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86-2

　　当德姆斯特朗的大船在海面上乘风破浪的同时，霍格沃兹也正热切期盼着三强争霸赛客人们的来临，每一天都忙碌着进行准备。

　　哈利·波特和他的同学们都注意到，城堡正在进行彻底的打扫。几幅据说固执地保持着脏兮兮状态几十年的肖像画被擦洗干净了。那些被擦洗的人物对此十分不满——他们缩着身子坐在像框里，闷闷不乐地嘟囔着，每次一摸到脸上新露出的粉红色嫩肉就疼得龇牙咧嘴。楼道转角处那些灰扑扑的盔甲变得锃光瓦亮，活动的时候也不再嘎吱嘎吱作响。墙壁上那些青铜的火把圈、烛台和其他装饰物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精细的花纹在灯光照耀下分毫毕现，学生们简直没法想象原来自己的周身时刻环绕着如此众多的艺术品。所有的楼梯都被清洗，木质的扶手统一整修过了，还刷上了一层保护用的清漆——同时也起到了让楼梯焕然一新的效果。最后，是石质地面，城堡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房间、每一条过道都被仔仔细细清洁并打了蜡。而像是礼堂大厅这样师生往来最多的地方，管理员阿戈斯·费尔奇更是差不多隔一天就要新上一次蜡。崭新而光滑溜溜的大理石地面让学生们不得不格外小心，再不敢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奔跑。当他们从城堡外面回来，也会比以前更加认真地在门口的棕毛垫子上用力地蹭一蹭鞋底——费尔奇先生在一周之内连续把三个一年级女生吓得犯了歇斯底里症而被送进医疗翼，就是忘记这一程序会导致的严重后果的活生生证明。

　　但因为三强争霸赛而紧张乃至神经质的，绝对不止阿戈斯·费尔奇一个。其他教工也受到日益临近的比赛影响，对学生们越来越要求严格，而且格外容易大发雷霆。这一点当纳威·隆巴顿的感受最为深刻：通常除了魔药课教授斯内普，霍格沃兹的大部分教师都能够容忍他的笨拙，但是最近几个星期以来，他几乎每一天都会被从第一堂课训斥到最后一堂。即便是他最擅长的草药学，圆脸男孩也觉得斯普劳特教授越来越难讨好……对自己的要求愈来愈严格。至于其他教授，就更别说了——

　　“隆巴顿，请你行行好，千万别在德姆斯特朗的人面前露馅儿，让他们看出你连一个简单的变色咒都没有掌握！”

　　在某一堂变形课快下课时，麦格教授厉声吼道。那节课上得相当不顺利，纳威还偏偏无意中把自己的围巾和练习用的仙人掌黏连到了一起，在按照要求转身查看其他同学变形成果的时候牵动花盆，把它在桌角上撞得粉碎。

　　教师们的严格和指责让纳威·隆巴顿心情很有点低落。不过所幸的是他有好朋友哈利·波特和赫敏·格兰杰的劝解开导，还有德拉科·马尔福充满了冷嘲热讽但用意关心的课外补习。因此他对三强争霸赛保持了基本的热情和期待，可以和朋友同学们一起开开心心议论即将到来的比赛，还有布斯巴顿和德姆斯特朗的参赛学生。

　　没错，随着比赛临近，霍格沃兹学生们的日常交流越来越紧紧围绕一个主题：三强争霸赛。谁会成为霍格沃兹的勇士，争霸赛会有哪些项目，布斯巴顿和德姆斯特朗的学生与霍格沃兹有什么不同……但似乎所有的教师都打定主意，在比赛正式开始前三缄其口——“那显然是个保密咒！”赫敏·格兰杰喊道——于是学生们决意自行发掘信息。其结果就是各种谣言在学生们当中传来传去，简直就像是传染性的细菌到处播撒。而传播过程中捕风捉影、添油加酱，各种言之凿凿的阐释演绎带来消息走样变形的程度，也许就连丽塔·斯基特的那些报道也要甘拜下风。

