开始催促。
有这么好的逃跑机会,当然不容错过。
等逃出去了,一切都迎刃而解。
挺着大肚子逃跑真是头一回,走两步歇三步,感觉腹部沉沉的,这孩子是不是要生了啊。
宝宝啊,可千万别这个时候赶着出生。娘求你了,抚了抚腹部,孩子好像听懂了似的,一阵胎动之后平静了。
本以为快要逃出去了,只是刚刚打开大门。
眼前的一切叫人错愕。
上官青沐领着一队士卫立在还有几分涩涩的春风中,神情淡淡,灼灼的眼神扫了一眼梅若离。
接着来,该不知何字眼形容。
说平静,却有一丝怒意。
说气愤,却扯起唇来,笑得无奈。
“王爷,妾身求您,放过她们吧。”梅若离怔了一下,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上官青沐的面前。
上官青沐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妻子,嘴唇嚅动了两下,低身扶了她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说是质问,倒不如说是询问。
“王爷,大皇嫂她曾经帮过我。”梅若离秀丽的脸上闪过一丝感激,怔怔地点头,十分认真。
上官青沐迟疑了一下,看着眼前的女子,本以为会很生气地骂她,只是却开不了口,这大半年来,陪在身边的一直是她。
知音知已,倾听他的诉说,她也知道他心里装的是别人,而她从来不争什么,突然有了一丝心疼。
“来人啊。”朝旁边的士卫唤了一声。
“卑职在。”士卫躬身候命。
“带王妃回去。”上官青沐淡淡一语,将梅若离轻轻推开。
“王爷,不要啊……”梅若离始终是个弱女子,反抗不了那些士卫,先是客气,后来连拖带拉把她带走了。
声音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喂,你到底要干什么啊?”燕儿首当其冲拦在了陆明珠的身边,“小姐她心里只有王爷,就算你把她关着,养着,她心里也只有王爷。”
“燕儿,不要。”陆明珠拉住了有些气愤的燕儿,此刻摸不清对方底细,不能随意出牌,万一燕儿激怒了对方,后果不堪设果。
“事情该有个了解了。”上官青沐负起手,缓缓地走到前方来,深情地看了一眼陆明珠。
这一眼很深沉,看了很久,好像是最后一眼的凝望。
说完,他转身走向漆黑的夜里,不远处有辆马车,他朝那个方向走去了。而随后侍卫们就封了她们的大穴,将她们带上马车。
对待陆明珠,那些人还是很小心翼翼的,生怕她哪里磕着碰着。上官青沐对她的确没有伤害之心。
接着是车辘轳的声音响起,在夜幕里格外的响亮。
马车驶去的方向很熟悉,借着车帘的缝隙,前面是灯火辉煌的皇宫。居然是去皇宫,上官青沐到底要干什么。
入了宫门,随行的士卫用黑布将陆明珠的眼睛蒙上了,而车上有人离去,燕儿好像不在身边了。
她全身穴位被封,想喊,一点反应都没有。
接着头有些晕,失去了知觉,待到再醒来的时候,眼上的黑布已被撤去,而身处的已经是另外一个地方了,依然浑身不得动弹。
只能瞧见眼前是一抹长长的黑纱帘子,透过细微的帘子缝隙,可以看到四壁,灯烛摇曳,宫灯明亮,将房间的一切照得清晰,明黄的帐幔,华丽的雕龙木榻,这地方有些熟悉,对,是天乾宫……上官云的寝殿,而榻上躺着的正是上官云。
灯火辉煌里,他面色苍白,目光呆滞。
旁边德柱偷偷地抹着泪。
“朕应该……很快就要见到兰妃了。”虚弱的声音,却很清晰,苍白无力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皇上……”德柱的声音有些哽咽。
“轩儿呢?”睁开眼吃力地抬手,想要抓到什么,却落了空。德柱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而房间远远的地方,站着一条身影,玄色的长袍衬得他的身形愈显颀长。是他,上官振轩,几日未见,他憔悴了。
陆明珠想叫他,却喊不出声来。
俄而,挺立不动的身影缓缓朝着龙榻前移来,那张看似很冷冰的脸轻轻扫了一眼奄奄一眼的上官云,侧眸,眼底掠过一抹晶莹。
“轩儿,朕对不起你。”上官云空洞的眼神里闪过浓浓的愧意,“你真的长大了,真的不需要朕操心了,原来一切你都能做得妥妥当当,是朕做得多余了。”
上官振轩迟疑了许久,薄唇咧动,想说什么,却又狠狠地咽下了,“她,到底去了哪里?”
“朕真的不知道。”上官云叹气,撇过脸去,不敢看自己的儿子。
“我自己会去找,不管她在哪里,我一定找到她!”上官振轩的拳头紧紧的握住,指节发白,啪啪直响,那是何种的坚定。
那日回到府中,看到她的信几乎瞬间崩溃,若是没有了她,争到了皇位有什么用。
那个女人太可恶,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这样逃跑了吗?不允许,他不允许!
