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将近凌晨一点的时候，灵灵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她躺在推车上，大概麻药刚过，神智还未完全恢复，微闭着双眼，这可能是我见过灵灵的最脆弱的时刻了。我心里真的是好难受啊，真希望躺在上面的是我，毕竟我承受痛苦的能力要比她强很多。
安排好病床，我跟唐英说，干脆你就在病房里将就趴着睡一下吧，明天直接从这里去上班。家里那个门锁不知道还安不安全，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唐英摇了摇头：明天不去上班了，等灵灵好一点再说吧，我们两个就陪在她身边好了。
灵灵微微睁开眼睛，将软弱无力的手放到唐英面前。唐英连忙握住她手，轻声问道：灵灵，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我也抓住她的另一只手，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灵灵转了转眼珠子，一人看了一眼，对着唐英说道：谢谢你们啦，唐英。
唐英眼睛都红了，将灵灵的手放到脸颊边：说什么话啊灵灵，好好躺着，现在少说话，啊——
灵灵又轻轻偏着脑袋来看我，微微带着笑意。我示意她别说话，好好休息。她的眼睛也一下子就湿润了。
那天晚上，我和唐英就那样一直坐在灵灵病床的两边。旁边本来是还空着一张床的，但我们谁也没打算去躺一会儿。灵灵现在不能喝水，我们就隔那么久用棉签沾着水去滋润她的嘴唇，以免开裂。然后就一直那样一人捏着她的一只手，那种情形，仿佛有一条无形的情感纽带将我们三人紧紧地连在一起。我在想，我们三人当中，不论换着是谁躺在这张病床上，其余两个都不会忍心走开的，都会这样一直陪伴在身边。我觉得这真的是一种莫大的幸福，这样的情感，一个人一生中又能遇到几回？
到了天亮的时候，灵灵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唐英叫我先回去睡一觉，顺便回去看看那个锁还牢不牢固。她昨晚走的时候也没仔细看，如果不行了就找人换一下。我说我还不想睡，要不你先回去睡一觉吧，白天应该没什么事。
唐英把我拉到走廊上，跟我说道：周浪，我知道你很关心灵灵，我也关心她。但现在我们两个必须得有人回去休息，然后下午来替换，要不怎么熬得住，铁打的也不行啊？
那，你就先回去嘛，我身体比你好，我可以多熬一阵。
她朝病房里面看了看，小声说道：哎呀不行，你先回去。灵灵现在还不好下床，跟她接小便这些你怎么方便嘛？
可是，你一个人行不行啊？
没事的，你快回去吧，如果晚上她能吃东西了我还可以回去给她煲点汤喝。听话，啊？
我想了想也是，然后进病房跟灵灵说了一声，我说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儿，下午再过来替换唐英，你一定要好好休息。
她微笑着点头，慢慢说道：桌子上还有好多水果，你把它吃了，要不然都放坏了。
我拿了钥匙，昏昏沉沉地离开医院，直接回灵灵的住处。
走到门口，我试着用手推了推木门，有点松动了。然后拿钥匙开了门，等时间充足点的时候看来还是得换一下，要不然肯定不安全。不过也得感谢一下这个破锁，要不昨晚就有点麻烦了。
进到屋里，我一头倒在床上，原本以为很疲倦，大概倒在床上就能睡着。但是当我的头挨着灵灵的枕头的时候，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了。灵灵，这个女孩到底是怎么和我产生联系的啊？我的脑海里开始一点点地回想着和她相处过的每一段时光，从她来火车站接我开始。我还记得她手上举着那块牌子时的情形，看到我的时候她那副欣慰的表情。还有她留给我第一抹亲切的微笑。难道在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就已经产生过涟漪了吗？后来和她到了平洲，又一起坐摩托车回那个小屋子。那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女孩子温柔肌肤的触碰。刚开始不知天高地厚，自己去那些小厂子里碰壁，回来后又是她温馨的话语给了我鼓励和自信。就这样一点一点地陷入，对她那种亲切的好感慢慢转化为爱恋，加之自己的懵懂无知，对异性的好奇与渴求，最终将她也带入一场迷茫的漩涡。她现在已经走出来了吗？我又走出来了吗？真的走出来了吗？我不敢确定，我不知道她能不能确定。
如果那次去火车站接我的不是她，而是表姐唐英，我会不会对灵灵产生那种无法自持的爱慕情怀呢，谁说得清啊？
我坐起来，去桌子上拿起一个苹果，胡乱擦了两下。一口咬下去，酥酥软软的已经没有了脆性，大概已经放了好久了。
吃完一个苹果，感觉已经没有那么倦怠了。我又走到她的写字台旁边，从那摞画纸的最下边拿起那张重新粘好的画。仔细地看着上面的裂痕，看得出来，她粘得很仔细，每一处粘合的地方都没有半点错位。但即便是这样，也掩盖不了那一道道的裂痕，裂痕终究会存在，无法从空白中抹去。
望着那张画发了一会儿呆，眼睛慢慢的转向写字台下边的抽屉。抽屉上着锁，一把很小巧的铜锁。这屋里平时就她一个人住，干嘛还要上锁呢，里面究竟会有怎样的秘密？有时候灵灵在我心目中本身就是个迷，一句淡淡伤感的话，一个凄迷微妙的眼神，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甚至一点似有似无的笑容，在我心中都是个迷，她的心中到底隐藏着多少的秘密？
我摸了摸手中的那串钥匙，我知道这里面多半就有一把能打开我心中谜团的钥匙，要不要看一下？