　　因此这个时候，有真凭实据的消息才无疑是最有价值的。格兰芬多们为此相当骄傲，因为他们有哈利·波特——不但和一名德姆斯特朗的学生保持良好的笔友关系，而且他的这位笔友正是这一次德姆斯特朗的参赛代表，而这位德姆斯特朗的代表还是鼎鼎大名的魁地奇新星，威克多尔·克鲁姆！富有生意头脑的韦斯莱双胞胎立刻找到了哈利，一番口若悬河之后，心满意足地拿到了男孩与他笔友的全部通信。他们从中选择性地摘录复制，做成有关德姆斯特朗的小册子，将之兜售给所有“确实必要知晓的人”。因为这一次“生意”他们开创性地同斯莱特林的布朗宁兄妹合作（后者和他们在同一个实践课学习小组），这笔显然具有强时效性的买卖大获成功——斯莱特林总是更容易被斯莱特林劝服，考虑到哈利·波特和威克多尔·克鲁姆的私交，这本小册子里绝对会有“通常难以知晓的德姆斯特朗的内部消息”；而当斯莱特林们决定小册子确实有这个价值，其他学院的学生必然不会吝惜他们口袋里的金加隆，为了“一点点小钱”就甘愿落后。

　　于是，乔治和弗雷德眉开眼笑地清点他们的胜利成果：尽管要分出其中的四成给布朗宁兄妹，但至少，他们的礼服长袍有着落了。双胞胎窝在格兰芬多公共休息室的一角，认认真真翻看着那些定做长袍的商店的邮购手册。而他们的旁边，棕色头发的二年级女巫，赫敏·格兰杰对双胞胎的投机行为表示了强烈的不满。

　　“你们不该这样做。”她说。“邓布利多在开学宴会上说了，我们要团结一致。霍格沃兹的对手是布斯巴顿和德姆斯特朗。分散实力对取得三强杯可没有一点好处！”

　　“我亲爱的赫敏小姐，要知道三强争霸赛还没开始呢！而且我们也不知道谁会成为霍格沃兹的代表。”弗雷德从购物册页上抬起头，笑眯眯地说道。乔治随即接上去，“等我们知道了，再一致对外地支持他或她好了——而现在这样赚钱的机会，错过了可是连梅林都要叹气的哟。”

　　赫敏气鼓鼓地瞪着他们：“好吧……但是你们连格兰芬多学生都没放过——”

　　“这是当然的啦！做生意一定要遵守公平原则，严把价格关口，对所有的顾客一视同仁——不然韦斯莱的信誉可是要遭到影响的！”乔治·韦斯莱一脸严肃地说道。他的兄弟在旁边用力点头以附和。

　　“你们……”双胞胎的理直气壮让赫敏气结。被噎得一时找不到好理由反驳的小女巫抬肘撞一撞身边沙发上正琢磨星相图的哈利·波特，“哈利，你说！”

　　“啊？”哈利抬起头，绿色的眼睛里一片无辜的茫然。“我不知道……对了赫敏，我怎么突然找不到土星了……”

　　绿眼睛男孩一脸期待地将天文课作业送到好友面前。赫敏·格兰杰本能地抓过羊皮纸，在瞄了一眼星相图上方的名称抬头之后顿了两秒，随后忍不住爆发地低吼：“哈利·詹姆斯·波特，你拿给我的是一张天琴座和天鹰座的对比星位图，而你在上面找土星！”

　　哈利立刻被吼得缩起了脖子，纳威明智地带着他的魔药课作业挪开到长沙发另一头。韦斯莱双胞胎则哈哈大笑着，趁赫敏·格兰杰小姐注意力转移的当口从容脱离其火力攻击范围。其他格兰芬多学生注意到这一角落的热闹，也纷纷露出微笑——他们其实相当能够理解棕发小女巫近来浮躁的心情，毕竟这是少有的一段时间她的博览群书派不上什么用场。

　　……

　　不过，霍格沃兹学生们的等待终究有个尽头，他们看着谜底揭晓的时刻一天天走近。9月28日，星期一，九月份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周来到。当他们离开宿舍，前往大厅吃早餐之时，所有人都看到大理石楼梯前竖起了一则大大的启事。罗恩·韦斯莱仗着身高优势，踮起脚尖，越过围在启事周围的众人头顶，将内容念给哈利、赫敏等人听。

　　“三强争霸赛：布斯巴顿和德姆斯特朗的代表将于9月30日星期三下午四时抵达。下午的课程将取消——哇！太棒了！星期三下午是魔药课，斯内普这下没法给我们随堂测验了！”

