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在御书房门口，出门来的三人，恰好撞见正等着皇帝通传的商梓和云知行。
听着哥哥都被留下议事了，想必是朝堂上紧要的事，可云知行出现在这里有些怪异，遂云之贤好奇问道：“皇帝召集议事，你怎的也来了？”
商梓捋着胡子，带着些高深的笑着看了她一眼。
云知行微笑，想她释疑道：“景大哥不是回来了吗？一路劳累奔波的，也不知道他的伤养好了没，刚好今夜师父当值，我一同来看看。”
原来如此。
云之贤又对云知行道：“我和如意吉祥现在就回去，你做完事也早些回来。娘亲过几日就要回外祖家了，有空多陪陪她。”
云知行笑着颔首，他又叮嘱云之贤道：“长姐晚间才逆食过，回去早些安歇。前朝事多，恐怕议得晚，切勿强打精神等着，明日见面，也是一样的。”
一开始真准备等着景誉回去的云之贤被洞查心思，猝不及防地，她有些害羞面红，模糊不明地承了声：“知道了”。
听说皇帝不来闹洞房了，一对新人倒是松了口气。
虽是简单的婚礼，却不能不遵循良境风俗和规律，故沐熙领着众人，意思意思地小闹了一会儿便散了。
与沐熙作别后，云之贤、方圆两姐弟带着可可和怡兮一同登上马车，由言沉护送着回家去了。
按照凌长里安排的线路走了一趟，再回来后，言沉发现殿中坐着议事的人，还多了个六王爷和鲜少露面的洛山。
待言沉站到景誉身后，六王爷凌长衾接着道：“至此，林煌已伏法，为保不打草惊蛇，还得做一个林煌出来。此番打算，形同再造个人出来，商梓可易容，可身形、语气及行为，不是那样轻易的事情。棋出险招，需速战速决。再说，容胤现在尚未离开，就怕他再次从中作梗。”
景誉回道：“此番南下，我寻到舅舅乔鲲后，从他口中听说起当年之事，也是一半明晰一半混沌。时隔多年，舅舅仍很介怀当年之事。想来他应有办法暗中拖住容胤，让他不得分身乏术。待林家伏法，再来对付容胤，理当绰绰有余。”
一旁的摄政王听罢，心想那容胤这些年四方招买、吸纳能人强将，亦蛰伏于西郡暗自筹谋，也不惜牺牲容澜的终身为代价，想来是豁出去了的。他现虽为国丈，风光无限，可这心里，该也是害怕被翻炒旧账的。当年，他这般忌惮景峰，如今也是时候让他回忆回忆这老熟人了。再念及乔鲲当年威胁，定要自己与沐老爷子限期破案时，那英勇无畏的样子……
嗯，恐怕容胤也不会太好过就是了。
至此，摄政王凌福赞同景誉的提议，附议道：“景将军提议甚好。林升虽多疑，若能找个形似的人装扮林煌，七八分像便可，远远得见一面，也并不会令他生疑。可老臣介意的是，林煌在罪状中提到的，容家招买能人异士之事……若仅是想将容澜送进宫来为侧妃，一朝生下皇子来逼宫，让今上立其为储君的话，这计策想要在短时间内成事，必然不现实，容家到底再打什么主意？”
为林璧治病期间，亦打探到不少消息的商梓捋了捋胡子，扯出一个蔑笑来，将话说破：“怕是他自己想当皇帝吧。当年，遥在西郡与边疆小族缠绵论战时，民间已有‘西郡必出天子’之说。那时，若无今上横空杀出，怕是他会自荐与太上皇，好领了兵符带兵征伐，一朝得胜，而后也会有其党羽为他歌功颂德，届时，再挟持能人异士在民间大肆讹传，恐怕也能像草民天子那般起义造势。幸而今上足智多谋，不但镇压谣传，还带领王军骁勇应战，这才得以大获全胜。那容胤见势不妙，才在我们等着游牧民族递交降书之时，邀了今上和将士们喝庆功酒，借此让容澜来亲近。此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必须人人得而诛之。”
凌长衾侧目，打量了一眼商梓，道：“商大夫乃世外高人，两袖清风不染尘凡，如今说起杀伐之事，怎的让人听出些血腥味？”
商梓仍淡然自若，浅笑道：“王爷睿智，怎可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此事究其根本，乃是为了天下大同，不论个人私心，王爷见笑了。”
凌长衾脸色微变，像被噎了一下，却又很快恢复正常。
他深深看了商梓一眼，不再言他。
众人谈完自己的观点后，一同看着龙椅上的凌长里。
皇帝一直皱眉沉默，实在不算件好事。
默了一会儿，云知行忍不住出声问道：“皇帝是在担心假扮林煌的人选吗？”
