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周郑交质

　　寒沙连骑迹，朔吹断边声。

　　秦柏舟几乎是率部日行千里往蓉城赶来，他自认识平秋以来，这是第一次她如此大费周折向他求救，信里称她是他的未婚妻，如此不能表白身份，可能真是遇到了困境。

　　他先率五十精锐铁骑为先锋部队，和他一起赶往蓉城，又调来了漓江边城的防备军三个营，从漓江出发，随后远在边疆的副将，在离漓江四十里的普陀山外随时听候号令。

　　在漓江之变中，东瀛人和商族之战，他败就败在，没有事先预知筹谋，才保不了商族满门。同样的错误，他不想再犯第二次。

　　越要逼近蓉城了，蓉城是穆泾渭和裴御的天下，眼线遍布。

　　近十年间，朝局动荡，外忧内患，有东瀛人在北方虎视眈眈，又有其族群深入炎黄大地，企图以文化侵蚀族人，北方多地都形成了如蓉城般两分之势。

　　南部天高地远，多山地和湖泊。

　　作为南部最大、经济最发达的蓉城，也不能幸免。

　　穆裴两族的成败关系着南部的失守。

　　二十年前，裴老爷子以一己之力，得商族扶持，方能保蓉城两分，南部和平。

　　东瀛人失败后，暂时收了手。暗地里，用含墨草行复辟之事。

　　数月前，东瀛人剑指商族，偷袭后使商族满门被灭。

　　那时平秋已来了蓉城。她暗地里调查，搅弄蓉城风云。

　　战争尚未打响之前，没有他们军队将领什么事，只是文化人的战斗。

　　秦柏舟之前便和裴御深谈过，不到他请求支援之时，万勿轻举妄动，若战争打响，徒增内耗，注定民不聊生。

　　他命令全队在距蓉城十里之地休整，换上平常布衣和马匹，佯装出商队，光天化日下，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蓉城。

　　他们驻扎在离蔡林药房相隔三条小巷的客栈里。

　　夜深了，秦柏舟带领五个亲信，自己带两人，从正门敲门而入。

　　祺瑞带一人从后门翻墙而入去寻找平秋。

　　平秋在院中，看到本是已经灯影灭、油尽枯的蔡府，现下像来了什么人似的，开始灯火辉煌起来。再算了算时间，如果秦军脚程快，此时，应当已经到达蓉城了。

　　儿时他们和街坊邻居一同玩躲猫猫之时，平秋和秦柏舟，就算相隔甚远，但是也会碰头，彼时是为了做个伴，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单日后门墙角之下，双日则院中最大的一颗树下。以你我相识之日起，至今为凭。”少时的秦柏舟对她说。

　　在漓江家中之时，她用木牌为计，红色为单，黑色为双，一目了然。可现下她来蓉城已经三月有余，她如何能记得住今日是单号、还是双号啊？

　　平秋急得团团转，现下秦柏舟估计已经到了前厅交涉，依他的作风，定会派人翻墙所进来寻她。这硕大的蔡府，她不记得在哪，该如何会面呢？

　　她换好自己刚来时所穿的衣服，想着索性去碰碰运气。刚打开门，看见有侍卫在朝这边走来，她就转身从后窗破窗而出。

　　此时，在客栈和秦柏舟同来的府从，听令按着时辰往天上燃放出烟花。

　　“嘭”那烟花恰似一朵流星划破漆黑的天空，像一朵盛开的芍药花绚烂绽放，红色映亮了整片天空，一朵接着一朵。

　　附近的人家纷纷出来查看，早已睡着的孩童也从床榻而起，赤脚跑到院落拍掌欢呼：“娘，你看，红色的烟花耶！”

　　这红色的芍药烟花，孩童时，她和他也一同放过。

　　平秋心存感激，秦柏舟大概是怕她已经记不得了，所以放烟火示意。

　　难为他还记得。

　　她躲开侍卫，径直往后门墙角而去。

　　果不其然，在后门墙角之处，看到了熟悉的人。

　　“祺瑞。”平秋躲在花丛中，不敢轻举妄动，轻声喊道。

　　祺瑞身穿夜行衣，看到平秋小姐之后，将随心侍卫拿来的包裹中的黑色披风拿出来，递给平秋：“小姐请穿上，三爷果然没说错，你真的会来！”

　　平秋笑了笑，知她者，柏舟也。

　　平秋穿上斗篷之后，看了看身后的蔡府，问道祺瑞：“三爷这次带了多少人过来？现下可在前厅与蔡老交谈？”

　　祺瑞福了福身子，答到：“是，小姐。三爷先带了五十铁骑先到，现在住在刚刚烟火升起的方向，离蔡府距离三条小巷。后面还有防备军三个营。副将的部队也驻扎在漓江四十里外普陀山，等候施令。”