　　罗恩兴奋得手舞足蹈，并且开始原地转圈。格兰芬多们纷纷露出会意的笑容，而相应地，魔药课被排在了周三上午的二年级赫夫帕夫和拉文克劳们情绪则顿时一派低靡。纳威·隆巴顿趁着人群松动挤上前，继续高声念出下面的文字：“届时请同学们穿着正装校服，到城堡前面集合，迎接我们的客人。欢迎宴会将在晚上七点举行。”

　　学生们对三强争霸赛的热情显然为这则启事激发得更高了。“只有两天了！两天后他们就要到啦！”有人在大声地嚷嚷，一双双眼睛闪闪发光，“欢迎晚宴，布斯巴顿和德姆斯特朗！哦，简直让人气都要喘不过来啦——”

　　这种有所期待的喜悦情绪在接下来的两天弥散在霍格沃兹的每个角落。学生们比之前更热烈地讨论三强争霸赛的一切，也比之前更执着地询问教师们有关比赛的信息。这种热情终于让教师们态度也软化下来——当然，更可能的原因是另外两所学校的参赛者就要抵达——从吉德罗·洛哈特开始，在课程中间穿插或是课堂快要结束的时候简单介绍一些三强争霸赛情况的教师越来越多。哈利·波特发现短短两天，他的笔记本上就增加了大量内容：比赛的一般程序（欧洲史选修课）、比赛中曾经使用过的藤蔓类植物（草药学）、原产地是亚洲和拉美的神奇生物（黑魔法防御）、比赛时不慎被波及后观众的自我防护（魔咒）……而这些，配合其他年级学生的收获，绿眼睛的男孩确信，乔治和弗雷德可以毫无困难地将他们的小册子生意进行到底。

　　※

　　星期三的早晨，哈利·波特和他的朋友们一起下楼吃早饭时，发现礼堂大厅在一夜之间被装饰一新。墙上挂着巨大的丝绸横幅，每一条代表着霍格沃茨的一个学院：红底配一头金色狮子的是格兰芬多，蓝底配一只古铜色老鹰的是拉文克劳，黄底配一只黑獾的是赫奇帕奇，绿底配一条银色蟒蛇的是斯莱特林。在教师桌子后面，挂着那条最大的横幅，上面是霍格沃茨的纹章：狮、鹰、獾、蛇联在一起，环绕着一个大字母H。四张学院长桌桌面光滑洁净，反射着那种唯有历史悠久且被长期使用的木质家具才会具备的柔和光芒，和桌面上摆放的那些各种金银餐具的反光彼此辉映交折。与此同时，每张长桌上，差不多隔两米的地方就放有一盆绿色盆栽，橄榄型的柱形枝干上无数红的、白的、粉的、黄的喇叭状的小花密密匝匝地绽放着——哈利觉得它们很像麻瓜的节庆花柱，但不同的是这些小花的花心里还不断飞出七彩斑斓的小泡泡。他好奇地伸出手指，这些漂亮的泡泡果然像孩童玩的肥皂泡一样啪地碎裂开来，散发出一阵怡人的清香；而当视线追随着那些轻盈的泡泡一路抬升，天花板上那一派明媚的蔚蓝让他不由地屏息凝神。

　　“真梦幻……”

　　耳边传来的声音拉回了哈利的思绪。看到他的朋友，有着一头及腰淡金色长发的拉文克劳一年级，卢娜·洛夫古德正站在大厅门口，黑发绿眸的男孩立即高兴地向她挥手招呼。

　　“看起来很隆重不是吗？”哈利说，“比年终晚会还要棒。”

　　“嗯，你跟我说过的。”金发小姑娘点点头，一边睁大那双淡色的眼睛，继续在大厅中打量。看了好一会儿，卢娜才深深吸一口气，“晚上亮起灯光的时候，一定更漂亮。”

　　二年级格兰芬多一直安静地等着她答话，听到这一句立刻笑起来：“这是当然的啦！晚上还有欢迎布斯巴顿和德姆斯特朗的晚宴呢！”

　　他们边说边走向前。等达到通常的座位，哈利才和卢娜说“再见”，然后在朋友当中坐下。他一落座，立刻看到对面罗恩、迪安羡慕的眼光，红头发的双胞胎一脸促狭的坏笑，赫敏和纳威则是一副无奈又宽厚的笑容。

　　“喂，你们！卢娜是——”

　　“朋友！”

