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情义

　　李海是个可怜的孩子。三岁死了娘，九岁死了爹，一个人吃百家饭长到了现在，眼看着马上十三能说亲了，但家中无长辈，屋里无财产，靠着那山上薄薄的一亩田地，想来也娶不来媳妇。

　　“彩礼钱都不够呢。”桃花小大人般跟招弟说。

　　招弟没理她，她听得眼泪汪汪的。想着李海那温柔的话，低低的声音，她就觉得难受，李海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没人愿意给他做媳妇呢？

　　“我娘说了，嫁人不能嫁他那样的，”桃花撇撇嘴，接着说道，“不然啊，受苦还不是一辈子。说不定连孩子都养不活。那穷的，啧。”

　　招弟有些想要生气了。

　　桃花怎么这么说人啊。

　　“你知道什么。”招弟想着那日李海揉在她脑袋上的手，脸微微的发烫。

　　桃花不以为然地看她一眼，“你懂什么啊，这是我娘说的，我娘说的，那会错吗？”

　　桃花娘是出了名的精，嘴里什么话都能说出来，长了一张利嘴。如果是吵架，村里每一个人是她的对手。所以，桃花很是崇拜她娘，觉得她娘说得都是对的。

　　“你娘说，你娘说，”招弟也瞪起了眼，“早晚被你娘卖了。”

　　“你……”桃花看着低自己一头的招弟今天竟然跟自己顶嘴了，咬着牙戳了她的脑门一下，“我娘才不会卖我，哪跟你娘似的。”

　　招弟捂住脑袋不吭声了，桃花这话正中她的心里难受的一点，出了做活，她娘从来不管她，平日里说话一张嘴就是骂她。说是她拖累了她，让她吃了许多的苦。

　　招弟不懂这些，但是她隐约觉得，如果家里哪天过不下去了，说不定她娘真的敢去卖了她。

　　她爹不是也说了么。“招弟是个赔钱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赚回来。”

　　赚回来，这个词她可是知道的，要想赚钱，那可不就是先得把东西卖出去么。

　　他爹就是做生意的，这一点她懂。

　　招弟咬着唇，黑乎乎的小手揉了揉鼻子，坐在一块石头上，托着腮想她爹娘可能什么时候会把她卖掉。

　　桃花看她怔忡的样子，懊恼地握握拳，怎么就把这话给说出来了呢。

　　“喂，你不是想去村头玩吗？咱们去吧。”桃花捅捅招弟。

　　招弟有些恹恹的，“不去。”

　　桃花热脸贴了冷屁股，眼睛一瞪就想发火，但是忽然间想起来招弟是怎么变成这服务样子的，就又忍耐着提议，“不然去挖番薯？”这次还未等招弟开口，就自己先说道，“不许说不去，我都这样求你了。”

　　招弟斜眼看看桃花上挑的柳叶眉，心道，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有这样求人的么。

　　她没说话，点点头，算是应了。

　　桃花脸色瞬间转晴，亲热地拉过她的手，道，“那走吧。”