　　她点点头。想到了什么，说：“你我先离开这里。听我予你说。等会儿你快马加鞭回客栈，调来这五十铁骑，三十个人翻墙而过，进院中围住蔡府，不得让附近穆泾渭的眼线发现。然后拿着钱去找附近的铁匠铺子，拿上好的马蹄铁来，越多越好，剩余的二十人将马蹄铁穿在脚上，分两队，在蔡府外围的墙边来回走动。越快越好。”

　　祺瑞有些不解，但秦柏舟早就吩咐过，平秋的号令如同他的。何况平秋小姐素来最有主意，于是他遵命后，直接先和平秋一起翻墙而出，准备将平秋送回客栈再行行动。

　　“祺瑞你快去行动吧。我现下还要进去一次。”平秋挥挥手，示意他快走。

　　“小姐！”祺瑞不敢，秦柏舟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

　　“快走啊！看着我做什么，三爷现在还在里面。我若不进去，蔡府不可能放了三爷。”平秋解释道。

　　“那也不能······”祺瑞满口拒绝。

　　“谁说不能！”平秋佯装出生气的样子，看到他焦急，毕竟为了自己，又放软了口气，说：“你别担心，你只需要尽快按照我说的做，我料定我和三爷都会平安无事的走出来。”

　　真的吗？祺瑞疑惑，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和无畏的神态，当真是胸有成竹。他点点头，赶紧去办刚刚平秋所吩咐之事。

　　祺瑞走后，她停在原地。

　　绕过后门的小巷前往前门之时，拐角处就有一酒楼。

　　她咽了咽口水，她等会儿回去，是要违背之前和蔡府的约定的。不跟以前胡闹一样，事关秦柏舟的安危，她头一次觉得压力颇大。

　　她在酒楼驻足，里面的小二因为夜太深了快睡着了，她就向掌柜的要了一壶酒，猛地灌了一碗酒，给了银子就走了。

　　酒壮怂人胆！但愿事成！

　　平秋来到了戒备森严的蔡府，敲开了蔡府的大门······

　　此时秦柏舟还在和蔡老争执不下，他必须要见一面冬至才能打赢蔡府的请求。

　　“报——”有小厮来报。

　　“什么天大的事现在要来报！”蔡老不悦，他与冬至已经约定好，可是秦柏舟仿佛不见人不准备帮忙的样子。

　　“报告老爷，冬至、冬至姑娘现在正在府中正门口敲门，说要进来和您一聚。”小厮跪地而答。

　　她什么时候跑出去的？蔡老心一紧，看到秦柏舟此时气定神闲毫无惊讶之情，显然是他派人相救。

　　她既然已经出去，自己就没有了要挟的筹码。

　　蔡老招了招手，喊来管家，附耳对他交涉了几句，就对那前来通报的小厮说：“去，去请进来吧。”

　　她去而复返，毕竟也有她的请求。

　　从阶下囚摇身一变成为了座上宾。

　　全局大势都在平秋的掌握之中。

　　“明人不说暗话，说吧，冬至姑娘，你去而复返，想必有什么，是蔡某能够帮助你的，你但说无妨，我且看我能力够不够。”蔡老说。

　　平秋颔首，应：“蔡老深明大义，冬至早就说过，您救了我一命，我必当报恩。所以我所承诺之事，护送您全族安全，我和三爷必定会做到。”

　　秦柏舟从一进门以来，都冷着脸不曾多言，见平秋示意，他这才对她宠溺地笑着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随你。”

　　蔡老一瞥，看来，这女子的身份的确如她所说。

　　他素赖听闻秦柏舟的脾性，却不知他对一个女子会这么好。

　　平秋冲秦柏舟眨了眨眼。又一本正经地对蔡老说：“只是，蔡老可听过一个故事······”

　　蔡老蹙眉：“什么故事？”现在这种情形，他哪有心思听故事。

　　“周郑交质的故事。”平秋收起了笑意，眼睛毫不犹疑地盯着蔡老，说。

　　周郑交质？原来是这样，蔡掌柜多老成的人，一眼就识破了平秋的把戏，讥讽道：“冬至姑娘不愿相救，想背弃之前的诺言，直说便是，何苦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信不由衷，质无益也。君子建立信赖，照礼仪规格行事，何必使用人质？”

　　周郑交质乃当年，郑武公、庄公父子任周平王执政大臣之时，平王又同时任用虢公。庄公抱怨，平王却说“没有这事”，因此平王和郑交换人质。后平王驾崩，周王朝想把国政交给虢公。周王朝和郑国遂彼此仇恨。

　　可见言不由衷，即使交换人质也没用。

　　平秋等的，便是蔡老的这番话，她说：“您说得没错，若两方无法坦诚心意，又怎能竭诚合作，未来生死攸关，交换质子尚且不能确保，更不要说，只凭口头上的虚言，我怎能判定，你不会将我军的行进路程告知穆泾渭，再叫他一举灭之。这个风险，实在太大了啊，蔡掌柜。”