　　哈利确定他听到了绝对不止四五个声音的大合奏。绿眼睛男孩鼓起脸，但最终决定还是专心吃早餐。早已习惯了这一套“例行公事”表演的格兰芬多们纷纷窃笑起来，也满意地开始他们的早餐。只有乔治和弗雷德还要继续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唉哟，哈利，你这样金妮可要伤心了……”

　　“没关系，等今晚克鲁姆来了，她的心就能得到拯救啦！”

　　双胞胎说着跳起来，闪避面孔已经涨得比头发更红的小妹妹毫不留情的飞刀飞叉。慢半拍反应的罗恩再一次被无辜殃及，手忙脚乱的同时大吼：“你看准点儿扔，金妮！”

　　早餐桌上的热闹情绪被带了课堂。麦格教授，像是早已预料到今天这种显然很难有人专心听课的情况，对学生们在变形课上的各种失误的宽容异乎寻常。但是，“专心，韦斯莱先生，集中精神——你不会希望将来求婚的时候，递给对方的不是玫瑰而是仙人掌吧？”

　　课堂里爆发出一阵大笑。罗恩恨不得地上当即裂开一条缝好钻下去。而哈利惊讶地看到，一贯表情严肃的格兰芬多院长，嘴角确实有一个极小弧度的上扬。

　　不过这种轻松可不是副校长女士的常态。当下午集合的铃声敲响，早已等候多时的学生们冲向礼堂大厅，在学院院长们的命令指挥下排队时，他们就遭受到了麦格教授最严厉的目光审核。

　　“芬列里先生，把帽子戴正，”麦格教授严厉地对一个赫夫帕夫的二年级生，贾斯廷·芬列里说。一转身，“佩蒂尔小姐，把头发上那个荒唐可笑的东西拿掉。”

　　帕瓦蒂不高兴地皱着眉头，把一只大蝴蝶头饰从辫梢上取了下来。

　　哈利、纳威、罗恩几个连忙检查自己的衣着，又相互检查一遍，确定一切都整整齐齐，这才走进队伍中去。

　　“请大家跟我来，”麦格教授说，“一年级的同学在前面……不要拥挤……”

　　他们鱼贯走下台阶，排着队站在城堡前面。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的下午，蓝天白云静静地倒影在城堡前的黑色大湖，远方深绿色的禁林中淡淡的雾气流动。一阵阵清凉柔和的风不时在学生们脸上拂过。哈利站在纳威和赫敏中间，在正数第二排。他看见今年新入学的科林·克里维和其他一年级站在前面一排，正在手舞足蹈说些什么。而当他偶然一回头，接触到哈利的目光，顿时激动得浑身颤抖。

　　“我看对于克里维，哈利你显然比三强争霸赛还要让人兴奋。”罗恩也看到了这一幕，顿时忍不住笑起来。哈利则是无奈地垂下头——科林·克里维是个挺可爱的男生，唯一不可爱的地方就是他对哈利·波特近乎疯狂的崇拜。不过考虑到有好几次自己就是借着科林而从吉德罗·洛哈特有关“名人须知”的唠叨中脱身，哈利对这个一年级格兰芬多还真没办法太拉得下脸来。

　　“快四点了，”罗恩随即抬起手腕，看一看手表后说道。他望着通向前门的车道，问哈利，“他们会怎么来？乘火车吗？”

　　哈利摇摇头，刚想表示克鲁姆给自己的信件中恰好略过了这个，一旁赫敏已经开口：“我想不会。”

　　罗恩立刻瞪了棕色头发的小女巫一眼，但是多次交锋的教训让他及时收住了有关“为什么”的反驳。而他们身后，三年级的加文·赫伯特插嘴进来：“那还会怎么来？乘飞天扫帚？——这倒很不错。”

　　即使知道赫伯特是个超级魁地奇球迷，哈利也不禁为他兴高采烈的猜测抽搐了一下嘴角。而纳威憨憨地发表自己的意见：“我认为不会……奶奶说，德姆斯特朗很远……”

　　“门钥匙？”罗恩再次猜测道，“或者他们可以幻影显形——也许在他们那个地方，不满十七岁的人也允许幻影显形？”

　　赫敏终于忍不住了：“在霍格沃茨的场地内不许幻影显形！我还要对你们说多少遍？”