我的手竟然有些微微颤抖，心里也在做着激烈斗争。周浪你这样做对吗？灵灵现在还躺在病床上，而你却躲在屋里偷看她的秘密，也许那里面锁着的是一段伤感的故事，一段朦胧的少女情怀，或许也是一段曲折凄美的情感波折？会不会是和她以前那段感情有关的故事呢？
最终我还是打开了那个抽屉，在里面拿出一本封面开始泛黄的笔记本。光看这封面，就知道已经有不少的年头了。
这本笔记虽然很旧了，但前面被撕掉一半，只留下薄薄的半本。我斜靠在床上，将它打开，带着一种很复杂的心情。我是想了解一下她的曾经过往，但又怕看到她那些触目惊心的往事，我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了。
打开的时候，从里面掉出来一张小黄纸。是我以前在裁床部的时候为她画的那副背影，上面还写着那首诗。我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开始看笔记的内容。
其实她这个也算不上是日记，没有具体日期，也没有什么完整的事件，只不过是一些随想杂感。大概是平时寂寞了随手写的几笔。但就是这些只言片语，看得我几乎心都碎成了粉末。
第一页只写了这样几个字：好久都没有写日记了，没那个心情，也没有那个欲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心都死了，将它埋葬于火海，化为灰烬。
我继续往后面看：
第一页【小蝌蚪，最近学习怎么样呢，没有贪玩吧？告诉你啊，不准惹爸妈生气，我气他们已经气得够多的了。前几天又给家里寄了些钱，我跟爸妈说一定要保证你的生活费用，你现在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现在又长高了不少吧？既然考进了一中，就得好好用功知道吗？现在姐姐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了，为我高兴吧。前一段时间一直没给你们写信，那是因为姐姐做了一件错事，不好意思面对你们，过一阵子一定给你们写信来。】
第二页【其实这样也好，这或许是你应得的惩罚。当初就一再的告诫过你不要陷进去不要陷进去，你听过吗？非要弄成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在他们面前消失吧，他们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唐英，你真的能原谅我吗？我真的希望你能扇我两耳光，但你却连一句责怪我的话都没有说……】
第三页【灵灵，可怜的灵灵，你听着，在感情方面你也许注定就是个弱者，以前是，现在是，也许永远都是。所以我求你啦，别再去触碰了好吗？你真的再也经不起伤害否则你将遍体鳞伤。开始你独自的新生活吧。还好你回头得及时还有得救，忘掉吧，你做得到的加油灵灵！】
第四页【今天情人节，他真的还送东西给我？唉，可惜我的心门不会再向某个人打开了，锁起来吧，越紧越好，感情的世界，你遨游不起，会被水淹死的。】
第五页……
第六页【周浪，周浪，周浪。你现在还好吗？武校里累不累？瘦了吗，还是变得更强壮了？唐英没有跟你说我的情况吧？但愿她没有说，这样也好，你会慢慢把我淡忘的，一定会的。】
第七页【你要多久才能回平洲呢小屁孩？今天得到一张你的照片，是唐英主动送给我的。我觉得这个动作太显张力了，忍不住画了一张速写图。上次为你画了一张背影被你拿去了，就把这张当做一个留念吧。至少我觉得还是该留下点关于你的回忆，因为这段回忆，是值得我去珍藏的。】
第八页【忘掉吧忘掉吧，你已经忘掉他了彻底忘掉了，就算以后再见到他，你也只是个陌路人，最多只是个朋友，朋友，朋友，记住，朋友……】
第九页……
第十页【周浪对不起，我不该骂你是个混蛋，我知道你心里还放不下，其实我又何曾放下过。但我只能这样只能这样你能理解我吗？我甚至连看都不敢过来多看你一眼，我忍受不了那样的煎熬。面对你我只能装得若无其事，但我也只装得出那么一阵子我怕我的眼泪随时都会掉下来。】
第十一页【好好和唐英在一起吧她真的是个好女孩……】
……
后面还有一些零碎的句子，但我看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了。灵灵，我的灵灵。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你说你再也经不起一次伤害了，但你为什么还要自己去伤害自己？难道我们相爱真的有什么错吗，仅仅因为我们的年龄？当初唐英明明是做出了让步的啊，我是她的表弟，她肯定会原谅我的无知的。但为什么你要去一个人承担这些痛苦？
天哪，十七岁的少年，你为什么又要这么早就卷进这场情感的漩涡，这难道也是你应得的惩罚吗？
不知道后来我是怎么睡过去的，直到一阵敲门声把我惊醒。我一下子坐了起来，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应该是唐英回来了。天哪我竟然忘了还得去医院里替换她，我怎么就睡得这么死？我赶紧起来将那本笔记放到抽屉里去，然后锁上，跑去开门。
外面站着一个陌生女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干什么呀，说好了今天晚上来收房租的嘛，在睡觉？
我恍恍惚惚地哦了一声，问她：现在是晚上了？
她挥了挥手上的单子：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还不是晚上是什么时候？
我急忙掏出钱给她，然后飞身下楼，在路边找了一辆摩的，叫他快点直接到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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