凌长里点点头，道出担忧的原因：“景誉、言沉、逸阳和洛山身手极好，既能自保，也能寻准时机完成计划，可他们四人早被众人熟知，不宜再做这等暗底，尚有个纪春，懂得变通却无胆识；而东方亮迂腐，太自以为是，时常人云亦云、颠三倒四的，如此，着实难挑出合适人选。”
眼看对面坐着的景誉作势要请命，云知行赶忙抢白道：“臣有人选。”
殿中众人听罢，亦抬头望向他。
话长夜短。
众人议事完，恰好五更天。
新婚的七喜如常到御书房来伺候皇帝洗漱穿戴，亦吩咐内监将几位大人领去后殿洗漱。
这日朝会上，六王爷凌长衾突然上奏，说云之贤的八字与皇帝不合，故不宜继立为皇后，为保皇室血统，还请皇帝另择贵族或世家女子立为皇后。
这刚上任不久的太卜令，字字珠玑，滴水不漏地解说完天象和坤卦后，还一并数出许多点云之贤当皇后的坏处来，言辞偏颇难听，那皱眉冷淡、用词刻薄的样子，倒有些像他对面站着的太傅——云知谨。
这针对性强的一番说辞，不但令皇帝面露难色，又偏偏卡在要点上，堵得皇帝有话不能说，亦不好说。
见皇帝扶额困顿不能言，云知谨站出来反击。
一是弹劾太卜令，言辞冒犯今上；二是辩白，因为云知行与王爷私下有些误会，王爷竟于众目睽睽之下公报私仇，将两件事情搅成一锅粥、混为一谈，实乃小人之心；三为指责，凌长衾居心叵测，虽位高权重，竟不顾同僚之情谊，也毫无慈悲之心，如此指名道姓，这让自己的妹妹日后如何做人？
待云知谨说罢，宁国公洛氏又出声附议后，亦有不少言官出列跟着附议，声援云知谨，并请求皇帝明察秋毫，别让云家背负“染指江山”的罪名。
既是太卜令、也是六王爷的凌长衾冷笑一声，指着云知谨高声道：“朝堂之上说的就是国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太傅搬弄是非，东拉西扯，我看你才居心叵测。民间对上次赏花大会之事早已物议如沸，恐怕有人亦要做恶，也端着好人的架子招摇过市，摆弄是非和蛊惑人心吧！”
之前是指桑骂槐，而今确实是直白地戳脊梁骨了。
“你……”
云知谨被凌长衾的一番话堵得心塞，不但气得满面通红，还作势就要上前去揍人。
可一直沉默的皇帝突然出声，喝止住了暴怒的云知谨。
“住手！大殿之上，群臣正在议事，你们位列重臣，又是内阁之首，这是带的什么头？”
云知谨急道：“太卜令出言不逊，还请陛下明察。”
凌长里皱眉，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太卜令后，又望着云知谨冷漠道：“孤觉得太卜令说得有理。朝堂上，商议的、讨论的自然都是国家之事，哪里来什么兄弟姊妹？看来太傅近日许是累了，不如告假在家歇息一段时日，好好反思反思今日所为。”
云知谨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来，望着怒气渐盛的皇帝，似乎没从那巨大反差回过神来，竟对皇帝说的一番话不能理解似的呆住了。
见他不动，皇帝又补了一句：“怎么，没听清楚？需不需要孤白纸黑字写予你看？”
云知谨苦笑一声，朝着皇帝作揖礼道：“臣领旨，谢陛下体恤。”
殿中附议的几人，除了宁国公还保持出列参议的姿势，其余那几个言官，都默默地退回到队列里去了。
见状，凌长里眼神一凛，咬紧了后槽牙。
经过这出闹剧，众臣顿感朝堂的风向微微起了些变化。
一是分外感叹道：伴君如伴虎；
又有人面色暧昧，看戏的语气道：呵，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话果真没错。
下朝后，本年科举考试的所有主考官均被传唤到御书房议事，刚被责令回家闭门思过的云知谨竟也被叫上了。
谁知他不但姗姗来迟，还在御书房议事时，凡皇帝说一句，云知谨就话中带刺的顶上一句，如此出言不逊、冒犯天颜，果真又被皇帝训斥了。
若不是一旁的摄政王帮劝着皇帝，又说了许多好话，恐怕云知谨当场便要丢官，如此可见，皇帝是真的气恼他得很。
至此，皇帝传了口谕，令宁国公在府中看管和教束云知谨，也特许他在云知谨闭门思过期间不用来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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