　　村头有一家人种了番薯，清源县的小孩子都喜欢吃。挖出来吃一口，脆生生甜丝丝的，别提多美。如果是能点把火，在山里烤，那就更香甜了。

　　招弟想着番薯的美味，咽了咽口水。

　　桃花拉着她往村头走，边走边瞎扯，听说这家的媳妇跟她婆婆又打起来了，那家的丈夫背地里钻寡妇家的门啦。拉拉杂杂一大堆，说的煞有介事，跟自己亲眼见到似的。

　　招弟一听就知道她是跟在她娘边上听得。

　　桃花讲的热闹，招弟听得心不在焉。

　　村头快要走到了，那边露了一角的茅草屋就是李海的家了。

　　她心里扑通扑通的，自从李海跟着爹跑生意之后，她见到李海的次数就多了起来。但是说话的次数却不多。

　　李海每次都是跟在他爹背后，帮忙把重物扛回家。然后饭也不吃地就走了。

　　招弟心疼他，看他累得直喘气，瘦弱的身子被汗湿透了，就有些着急。

　　几次下来，趁着她娘没注意，就偷偷地拿了个馒头塞给李海。

　　这放佛是他俩之间的小秘密。李海看见馒头，也不推脱，拍拍她的脑袋就接过去了。

　　第一次接馒头的时候，招弟的心乱跳的厉害，又是怕被娘发现，又是担心李海不收。好歹，最后他还是收了。

　　那个时候，招弟呼地松了一口气，李海却是微微的笑了，似是发现了她心里想的。手直接伸过去，轻柔地摸摸她的头，再顺着她的鬓发，摸了摸她的脸。

　　招弟本来微黑的面庞刷的就红的发紫了。李海那微带茧子的手摸到她脸上，有点扎人，也有些带火，摸过的地方，跟被烫了似的。

　　走着路，偷瞄着那边李海的家门，招弟的脸不由自主地又红了。

　　可怜的招弟。

　　她想起李海那一声轻叹。

　　心里微酸，又微苦。

　　软软麻麻的，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怎么她爹就不能让像李海那样拍拍他的头呢？

　　想着桃花说的没人愿意嫁给李海，她脑子一热，一个大胆的念头就兴起了。

　　没人嫁，她嫁！

　　嫁给李海，伺候他穿衣吃饭，伺候他睡觉生娃！

　　招弟脸蛋红红的，为了这个念头而激动着。

　　忽然之间，她十分地想见李海，想要看到李海，想要跟他说，没人愿意嫁给他没关系，反正她会嫁给他。

　　这样想着，她几乎按捺不住。

　　之前还有些怯懦的心思，在这个时候已经烟消云散了。

　　她猛然抬头，目光带着激动，定定地往李海家看去。

　　她要去找李海。

　　“我说你看什么呢，原来是看他家。”身边的桃花猛不丁地站在她面前，手转过她的脸道，“他家门关着呢，没人。”

　　招弟一阵惊慌，生怕被桃花看出什么来，刚刚激动的心思刹那间被吓得平息下来，只余下心还在急急地跳着，扑通，扑通。

　　“谁，谁看了。”招弟扭过头就走。

　　桃花跟在后边，小眼神坏坏的。

　　过了一会儿，她追上去，“招弟，你老实说，是不是李海又给你带东西吃了？”

　　招弟想起来每次李海都偷偷塞给她的绿豆糕，有些开心。嘴里却反驳道，“没有，哪有什么东西。”

　　那绿豆糕可是她一个人的，没有多财的份，只是她一个人的，独一份儿。

　　桃花没意思地哼了声，小声地骂，“瞒什么，当我不知道呢，也不知道谁躲在屋子后边偷吃嘴。”

　　招弟看看她，想着李海，轻轻地笑。

　　桃花不满意了，盯着招弟，“我说招弟，你还有没有良心啦？我什么好东西没分给你啊？你就这么对我？吃个东西还要躲着我？”

　　招弟想着桃花给她的半截头绳，想着她递给她的一捧果子，有些不好意思，“那，那……”那了半天，也没那出个什么东西。

　　桃花翻了个白眼，“我告诉你娘去。还没出门子呢，就偷吃男人的东西了。”

　　招弟一着急，连忙拉住她，“那次不是给你吃了吗？”

　　桃花也急，“那次算什么？就那么一点！”

　　招弟不开心，黑乎乎的脸像是蒙了一层灰，那是李海带给她一个人的呢，就像爹只带给多财一样。

　　难道现在要分给桃花？

　　“我真去说了，我再也不跟你好了。”桃花扭头就跑。

　　招弟这回可顾不上着急了。连忙追在后边，桃花长桃花短地喊。

　　两人是邻居，年岁相差又不大，因此总是在一起玩。村里，招弟就桃花一个朋友了。

　　“我给你吃！”没办法，招弟一咬牙就说了出来。

　　桃花扭捏了一阵子，才忍不住笑了出来，露出一口豁牙。她正在换齿，门牙掉了。招弟的牙齿也有松动，可能就是在这两天要掉了。

　　招弟说完，心里就有些疼。舌头不由自主地顶着那颗摇摇欲坠的牙齿。心里想着，桃花真是坏死了。

　　地里有人守着，那番薯也没偷成。

　　桃花被她娘半路上喊走了。

　　招弟一个人怪没趣的，就晃晃悠悠地在山路上转。

　　走了半天，才发现这是出村的路。

　　每次李海都是从这条路上回家。

　　她心里想着，就有些恍惚。

　　在路边找了个石头坐了一会儿。等到屁股都被冰疼了。才想起来要挪挪地。

　　旁边就是树林。她有时候会跟着桃花去摘果子吃。

　　现在桃花不在，她一个人闲着没意思，就爱随便地转。

　　走到树林的迷处，看见了一棵大桑葚树，紫黑色，已经熟透的果子落了一地。

　　她心中一喜，就跑了过去。

　　然而刚一走进，就听见有古怪的声音传了过来。

　　“呼呼，”那声音越喘越大，听起来喘得挺费劲。

　　招弟受惊，转身打算就跑。

　　刚迈动脚步，那边又传来一声，长长的，“嗯——”似欢愉，似痛苦。

　　更重要的是，那声音很耳熟。

　　招弟想着村里人传的，这里可能会有狼，心里就是一跳。

　　李海别是被那畜生给咬伤了！

　　她心中一急，也顾不得什么，转过树就走了过去。

　　“李海哥！”她大喊着扑上去。

　　待扑到那靠着树的人身上，才发现不对。

　　李海……他裤子半挂在腿弯上，要掉不掉的，一只手在下面握着，上上下下的移动。他嘴巴微张，脸蛋红彤彤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像是被吓到一样。

　　招弟扑上去，眼睛就往下看，手还伸了过去，“这是什么？”

　　“唔，额。”李海哼了一声，手一阵抖动，被捂在手中看不清的玩意儿就冒出了一股白色的东西。正好喷在招弟的面前。李海死死地揉住那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乎是极畅快。

