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皇帝看着锦妃的画像，脸上阴晴不定。石清也不敢多问，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的脸色。
皇帝想起那时的姐姐夜不能寐，姐弟密议许久，最终姐姐决定放手一搏，姐姐为了合族荣耀，自己却只想拥有那女子。其时父亲虽已不在兵部任职，旧部却多有兵部肱股之将。他们父子二人手中掌有兵权，皇后在宫内也笼络了一批朝臣，一朝举事，皇宫内血流成河。他与父亲本打算扶持姐姐的养子登基为帝，不料那孩子竟与养母反目为仇，叱骂姐姐不该联合外人逼宫，刎颈自杀，以尽为人臣子之忠孝。自己本无意帝位，只想保住那女子性命，可以如愿留她在自己身边。可参与政变者群情激昂，眼看一场动乱风起云涌，急切间父亲便率先高呼，带动群臣拥立自己为帝。皇帝想起自己未行登基之礼，便吩咐下去好生找寻萧秀，却不料混乱中那女子逃出了宫外，找回时她已自毁容貌。
皇帝深吸不口气，不为人察觉地轻轻叹口气。自己贵为天子，旧臣皇嗣业已清除干净，可是却得不到最想得到的女人。秀儿，这么多年，朕心里只念着你。可惜，你竟如此轻视朕的情意。石清只见皇帝的脸色忽然之间变得十分柔和，那凌厉双目竟似有了几分落寞，石清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皇帝转过头，看了一眼石清道：“你也出去吧。”
石清轻轻走出寝殿候着。
皇帝低低叹息一声，尽管杨元昌最能揣测自己心意，从民间搜罗与萧秀貌似的女子进宫。那些女子个个花容月貌，可总是比萧秀少了什么，让人觉得乏味。
皇帝又想起禧宝林的箫声。禧宝林倒不错，行走间最有秀儿的风韵，可惜身子太弱，整个冬天都是药不离口。不知道这次楚儿带回的坞根能否解了禧宝林病痛。
忽然听寝殿外石清似乎与人低声说着什么，有一句声音稍尖，皇帝隐隐听见了：“杨总管，皇上正午睡呢，您老等会再来？”
皇帝听得是杨元昌，蓦地回过身子，对外喊道：“石清！”
石清答应着进来，皇帝问道：“外头可是杨总管？”
“回皇上，是杨总管回来了，要给皇上请安呢。”
皇帝心里明白，却只作淡淡地道：“还不侍候朕去正殿。”
石清连忙帮皇帝正正衣服，随皇帝来至正殿，只见杨元昌并非一人，还带着一个素衣公子垂手立在一侧，石清侍候皇帝在紫檀雕龙软背靠椅坐下，杨元昌与那公子连忙跪下：“臣元昌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小民陈月奴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万岁！”那年轻公子的声音却是娇脆低柔，甚是动人。
皇帝见那身形苗条，心里明白了几分，缓缓道：“杨总管此次外出巡察，辛苦。你们起来吧。”石清侍候皇帝多年，见此情形忙道：“皇上，总管大人定是有许多话要回皇上，奴才出去候着。”
皇帝摆摆手，石清连忙却步退下。
杨元昌见石清退下，低声道：“皇上，这便是西庸的陈姑娘。”原来那公子是女子所扮。
皇帝点点头，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那姑娘轻轻除下帽子，一头瀑布一般的长发披散开来，又柔又滑。她轻轻抬起头，皇帝只见眼前的女子眉目如画，逶迤如远山的双眉长入鬓角，那双眼睛，似寒星，似宝石，似深潭，而那张小嘴，恰似一颗刚刚采摘下的樱桃，还带着露珠，娇媚动人。因为羞涩和紧张，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黑宝石般的眼珠，轻轻地抖动着。
皇帝只觉心中一震：“这张脸，直如秀儿当年！”他往前探探身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双眼微抬，看向皇帝，皇帝只见那双眼睛盈盈然如秋水，轻启朱唇：“民女陈月奴给皇上请安！”声音如如黄莺出谷，又似珠落玉盘，是如此清脆娇柔，听得人心池荡漾。她见皇帝直盯着自己，一抹晚霞样的艳红悄悄飞上和阗玉一般光洁的面颊，那种柔到骨、娇到骨、媚到骨的风情，让皇帝大喜过望。他忽然朗声大笑：“杨总管，你这趟差事办得好！”