　　小女巫不耐烦的反驳让周围的男生们一起缩头。的确，关于两所学校前来的方式，霍格沃兹早已有过诸多猜测。现在罗恩他们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不过这让时间过得更加快起来。他们热切地期待外国学生一次富有戏剧性的入场式。罗恩引用父亲亚瑟·韦斯莱的话以作强调：“我爸爸说，总是这样的——每当我们聚到一起，就忍不住要炫耀一番……”

　　哈利·波特在心中轻笑：他想起红头发室友经常瞧不起德拉科·马尔福的口头禅，但事实上，男孩们谁也没差谁太多。

　　就在这时，和其他教师一起站在后排，罕见地穿着了一身纯白色长袍的邓布利多喊了起来——

　　“啊！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布斯巴顿的代表已经来了！”

　　“在哪儿？”许多学生急切地问，朝不同方向张望着。

　　“那儿！”一个六年级学生喊道，指着禁林上空。

　　那是一辆粉蓝色的马车，被十二匹带翅膀、金毛银鬃的马拉着它腾空飞翔。但是直到它们逐渐降低高度，掠过禁林的树梢上空，而后以无比迅疾的速度猛地降落到城堡前场地上，霍格沃兹的学生们才在惊慌后退的同时，真正意识到它们非同寻常的……巨大——马车足有一座房子那么大，而拉车的银鬃马，每一匹的大小都和大象差不多。

　　那些菜盘子大小的马蹄砰砰地落在地面上，随后是巨大的马车。那些金色的马带动马车又稍稍前进了一小段距离才停下，而后开始抖动着它们硕大的脑袋，喷着响亮的鼻息，火红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哈利刚来得及看见车门上印着一个纹章（两根金灿灿的十字交叉的魔杖，每根上都冒出三颗星星），车门就打开了。

　　一个穿着浅蓝色长袍的男孩跳下马车，弯下身子，在马车的地板上摸索着什么，然后打开一个金色的旋梯。他毕恭毕敬地往后一跳，哈利看见一只闪亮的黑色高跟鞋从马车里伸了出来——这只鞋子就有儿童用的小雪橇那么大——而后一个个子之大哈利前所未见的女人，出现在霍格沃兹的师生们面前。

　　哈利·波特深吸一口气：他现在明白明白马车和银鬃马为什么这么大了。他这辈子只见过一个人的块头能跟这个女人相比，那就是海格，他怀疑他们俩的身高几乎没有差别。然而不知怎的——也许只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海格——这个女人似乎更加大得出奇。

　　但是，无论身材多么特异，这个已到了旋梯台阶下面，正转动目光看着等候的人群的女人都不失为一个美女。她的身材高大，但是比例匀称，线条优美；她有着一张很俊秀的橄榄色的脸，水汪汪的眼睛又大又黑，尖尖的鼻子透露着典型的法国风味。她戴着一顶华丽的羽毛装饰的帽子，头发梳在脑后，在脖子根部绾成一个黑玉般闪亮的髻。而在她那身式样优雅的黑锻长裙衬托下，佩戴在脖子、手腕上的无数蛋白石的光芒更加华贵眩目。

　　邓布利多的掌声开始响起，唤醒了那些呆呆望着这个女人的学生们。他们跟着拍起了巴掌，一边努力踮着脚尖，想把这个女人看得更清楚些。

　　她的脸松驰下来，绽开一个优雅的微笑，伸出一只闪闪发光的手，朝邓布利多走去。

　　邓布利多虽然也是高个子，但吻这只手时几乎没有弯腰。“亲爱的马克西姆夫人，”他说，“欢迎您来到霍格沃茨。”

　　“邓布利多，”布斯巴顿的校长，奥利姆·马克西姆夫人用低沉的声音说，“我希望您一切都好。”

　　“非常好，谢谢您。”邓布利多开心地回答。

　　马克西姆夫人微笑一下，随即伸出一只手，朝身后挥了挥。“我的学生。还有随行的教师。”