　　招弟的眼睛睁得圆圆的，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李海，眼里都是好奇。

　　“你在做什么？”

　　她轻轻地问。

　　李海半睁着眼睛看着招弟，本来还有些害怕的神色变成了戏谑，手抖了抖，有些痞地说，“喏，就是这样。”

　　招弟盯着那处，看看自己的身下，道，“我没有。”

　　“哈哈。”李海笑了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衣服。

　　他刮刮招弟的鼻子，“不要跟别人说。”

　　他的脸还是红红的，手上有股怪味，招弟被他刮了鼻子，更加好奇了。

　　趁着李海转身的功夫，伸手就摸了一把。

　　“你尿裤子了？”

　　“喔。”李海往后挺了挺身子，还未平息下来的呼吸声重新急促了起来。微微弯着腰，带了点无奈地笑，“不要这样。招弟。”

　　“那你怎么了？”招弟很执拗。

　　李海靠在树上，望着天喘气，平复着自己的心跳。他悠悠地说，话中像是含了无数的意思。“你爹呀，带我见识了好东西。”说完，他自己笑了起来，手在胯上轻轻地动，“你还小，不懂。”

　　招弟盯着他，“你跟我说，我就懂。”

　　李海猛地低下头看她，招弟莫名地觉得害怕，就像是被野兽盯住了一样。

　　李海呵呵地笑，手伸过去，轻轻地揉她的脸蛋。

　　招弟强忍着后退的念头，想着李海带回来的一块块绿豆糕，硬撑着站在那里不动。

　　“这样啊，”李海慢慢地揉，从脸上移到了颈边，眼光越来越深，为不可闻地道，“招弟，过来。”

　　招弟眼睛睁得溜圆，好奇中又带了丝惧怕，但还是听话地往前走了两步，正好靠在李海的腿上。

　　李海慢慢地弯下腰，与她对视。慢慢地，慢慢地，几乎与她的脸相贴。

　　看着他的眼睛，招弟像是沉浸其中，之前喧嚣的念头又兴起，那被桃花打断的心思重新活跃起来，逆着光，她看不清李海的目光，但是能感觉到他呼在自己脸上呼吸，暖暖的。

　　“我嫁给你做媳妇。”她声音坚定地说。还嫌童稚的声音，带着自己都说不清的情愫。

　　李海顿了一瞬，声音愈发的轻，“是么。”

　　在下一瞬，他的头猛然低下，唇重重地落在了招弟的额上，随后重重地往下滑，移过鼻梁，在她的嘴唇附近游移。手紧紧地抱住招弟，把她箍在自己怀里。

　　招弟险些喘不过气，但莫名地就是为能与李海这么亲近而高兴。

　　他爹还从来没这么抱过她呢。她娘也就是打她的时候会把她夹在腋下狠揍。那是她与她娘最近的距离了。

　　可怜的招弟。

　　她的耳边仿佛又听见李海那天的轻叹。

　　柔柔的，怜惜的，让她心里发软想哭的声音。

　　只有李海会对她好呢。

　　招弟的心里这样想，短短的胳膊抱住了李海。

　　“我娘说，再过两年，就我把嫁出去，给人做童养媳。”招弟声音清脆地说。

　　李海正在她颈子边上胡乱地拱着，身子在她身上乱动着，有东西时不时地戳她一下，她也不以为意。

　　“我就跟娘说，我做你的童养媳。”招弟觉得李海抱的她很紧，像是十分宝贝她。

　　她娘有时候疼多财的时候，也是这样把他抱在怀里，喊一声，“多财，我的儿子，”然后拿糕点给他吃。招弟在一边看着，总想着什么时候才会有人也喊她一声，“招弟，我的乖女儿。”

　　现在，她好像如愿了。

　　虽然她不是李海的女儿，但是他这么抱着她，她也满意了。

　　干脆嫁给他算了。

　　“唔。”李海呼吸杂乱，不知道这一声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招弟看着眼前的天空，心里满满的。

　　半晌，李海才颤抖着放开她，重重地咬了她的耳垂一口，含在嘴里，轻轻用力地撕扯着往下一拉。轻笑道，“招弟，这也算是你我的情义。”

　　那一声笑里听着古怪万分，像是嘲弄，像是开心。招弟听不懂，可是李海说的情义，她觉得自己似乎懂。

　　“嗯。”她重重地点头。

　　李海从口袋里拿出不知何时碎了渣的绿豆糕，递给招弟，轻声地嘱咐她，“今天的事，不要跟别人说。”

　　招弟吃着绿豆糕，疑惑地看着他。她还要跟她娘说童养媳的事呢。

　　“乖。”李海揉揉她的头发，极为温柔地说了一句。

　　招弟整个人都要化在了那微热的掌心里。

　　嘴里绿豆糕的甜味，一路化在了心里。

　　真的好甜。

　　“嗯。”她点点头，乖巧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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