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盼君归来

　　如果多年后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该是漠然还是欢喜？如果当初这位父亲的离去毫无缘由，且日后也未曾有过半点解释与关心，又当如何？

　　云皈不清楚。她只是借着冯骥康的便利，入京后如愿以偿的被暂时安顿在睿亲王府，其他几人前去皇宫复命。

　　然后，她就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他看起来很和善，语调不急不躁，带着笑听楚清向他汇报一路上的大小琐事。若不是楚清的态度太恭谨，看着倒真像是一对普通的父子。听罢，他回了几句，这才转过头，施舍般对着一直候在楚清身旁的她问道：“据说云姑娘曾在唐碧城中被人劫了去？”

　　瞧瞧，多么感人的第一句话。云皈面色沉了几分，挂着同样不够真诚的笑容：“回王爷，确实有一次。”

　　“云姑娘可还记得那人的长相穿着？回头让清儿查一查，以免再生事端。”睿亲王冯景云柔声说着，眼神却如有实质，一刻都未曾放过她的表情。

　　“多谢王爷，云皈幼时与那人相交，且那日之事他也并无恶意，就不劳烦世子了。”

　　冯景云打量半晌，一只手摸着修剪齐整的胡须，笑道：“既然如此，便算了吧。不过本王看你与弟弟两人在这诺大的京城着实不便，不如就暂时住在睿亲王府里，等找到亲人再说。”

　　今日见面，云皈心中的期待已经消了大半，她本想拒绝了，却没想到冯景云相当执着，并不给她离开的机会，竟像是软禁了她。

　　云皈玩味的笑了，这些年花影宫明里暗里为他办了不少事，他与云岚之间的事暂且不提，想必对于自己的儿子影公子他也是略有耳闻吧。只不过，影公子作为工具，用着顺手就行了，他不需要去深入了解。那么这次，和影公子有些关系的人出现，他是又想要如何？

　　真无趣啊，云岚如此，他也如此，这如出一辙的行为，真是让人连失望都懒得失望了。

　　楚清不知又接了什么任务，几日里早出晚归，两人再没碰过面。云皈和云既明又如被困在山寨那几日，一个练大字，一个看话本。不同的是，多了一个钟淑离，既能陪云皈看话本里的爱恨离愁时而掉几滴眼泪，又能教云既明读书习字，任一回私塾先生。

　　这日，云既明正在写今天的字，钟淑离憋不住了，好说歹说拉着云皈，拖了两把藤椅去湖边晒太阳。

　　楚清和睿亲王不在府中，府中别说女主人，连半个侍妾都没有，一应下人摸不着门路，只好先行礼让着，不敢欺压。钟淑离顺利的从厨房里拿了只烧鸡，挤眉弄眼的逗乐云皈，打消了云皈最后一丝的挂虑。

　　彼时，钟淑离吃的油光满面，手里还握着一只鸡腿，不解的问云皈：“云姐姐，你说这堂堂的睿亲王府里，怎么连个女人都没有？连下人都是男的。之前我听说睿亲王一生没娶妻的时候还不信呢，没想到真是这样。他不会真像外面说的······下面不行吧？”

　　小丫头越说越不着调，拿着鸡腿的手还不断在下方比划着。云皈嘴角一抽，将鸡翅赛在她口中：“我可得好好问问你哥哥，这些浑话都是谁教给你的？”

　　“唔······好姐姐，好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嘛？再也不说了，嗯？就别告诉我哥啦好不好？”一听要被告家长了，钟淑离赶紧吐出口中的鸡翅，连连求饶。继而反应迟钝的想到，不对呀，这不是云姐姐她爹吗？她这可不是在人女儿面前说坏话了？呸呸呸，她赶紧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云皈也不拦她，任她在耳边大呼小叫，咋咋呼呼的竟也十分热闹。脑海里却在想着睿亲王府中没有女人这件事，云岚又有几分功劳呢？

　　当年冯景云化名云景周游各地，云岚与他相遇在不留城中，对他一见钟情，两人在花影宫拜了堂成了亲。不知冯景云究竟作何想法，直到后来离去时，都没有将真实身份与云岚坦白。还是云岚生了孩子后，几经调查，才发现云景就是当朝亲王冯景云。

　　其实，云皈当时是随了父亲才姓云的，后来一切揭晓了，云岚也未给她换过名字，权当随了母姓。她应该是觉得不重要了吧，最后重逢时，也只告知冯景云她生了儿子，单字叫做影。

　　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奇怪，并不十分亲近，云岚也从不埋怨对方不肯给她定下名分，为他办起事来尽职尽责毫不推脱。想来也是冯景云府中无大小侍妾，孤身一人，做足了姿态，云岚才这么放心的供他差遣吧。