　　霍格沃兹的学生们这才注意到，大约二十多个男女学生和五六位教师已经跟随着马克西姆夫人，从布斯巴顿马车上走下来了。学生们的年龄大概都在十□□岁左右，穿着精致的淡蓝色丝绸长袍。他们中有几个用围巾或头巾裹住了脑袋（哈利听到罗恩小声嘟囔如果是担心头发被风吹散的话，这其实很没有必要，因为马克西姆夫人足以为他们所有人挡风）。而教师们的年龄跨度则很大，其中最年长的看上去一点不比邓布利多小，而最年轻的……如果不是一身剪裁精工的长袍，他那张被乌黑鬈发包围的青春面庞，和面庞上洋溢的无忧无虑的笑容，实在和他身边那些学生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甚至，其中有两个淡蓝长袍的学生，看上去都比他更成熟稳健。哈利·波特这样想着，目光停留在那位年轻教师身旁，一个身材颀长、眉清目秀的男生身上。虽然稍有点距离，哈利还是能看到那个男生稍稍低垂的眉眼和矜持的笑容；当周围布斯巴顿的学生跟他小声说什么的时候，脸上神情的从容不迫。哈利觉得他的神情举止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不禁皱起眉头……他的表情变化很快引起了身边朋友的注意，因此赫敏和纳威在看到他下一刻的沮丧时都吓了一大跳。

　　“他才不像阿尔法多呢！”哈利恨恨地低声说。而搞明白这句话从何而来的赫敏和纳威都忍不住轻笑起来。“你只是想佩弗利尔教授罢了，哈利。”赫敏安抚道，“他很快就会到啦。”

　　黑发绿眸的男孩立刻高兴起来，目光开始在天空中搜索，希望马上看到第二辆飞天马车。他因此错过了从布斯巴顿师生方向投射来的两道锐利目光，也没有发现那两个之前被他兴致勃勃盯住瞧的法国人表情一瞬间的异样。

　　而关心着德姆斯特朗消息的人显然不止哈利·波特一个。在环视了一下场地后，马克西姆夫人问邓布利多：“卡卡洛夫来了吗？”

　　“他随时都会来。”邓布利多回答，“您是愿意在这里等着迎接他，还是先进去休息一下？”

　　“那就在这里等一下吧。”马克西姆夫人说，“这一趟旅途可不算劳累。只是那些马——”

　　“我们的保护神奇生物老师和看林人会很乐意照料它们的。”邓布利多回答。

　　马克西姆夫人稍稍犹豫了一下，目光在霍格沃兹的教师们身上扫过。“我的骏马需要——嗯——力气很大的人才能照料好。它们性子很烈……”

　　邓布利多露出了让人放心的微笑：“我向你保证，海格完全能够干好这项工作——他是我们的看林人，也是我们的保护神奇生物老师凯特尔伯恩教授最信赖的同事和助手。”

　　“很好，”马克西姆夫人说，微微鞠了一躬，“您能否告诉这个海格一声，这些马只喝纯麦芽威士忌？”

　　“我会关照的。”邓布利多说，也鞠了一躬。

　　马克西姆夫人微笑一下，随即转身。“来吧！”她威严地对身后布斯巴顿的师生们说，“找到你们的位置，向后来者展示你们的礼貌。”

　　霍格沃茨的人群闪开一条通道，让布斯巴顿的师生走上石阶。他们在邓布利多和教工们附近站住，在以黑色校服为主的霍格沃兹师生中间形成醒目的一块。哈利注意到麦格教授和马克西姆夫人交换目光和微笑。

　　他随后又注意到他的室友西莫·斐尼甘探过身子，隔着拉文德和帕瓦蒂问罗恩、纳威还有他自己。“你们认为德姆斯特朗的马会有多大？”西莫兴致勃勃，“卡卡洛夫不会又是一个海格吧？”

　　想象一下霍格沃兹场地中站着三个海格的情景，听到他这么说，周围的学生一时都忍不住好笑起来。而其他没有得到这样娱乐的学生则是大多继续眼巴巴地抬头望着天空。这时太阳已经明显地西斜，接近远方群山连绵起伏的曲线。而四下里一片寂静，只听见马克西姆夫人的巨马喷鼻息、跺蹄子的声音。突然——

　　“你听见什么没有？”一边问，罗恩·韦斯莱一边转头侧耳。

　　哈利睁大了眼睛，仔细倾听。是的，没错——他可以听见一个很响很古怪的声音从黑暗中向他们飘来：是一种被压抑的隆隆声和吮吸声，就像一个巨大的吸尘器沿着河床在移动……

　　“在湖里！”李·乔丹大喊一声，指着湖面，“快看那湖！”

　　他们站在俯瞰场地的草坪的坡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黑湖那片平静的水面——但此时此刻，水面早已不复平静：湖中央的水下起了骚动，巨大的水花从水底翻腾而起，波浪冲打着潮湿的湖岸——然后，就在湖面的正中央，出现了一个大漩涡，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塞子突然从湖底被拔了出来……