　　她虽没准备赖掉报答蔡老的相救之恩，但是轻而易举地相信他，有可能会置秦柏舟于万难之地。她不愿意这样做。何况，她要的，不止这些。

　　“若我要害你，你怎么可能现在安然无恙坐在这里，我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你安全地走出蔡府，然后中毒身亡。我也可以以相救之名，行伏击之实，你和秦三爷，现在早就在我的包围之中了！”蔡老情急之下，青筋暴起，连额头都渗出了几滴汗，他已经选择背叛穆泾渭，当然就是实实在在的要离开，穆泾渭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计谋，就算告诉他，立功了，他也免不了一死！

　　“用含墨草对付我吗！”平秋喝令，小小身躯临危不惧，“蔡掌柜，你出生医药世家，一生救死扶伤，但你敢摸着自己的胸膛，跪在你列祖列宗的坟前，告诉他们，你没有害过别人性命，没有为了自己一己私利，害蓉城百姓于不管不顾吗！”

　　平秋步步紧逼，一声比一声更具威慑力，声音不大，却字字锥心。

　　蔡老闻此，心中剧痛。他知道，此事，还是败露了。

　　他是迫不得已，虽救死扶伤，可他毕竟也是凡人啊。

　　当穆泾渭用全家老小的性命威胁于他之时，他不得不这么做啊！

　　“你好糊涂啊，蔡掌柜。穆泾渭是能喂饱的狼吗？你辅佐他那么久，他可曾给过你一点礼遇？你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怎么有颜面去地下见列祖列宗！”秦柏舟冷眼说，若不是刚刚平秋所说，他还不知道，原来，含墨草竟然是在蔡林药房这样大家所最相信的地方散下去的，“那些被病痛缠身的老百姓，个个都以为你给的是救他们姓名的良药，谁知，竟然是□□！”

　　蔡掌柜感觉出来了，这秦家与漓江的商家可是亲戚，漓江之变，他因商族对他有恩，虽未直接参与，但是也是用含墨草投毒后，东瀛人再一举偷袭而摧之。否则那赫赫威名，财力雄厚的商族怎么会一夜之间就被移为平地？秦柏舟不会帮他的，是他妄想了！

　　他拍拍手，即刻就召来府兵侍卫，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

　　见他们被围住后，他垂眸说：“我早该知道的，我既做了这种污糟事，我也不要妄想着全身而退。今日我背叛穆府，已成定局。为了商家，三爷估计也不会放过我吧？”

　　他兀自地笑了笑，又说：“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同归于尽，能有二位陪我全族，我死而无憾！”

　　说罢，他举刀而下，冲向了平秋。

　　见状，秦柏舟立刻拔剑相向，与他厮打起来。他武功高强，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蔡老已经用了最狠最足的心，力气极大，仿佛招招都要将他置于死地······

　　就在此时，院落外，传来了如雷鸣一般的马蹄声。

　　闻此，平秋终于松了一口气，吼道：“蔡掌柜，若你还想和全家人活命，你还是省了这颗心吧，我说了，我不会忘记你相救我的恩德，但是！若你再这样，你当真就没有一点退路了！”

　　“报——老爷，我们被团团围住了，秦军的人已经进了院子了！”小厮来报。

　　大势已去啊！秦柏舟趁他分心，用剑背击其手背，他因一时吃痛松开了剑，剑即刻掉在了地上。

　　“其实，你也知道，你做了这种事，于你的全家，于百姓，你都没有交代。我的目的很简单，周郑交质，我要的人质就是你蔡掌柜！秦军可保你全家去疆外，护蔡族一生平安。你可以与你家人一直联系，但是，必要之时，你必须和我一起，含墨草之事不能不让天下人知道！我要你，亲自告发他们！”

　　蔡老征住了，这女子，心智非常，实在是和当年的商澈太像了。

　　他虽只有一面之缘，但当时商澈力扛强威保蔡家离开漓江之时，也是这样的让人肃然起敬。

　　据说商族满门被灭之时，他的长女商平秋不在漓江，可否就是眼前的这位？

　　不过不管是不是了。现下如果还想活命，恐怕也只能如他们所说。

　　他的大儿子，刚刚才娶妻生子，孙子才一岁啊！他怎么能忍心。

　　蔡老终于还是同意了。

　　平秋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外面马蹄声雷动，她派人去喊祺瑞可以停止了，要赶紧撤掉那东西，提防所有人看到。

　　事毕，她走到秦柏舟面前，感谢他千里相救。

　　秦柏舟满眼温柔滴笑着看着她，用手摸了摸她的头，说：“我们家平秋，长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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