　　“回神啦回神啦，再不吃我就吃光啦。”钟淑离扔给她一块鸡肉，用一双沾满油腻的手捧着杯子饮茶。

　　如此又过了几日，听闻花影楼中开始选花魁了，云皈当夜唤来钟淑离守在她房间中，便闪身离开了睿亲王府。自湖边晒太阳未被人阻拦后，云皈几人兜兜转转的将睿亲王府逛了个遍，对侍卫接换班情况也有了大致的了解，此次出来的极为容易。

　　云皈身上穿着的还是女子的衣裳，只能先去她在京城的一处住宅将衣服换了。住宅安置在城南一些杂货商铺的后面，门口左侧种了棵老槐树，上面绑着红绸布吊了个小木牌，写着“盼君归来”。

　　云皈第一次来京城，脑海中却对这线路记得清楚。没办法，任谁被人写了一个月的信，回回提到这些，她也不会忘记的。不过信上可没说还有这么个木牌，啧，怪酸的。

　　云皈左右瞧了瞧，宅子一旁还并着一户人家，一模一样的大门，就连门口卧着的石虎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那户人家的槐树生在右边，也没有挂着红绸。据信中所说，这就是青尾的住宅了。云皈撇嘴，一边念着“千万别碰到青尾、千万别碰到青尾”，一边做贼似的从自家墙上翻了进去。

　　院中无人，很好，这样就不会惊动据说与她家只有一墙之隔的邻居，归来客栈的老板青尾公子了。

　　屋里没有点灯，很好，这样她就能静悄悄的换好衣服闪身走人了。

　　云皈轻轻地推开门，还没走进去，屋子里的灯突然亮了起来，窗户边正影影绰绰的突显出一个瘦削的人影。那人影晃了几晃，摆摆手将点灯的几位仆人打发下去，极缓极慢的往前挪了几步，跪在她的脚下，一字一句道：“属下青尾，恭迎阁主。”

　　这边的光更亮了些，云皈低头看他，他比三年前更瘦了，低垂着头跪着时，脖颈后面的骨头都像是要戳破皮肤。云皈一直是单方面的不愿见他，此时见到了，也口中喃喃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坐到凳子上才开了口：“过来坐着吧，不必行此大礼······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前几日就收到消息说阁主到京城了。今日，花影楼在选花魁。”青尾简单解释了两句，坐在凳子上不再吭声，好一会儿，才没忍住咳出声。

　　“别憋着。”云皈拿起一旁的茶壶，壶身微烫，也不知他换了几次水。听他要将心肺咳出一般，云皈心里不忍，倒了杯茶放在他手中。

　　喝了茶，他压了压喉间的不适，不自在的解释道：“平时没这么严重······”

　　云皈不语，沉默地盯着碎花桌布，才发现上面绣着的竟是一朵朵热烈开放的山茶。青尾总是在这些琐事上出奇的细心，云皈一时觉得自己是否对他太不公平了？只因为闻无死了，他活着，就对他不喜。可谁有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呢？他也只是侥幸活着了而已，忍受着病痛每日每夜带来的折磨，却也只是为了活着。何错之有？

　　“阁主······”

　　“青尾······”

　　两人竟同时开了口，青尾低低笑了一声，让她先说。云皈不乐意了，别扭的看他一眼，说道：“你先说。”

　　“咳，也无甚大事。只是日前阁主结交的凤婉兮姑娘曾去花影楼中寻过禾绥姑娘，睿亲王最近盯得紧，禾绥姑娘无法，将人先收入了花影楼中。”

　　云岚将花影楼的令牌分为三份，三人各握有一部分，凭此可以调用花影楼的势力。怎么说也是在冯城扎根了十几年的势力，冯景云必然眼热的紧。云皈从建立星宿阁时就没打算一直靠着它，她总坚信凡事不如靠自己。

　　京城中的花影楼规模最大，主要人员也都在这里。表面上由老鸨管理着，实际上，楼中的四大姑娘才是真正的掌权者。而在那四人中，禾绥是属于云皈这边的，两人关系颇深。

　　此事云皈心中已有计较，也不大在意。她的目光在青尾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那双雾蒙蒙的眸子上，不只是因为久病缠身的缘故，还是天生如此，那瞳孔竟泛着灰。

　　“其实，我也没什么要说的······”她有些踌躇的说道，眼神似要被吸入那灰色之中：“之前对你的态度······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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