　　霍格沃兹的学生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漩涡中一个黑黑的长杆似的东西慢慢升起。接着是一些特征更明显、更容易辨别的风帆、索具——

　　“是桅杆！”哈利大声对纳威和赫敏说。“哦，看哪——是船！”

　　气派非凡地，一艘巨大的航船缓缓地升出了水面，在九月傍晚眩目的金色阳光闪闪发光。它的样子看上去很像那种中世纪的战船，但比任何一艘历史有过记载的船只都更高更大。船首如天鹅一般向前弯曲，顶端是一尊仿佛用纯金打造的雕像。雕像的上身略向前倾，身躯壮美丰腴，背部一对雄健而硕大的羽翼高高飞扬，脚下踩踏的恶魔尸体狰狞扭曲，一切都充分展示着属于胜利者的雄姿和凯旋般的气势——“无头胜利女神。”赫敏迅速地解释道，但她的目光完全没有从那艘大船上离开——当船身完全从水底冒出来，大船在波涛起伏的水面上颠簸了两下后，就开始迅速朝着湖岸驶来。学生们可以看到翻滚的波浪中，青铜包裹的撞角时隐时现。而随着大船的靠近，两排密闭的舷窗下方，船身上那些色彩鲜艳闪耀的装饰品和雕刻彩绘和也越来越清晰：魁伟的巨人倚靠着巨大的竖琴，远古神话中驼背独眼的牧羊神将笛子举在嘴边，似乎在等着身边那两个手持喇叭与小竖琴的天使开始合奏；面目凶狠的蛇发女妖和楚楚可怜的小美人鱼隔着一片沙滩对峙，而一队全副武装的人类骑士正从她们中间的树林里纵马疾驰过来；而所有雕绘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徒手与巨狼搏斗、高大强壮的战士，他的旁边环绕着两匹奔腾中的独角兽、人首马身的怪物，以及从一片大湖中舒展开身体的美丽少女……

　　“扑通”一声巨响，带回了所有正为眼前奇景出神的人的神思。他们看到一只巨大的铁锚被扔进了浅水里，大船微微晃动一下后，在黑湖边停住了。接着“咔咔咔”一阵响声，一座宽阔的弦桥从船上伸出，搭在了湖岸上。然后，那些舷窗密闭的外罩消失了，灯光在内部亮起，照出船上乘客从窗前经过时的剪影。

　　霍格沃兹的学生们不禁屏住呼吸（或者确切地，屏息凝神的还有布斯巴顿的学生们）。德姆斯特朗的参赛代表正在下船上岸，然后迅速地走上斜坡，朝城堡前开阔的场地上走来。

　　走在德姆斯特朗队伍最前方的是一个像邓布利多一样高高瘦瘦的巫师，不过看起来年纪可比邓布利多轻多了。而且他的头发也很短，虽然颜色是和霍格沃兹蓝眸校长一样的银白色。他蓄着一小绺山羊胡须，胡须的末梢上还打着小卷儿，不过完全遮不住他瘦削的下巴。像是非常畏寒地，尽管才九月底，他就披上了一件皮毛斗篷，银灰色的短毛又细又密，看上去异常的柔滑。

　　而他在走到斜坡尽头的时候就已经热情地开口招呼，声音又圆润又甜腻：“邓布利多，我亲爱的老伙计！你好吗？”

　　“好极了。谢谢你，卡卡洛夫教授。”邓布利多回答，一边迈步迎上前去。卡卡洛夫加快了脚步，走到邓布利多面前，用两只手同邓布利多相握。

　　“我亲爱的老伙计邓布利多。”他笑容满面，一边抬起头来看一眼城堡，“还有亲爱的霍格沃兹……真是好久不见，我可真想你们啊！”

　　这份当众宣告的友谊和热情，毫无疑问引来所有学生的好奇目光。哈利同样注视着这个和校长握手的巫师，心里想着原来这就是德姆斯特朗的现任校长，威克多尔·克鲁姆信中提到的伊戈尔·卡卡洛夫教授。他突然感到一阵异样，似乎卡卡洛夫的笑容和眼光里有什么冷漠又犀利的东西一闪而过……但是邓布利多却像是完全没有类似的感觉，对着卡卡洛夫微笑起来。

　　“那么，一路上都好，卡卡洛夫教授？”