“哎……”上官云微微地叹着,“错,都是朕的错。”
“父皇没错。”上官振轩深深地吸一口凉气,低身帮上官云拉紧了被子,眼里是掩饰不住的伤痛,纵使从前对父亲再怎么怨怪,到了生死离别,骨肉亲情终是分不开,“不过儿臣也没错。”
最后他还是倔强地补充了一句。
借着这个机会,上官云握住了上官振轩的手,这一次终于没有落空,用尽最后一分力气牢牢地握着,“轩儿,东莱交给你了。”
“放心,我会做得比父皇好。”上官振轩沉默半晌,轻轻启唇,声字坚定。
“朕放……心了。”上官云的嘴角泛起一层笑意,手缓缓地滑落下去,那双空洞的眼也随之闭上,一代帝王走到了尽头。
那一刻上官振轩的手僵在原来的位置,终于眼角挤出两滴热泪来,滴到华丽的锦被上,几乎能听到滴答的一声响。
“父皇终究是偏爱你的。”就在这时,屋里响起另外一个声音,总是那样淡淡的,柔柔的,青影袭来,眼眶里是一片通红,仿似刚才哭过,“我刚刚去看过母后,她走了,走得很安详。”同时看了一眼好似睡去的上官云,眼里的通红愈加深了。
原来不可一世的一代皇后也赶在帝王的前头去了。
自从水玲珑住进冷宫以后,身体每况愈下,不知她是愧疚,还是愤恨就这样倒下了,再也起不来。
“你很心痛吧?”上官振轩冷眸一抬,看似一脸的无情。
“痛。”上官青沐只应了一个字,沉默良久,嘴角扯起一丝不咸不淡地笑意,看着好苦,“一直以为父皇偏爱你,原来你还是胜过我一筹,西芜的援军、泯州的义军把梦西军围困得粮草断尽。”
“呵呵……”上官振轩只是摇头一笑,同样是苦涩的笑,“胜了你又怎样?坐上高高的皇位,把你幽禁,还是处死?”
“不。”上官青沐故意地扫了一眼黑纱帘子的位置,眼神里闪过一丝惬意,眼帘微微挑了挑。
陆明珠知道,他是在跟她示意:好戏拉开了序幕。
“父皇去了,传位诏书上是你的名字。”近似冷漠地看了一眼龙榻上已仙去的老者,不经意地眼底还是伤痛掠过,“我要那个位子。”
“要的理由?”上官振轩没有惊讶,早料到上官青沐的到来就是为此,与他的正面交锋始终要有一场。
“她。”上官青沐信心笃定,只说了一字。
而这一字足以叫上官振轩失态,“她在哪里?”抓住上官青沐的肩膀摇晃,激昂的情绪与方才判若两人。
“为了她,你肯放弃皇位?”上官青沐眯着眸,有些不可置信。
“我只要她。”上官振轩的回答很果断。
“要她,你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死!”上官青沐甩开上官振轩的手,转过脸去,又灼了一眼黑帘子的方向。
这回,他不是喜悦,而是愈发的涩楚。
“我再问一遍,她在哪里?”上官振轩的紫眸里迸发着冰冷,恨不得把上官青沐一口吞下似的
“死了。”上官青沐挑唇,只说了两字。
“不,不可能。”上官振轩摇头,眼里的惶恐从来未有过,“你说她到底在哪里?”
这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震撼着整个天乾宫。
而在黑帘子那一边的陆明珠早已是泪流满面。原来他为她,真的可以不要那高高在位的帝王位。
“皇位,她,你只能任择一样。”上官青沐继续重复着先前的话题。
“我再说一遍,我只要她!”上官振轩又是一声狮吼,眼眸瞪得比铜铃还大,额上青筋暴起,一根又一根。
“她在椒房宫,你再不去,她就死了!”上官青沐咧着唇,冷冷地笑着,一转脸过去,又恢复了他平素的文雅。
疾风闪过,眨眼功夫,上官振轩已经在天乾宫消失,远去的脚步声一阵阵地敲在陆明珠的心房上。
下一刻,上官青沐已是拉开了黑纱帘子,深情地望了一眼陆明珠,缓缓蹲身下来,“我输了。我以为他选择江山。”
伸手轻轻点了下陆明珠肩膀,穴道解开了。
第一时间里,陆明珠有些猜不透上官青沐的心思,“你只是试探他?”
“若离说,喜欢一个人,就应该看着她幸福,也许我懂了。”上官青沐没有正面回答陆明珠,而只是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似有所悟。
“你?”陆明珠有些惊讶,曾经在他眼里的执着这一刻消失了,“皇位,你不想要吗?”
“虽然是母后一直希望的,但是我本就不喜欢。”上官青沐说出这一句,如释重担,“不管谁做皇帝,只要东莱的百姓能够安民乐业就足矣。”说罢,缓缓地走向了龙榻,“父皇一定也是这么希望的。”
凝神看着好似睡去的老人,他笑得淡淡的。“还不快去找他,椒房宫。”
“噢。”陆明珠恍神过来,快步朝着椒房宫的方向走去。上官青沐叫上官振轩却椒房宫去找她,意思已经很明显。
椒房宫是历代皇后住的地方!