当晚，那陈月奴便宿在了天仪殿。
原来杨元昌从西番送秘信回来，便打算到庸雁山顶见识见识上庸最高峰，凑巧看到了若锦她们的屋子。杨元昌正纳闷怎么会有人住在如此绝顶，却发现屋子里走出的妇人正是吕玉璃！吕玉璃见到他也是一愣，杨元昌要为妹妹取吕玉璃性命，吕玉璃却不容人泄露自己行踪，二人便打在一处。激斗中萧秀欲上前助吕玉璃，被杨元昌一刀刺死。吕玉璃见萧秀身亡，她们多年相依为命，又痛又急，一把剑如疾风暴雨，招招凌厉，她没料到杨元昌的棱刺有剧毒，一招不慎，一代侠女就这样魂断绝顶。萧秀荆衣布裙，不施脂粉，早已看不出当初的绝世姿容，杨元昌又一直以为黑姑便是当年的锦妃，是以没认出眼前这妇人。他杀了二人，便冲进屋子，看是否还有人在，却发现了挂在墙上若锦的画像。他只觉得画中人与皇帝寝室的画像直如一人，美艳不可方物。杨元昌大喜过望，他知道皇帝好色，又急着回宫复信，便将若锦的画像带回宫内，呈给皇帝。皇帝果真为此着迷，当即下令杨元昌重回西庸，务必寻回这画中之人。
毒爪狼夫妇重回中原寻仇，自是先投靠杨元昌，一可落脚，二能享荣华，既是得知钱无影与吕玉璃死讯，毒爪狼夫妇便与杨元昌一路行来，寻访若锦，边打探少康的踪迹。
他们在玉州掳了若锦，却又在落梅山庄被人将若锦带走，生死未卜，杨元昌好不着恼。他心中惧怕那腹语汉子便是张家春，便急急带人离开若梅山庄折返上京，吩咐慕容少白与宋三娘成亲后寻他同返上京。他本想带回若锦后必定大得皇帝欢心，更加对自己言听计从，那时顺势哄骗皇帝撤回庸门关驻兵，那么西北五州便将是自己囊中之物。无奈之下，他便拿着若锦的画像一路打听，只说是寻找自己丢失的女儿。他带毒爪狼夫妇一路寻访，终于听人说闵州翠月楼的头牌陈月奴跟倒颇似画中之人。杨元昌当即扮作寻常嫖客，到翠月楼指名要月奴姑娘相陪。那月奴当真是头牌，她只是陪酒、弹曲、卖唱，价钱已是不菲。杨元昌一掷千金，那翠月楼的妈妈眉开眼笑，杨元昌便见到了陈月奴。
只一眼，杨元昌便知道自己找对人了。这陈月奴与画中人倒并非十分相似，只是那眉眼十分传神，周身透着娇媚，却比画中女子多了几分柔媚到骨的风情。
杨元昌要带陈月奴离开翠月楼，那妈妈自是不肯放走这棵摇钱树。杨元昌哪能容她撒泼？翠月楼的打手里外三层将杨元昌围住，杨元昌何等身手？他几个回旋，几十个汉子便都被点了穴道。杨元昌哈哈大笑，随手扔下一枚金锭，挟着陈月奴便走，那些打手何曾见过这等人物？眼睁睁看他与陈月奴去得远了。
这陈月奴，自然就是在穆永唐家弹琴唱曲的那月奴姑娘了。
离开闵州回宫的路上，杨元昌才告诉陈月奴：“陈姑娘好福气，只是以后你可不是闵州人了，你自小住在西庸。明白吗？”
陈月奴风月场中打滚多年，见杨元昌衣饰华贵，气度威人，知道必非寻常百姓，轻声道：“小女子正是西庸人。”
“陈姑娘怎么不问我要带你到哪里去？”
那月奴笑靥如花：“杨总管这等身份，带月奴去的，自然是堆金砌玉之地。”
“姑娘好见识，以后，还要请姑娘多多关照杨某。”
“杨总管带月奴离开那风尘之所，月奴感恩不尽，愿为总管尽微薄之力。”
杨元昌这才告诉陈月奴，她将是皇帝的新宠。那陈月奴却并不如何惊讶，倒让杨元昌暗暗赞叹。杨元昌让秋桐好生照顾陈月奴，将宫里的礼仪规矩慢慢说给月奴听，那月奴相当聪明，不过十几天，便已记得宫中规矩。是以杨元昌回到宫里，便当即带她拜见皇帝。
十天后。刚刚用过晚膳，皇帝歪在云仪殿外殿的锦榻上，看着若奴的如花容颜。
月奴的素手轻抚古琴，那琴曲铮铮咚咚，镂金百合鼎里合欢香燃得正好，烟缕袅袅若无，与悠远的琴声一道，沁人心脾。月奴轻启朱唇，又软又柔的歌声便从红唇间流泄而出。皇帝倾耳细听，那歌词极为缠绵：持罗带，倚栏杆，风细细暗里回眸，月隐隐炉香满楼，不见那落红飞遍，不见那雨打弱柳，遥问君在何处？玉人只在，月下笛悠悠。唱到最后一字，只见月奴的点漆双眸微微抬起，那软软的歌声越来越细，越来越轻，接着古琴“嗡”地一声，只见月奴已盈盈起立，裣衽道：“臣妾雕虫小技，有辱皇上清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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