　　“托你的福，阿不思，波罗的海一夜的狂风骤雨后，是大西洋上连续的风平浪静。”卡卡洛夫回答，“这当然算不上最舒服的出行方式，不过这就是德姆斯特朗的传统——经历过真正的大风大浪，才知道脚踏实地的滋味多么美好。”

　　邓布利多哈哈大笑起来：“伊戈尔，你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啦！”他的目光随即转向卡卡洛夫身后——在两位教师的引导约束下，德姆斯特朗的学生们同他们的校长保持了一个礼貌的距离，以供卡卡洛夫清晰明确地表演和传达他的友情和善意。“霍格沃兹欢迎你和你的师生，希望你们能在霍格沃兹过得愉快和满意。”

　　卡卡洛夫也微笑了一下，这时德姆斯特朗的其他师生们才走上前来。而一看到紧跟在那位矮壮的老教师身后，有着一个引人注目的鹰钩鼻和两道又粗又黑的眉毛的少年，霍格沃兹以及布斯巴顿的学生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克鲁姆——真的是克鲁姆！”

　　“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忘带了羽毛笔！——早知道他要来的！”

　　“你说，他会用口红在我的帽子上签名吗？”

　　“或者霍格沃兹的泥浆？这是不是也挺有纪念意义的？感谢梅林巫师总是会带着魔杖！”

　　热爱魁地奇的学生们顿时唧唧喳喳闹成了一锅粥。而这种魁地奇明星带来的震动，在威克多尔·克鲁姆目光扫过霍格沃兹的学生，迅速而准确地搜索到哈利·波特所在的位置，并立刻朝他用力挥手的时候终于变成转眼就要抑制不住的骚动。

　　“啊，天哪，他在向我招手！”

　　“胡说，明明是我的方向！”

　　“怎么办？我感觉要昏倒了……”

　　就连罗恩·韦斯莱也涨红了脸，勉强靠纳威的身体才保持住平衡。“哈利，他一定是在向你招手……”他几乎有点虚弱地说，“你能帮我再要一张他的签名照片吗？”

　　但是哈利·波特没有回答，他甚至都没有听到室友的请求问话。黑发绿眸的男孩在简单回应了笔友的招呼之后，目光一直在德姆斯特朗的队伍中来回。他简直不能控制住脸上流露出的明显的失望，当他没有在其中发现他的大朋友的身影。

　　“卡卡洛夫教授……”

　　邓布利多开口道。但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一声猛兽的啸声破空而起。雄浑而低沉的声音顿时引来风激水响，从禁林上空吹过的一阵劲风带来的万木动摇更是与之飒然相应。城堡前场地上，所有人的心头也是一阵意摇神荡；因为没有人曾经想象，也没有人能够抵挡这一声中蕴含的巨大力量——

　　他们的目光本能地向啸声传来的方向凝望。而在视线移动到德姆斯特朗大船的弦桥上时，所有人忘记了呼吸。

　　一只体型巨大、健美壮硕的成年西伯利亚虎，丛林雪域的主宰、兽中之王，正在夕阳的金光中舒展了身体，它随即踩着猛兽特有的优雅步伐，从容地顺着弦桥走上岸来。

　　而它的身后，是一位金发老人。不像卡卡洛夫，或者其他任何为了今天这样隆重仪式而精心打扮的人们，他的穿着极其地朴素。传统的黑色斗篷、长裤和皮靴，系住淡金色长发的织银丝带是他身上唯一的装饰品。他的手杖也毫无纹饰装点。但即便如此，他从大船上岸，一路走上斜坡的步伐姿态依旧如国王般高贵威严。而这种高贵威严的气势气度，在那头西伯利亚虎停步守候，等他行进到自己身边后再次迈步——但是亦步亦趋地随行——之时，达到了顶峰。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所有人失去了声音。

　　风声，水声，禁林的林涛声，西伯利亚虎富于节律的呼吸声和碾压柔软草叶的脚步声，每个人擂鼓般的心跳声。

　　邓布利多迈出了一步——但下一秒钟，他顿住了，转向身边德姆斯特朗的现任校长，卡卡洛夫。

　　“格林德沃先生……”像是喉咙被无形的手抵住，卡卡洛夫的声音失去了先前的圆润，变得低沉和微微嘶哑。但随即他猛地拔高了声音，用场地上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高声宣告：

　　“盖勒特·格林德沃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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