黑夜里,挺着大肚子的女子渐渐远去,明亮的走廊里两条身影从暗处闪了出来。
刚才天乾宫的一切,他们都看到了。
“哎哟……”匆忙之中,红衣女子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差一点跌倒。
上官杰可是眼疾手快赶紧地将对方拉住,“喂,走路长眼睛。”
“谢谢啊。”红衣女子低眸微怔,看了一眼被上官杰拉过的胳膊,很是得意地撇了撇唇。
上官杰浑身一抖,难得从这刁蛮女子嘴里说出谢谢,“看到没,我大皇兄跟我大皇嫂这是伉俪情深,你才插一脚啊。”
“看到了,看到了,差点害得我眼泪都掉出来了。”红衣女子咬了咬唇,还故做手势抹了抹眼泪。
“得了吧,别明天脑袋瓜子转不过来弯,又想嫁给我大皇兄。”上官杰心里终于吁了一口气,先前若不是六皇兄交待说带这刁蛮公主过来瞧瞧,说不定能改变她,不然刀架他脖子上,他才懒得招惹她呢,不过这招倒是有效。
“我想过了,我还小,嫁给你大皇兄不适合。”红衣女子赞同叶点了点头,然后眼神灼灼地看着上官杰,“不过呢,我找到适合的对象了。”
“谁啊。”上官杰不以为意地问道。
“你啊。”红衣女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因为我刚才差点摔倒,你救了我啊。我就喜欢英雄救美的人。”
“独孤秀儿,你有病。”上官杰一声大骂,一脸黑线。
旁边两条身影窜出来,上官凡和上官意对视一笑,转而两眼泛红,朝着天乾宫的方向望去。
那里,他们最敬爱的人走到了尽头。
椒房宫里,还保留着往昔的华丽。虽已没了主人,但灯火依旧。一条颀长的身影疯狂地把宫里宫外翻了个遍。
“陆明珠,你在哪里?”瘫坐在地上,一声斥吼,震撼宫闺,一阵阵吱声,那张脸映着灯火,格外的凄美,刚刚他失去了父亲,下一刻还要再失去最爱的女子么?
“陆明珠,你这个骗子,你说过不会离开我!没我的允许,你怎么可以逃走?怎么可以?”一声声,闻者泣泪,拳头砸在木地板上,那是破碎的声音,凄厉极了。
绝美的脸上是绝望、是痛苦。
“谁是骗子,谁骗你了?”忽然背后传来一个清美的声音。
瞬间,那张脸上有了光彩。上官振轩微微一怔,使劲地掐了一下,证明自己不是做梦,猛得回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张美丽的脸颊,还有那隆起的腹部。
千言万语化成了行动,他一个飞身而起,奔上前去,将女子紧紧地揽进怀里。
“珠珠,娘子,我说过不许你离开我,不许。”炙热的气息在她的耳边流动,一切都是真实的。
“嗯。”陆明珠点头,泪水又落下,落到他的衣裳里,是一阵温热。
“我说过,我要跟你生很多的小珠珠,小轩轩,所以你不能走?”上官振轩继续喃喃地说道。
极喜的神情是无法言喻的。
“嗯。”陆明珠继续地点头,重重地。
“你是我的。”上官振轩继续。
“嗯。”陆明珠同样的动作。
“不要光嗯。”上官振轩缓缓地扶开了陆明珠,看到她脸上的清泪,笑了,笑得那么的美。
“啊!”陆明珠忽然一声尖叫。
“叫你不要嗯,你叫什么。”上官振轩面色一慌。
陆明珠指腹部,还保持着刚才的口形,“好像,好像要生了。”
“啊?”轮到上官振轩不知所措。
“快,快!”陆明珠只觉到下身一热,好像是洋水破了,腹部是钻心的疼痛。
“娘子,别急,别慌。”上官振轩赶紧地将陆明珠抱起,径直奔向了内殿。“来人啊,叫产婆,叫太医!”
“娘子不急。”
“不慌。”
他一路唠叨着……
“好像慌的是你。”陆明珠忍着腹部,看着上官振轩脸上从未有过的另一种激动和欢喜、惊慌,忍不住地想笑。
“啊?好像是。”他笑,笑得像个傻傻的孩子。
数年之后。
“夫君,我饿了。”陆明珠舔着红唇,一双明亮的眼睛忽忽地转着。
“娘子,别急,为夫这就去给你做。”他屁癫屁癫地跑进御膳房亲自下厨。
“夫君,刚才你那六皇弟偷吻我了。怎么办?”明珠瞪着大眼,气势汹汹。
“娘子,谁敢亲你,为夫这就去宰了他。”他提起宝剑,冲出宫门。
“等等,回来。”陆明珠勾一勾手指,笑得坏坏的,“话还没说完了,我是说刚才你的六皇弟偷吻我的宝贝儿子呢。”
指了指苑子里,挥着木剑,追着宫女、太监到处跑的小屁孩,两眼金光闪烁,“大胆刁民,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本殿驾到,还敢造次!”
一转眼,绽开来一个可爱的笑容。
“父皇,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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