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血池
“是不是和我要找的那个人有关呢？”夜沫又突然问道。
“……”音析没有回答。
夜沫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蓦然抬眼问道：“你还知道我要找的那个人，是不是？”
是啊。她早该怀疑音析的。
她被灵族人在冰湖下面囚禁了十年。十年后，却偏偏是音析把她从冰湖中救了出来。
可他却只说，他从前见过她几次，与她认识。经过冰湖时，得知她被囚禁在里面，心生恻隐，所以出手救了她。
要打破冰湖的灵锁，需要花费多少大的力量？若非相熟的故人，谁又会去救？
音析说不定知道关于她的一切……但他不肯说，是因为从前的一切真的太苦了吗？
“你知道的，对吗？”尽管如此，夜沫还是不肯放弃地问道，“——我要找的人是谁，你是知道的？”
在她反复的催问下，音析终于点了头。
“是谁？”
“浮族的优煌。”
“优煌……”
夜沫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心头却是重重地一颤，心尖竟是说不出来的疼痛和失力。
是的……是这个名字。每回她在梦里想开口叫出这个名字而叫不出来的时候，少的就是这两个字——优煌。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夜沫再次抬眼问道，目光中带着期许。
音析微微一愣，答：“我不知道。”
“连地府那里都问不出他的行踪吗？”她似是不甘，再次追问一句。
“你也知道，他不是个普通人。”音析轻轻苦笑道。
夜沫终于不再问下去。
“你还准备继续留在月阙吗？”音析忍不住问她一句。
“为什么不？”夜沫反问一句。
“留在公子裂月身边，没有问题吗？”
“没关系。”夜沫猜到他想要说什么，打断他说道，“我能保护我自己。”
“可是你为什么会突然选择待在一个人类身边呢？”音析似乎想要劝她离开。
夜沫无所谓般微微勾唇：“或许只是因为这百年来感觉太孤独了吧。”
“可他不可能理解你的孤独。”音析直白说道。
“看着一个同样孤独的人，自己便能觉得好受一些。”夜沫玩笑般随口道一句，眼角有淡淡无奈和哀然。
“我素来劝不动你。”音析终是有些无奈地苦笑一句道。
“可你今日已经劝动了一个小洛，也该觉得欣慰了。”夜沫玩笑一句，眼中有明了的意味。
“是啊。”音析亦轻笑回她，眼里既是感慨又是对她的无奈，“或许你们觉得小洛执着，可其实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执着——我劝得服小洛，却从来都对你无可奈何。”
“真的假的？”夜沫不以为意地笑问一句，但分明不甚关心他的答案。
音析淡淡地苦笑一下，看着她的眼睛，忍不住说一句：“你的执着，有时候叫人害怕……”
夜沫有些无力地笑笑，只淡淡道：“我如今只希望有一天能够找到那个人。其他的，我都不会再去执着了。”
真的吗？音析忍不住在心底问一句，但嘴上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
另一个方向，与绝初大陆隔着一片蓝海的地方，在那个阴暗而潮湿的地下宫殿里，一个青衣的纤瘦女子正拾级而下。
古老而又沉寂的阶梯上布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女子不由轻轻地皱了一下眉。
毕竟是没有人住的地方，每次只是隔一个月来这里，都总会觉得自己仍旧像是第一次回到这里一样，如同几百年都不曾与它相见了。
青衣女子轻轻地呼吸着殿中同样安静得仿佛几百年都不曾有过呼吸的空气，缓缓向中央那个小池子走去。
小池子仅一张床那样大，里面盛着的却不是水，而是血——鲜红浓郁的血水蓄满了整个池子。天花板上还有一个精巧的机关，新鲜的血液不断地通过那个机关上的孔洞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嘀嗒嘀嗒地落在那个血池中，迅速地融进其中。
——从机关上滴下来的血中，有她刚刚在上面重新加入的新鲜血液。
那是个少女的血。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生了一张娇俏可爱的脸蛋，死的时候像是只惊恐的小鸟一样死命地挣扎着，口中哇哇乱叫，吵闹极了。
她感觉现在自己的耳中犹在回响着那尖细的声音，实在恼人得很。
还是上个月的那个孩子安静些。她突然那样想道。
看来下次还应该找那种安静得孩子，害怕极了也只是扑朔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眶里面眼泪打着转，可看着冰冷凶狠的她，却硬是不敢哭喊出声。
不过，这次这个女孩子的血还真是新鲜醇美，从那空洞里一滴滴落下来时都似乎还带着某种奇异的微微腥冷的芳香。
难道死前挣扎得越是厉害的人，血就越是新鲜？
她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反正她本来就不喜欢杀人，也不喜欢看人挣扎。她只是为了每个月能有足够的血滴入这个小池子而已。
透过池子里的血水，隐隐可以看到里面躺着一个人，全身都浸润在鲜血中，双眼闭阖，像是已经死去了一般。
整个空旷的宫殿中，只能听到那“嘀嗒嘀嗒”不变的声音。
女子伏在池子的边缘，透过血水细细地看着那个人，一时有些出神。
突然，毫无预兆地——那个人的眼睛蓦地在血池中睁开！
女子惊得几乎跳起来，惊吓之后，脸上却又立马升起一阵无法形容的狂喜。
那种神情，就好像是在沙漠中苦苦跋涉了许久，已经精疲力竭、干渴欲死、甚至快要发疯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了一片绿洲；又像是刚刚从暗无天日的疯人院中跑出，已经快忘了外面的世界长的什么样子，却突然瞧见了外面鲜嫩灿烂的一切。
——有些可悲的狂喜之色。
“主上，你终于醒了吗！”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血池里的那个人，几乎整个人都激动得颤抖起来。
那个人却没有回应，浸在血里面的眼睛静静地睁着，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隔着血水的女子。
女子神色紧张地看着他，等待着、期盼着。
过了好一会儿，那人的身体终于动了，先是仰头从血水中浮出了那张如同精雕玉琢而出的苍白面庞，然后从池中坐起，最后缓缓站起，踏出了血池。
鲜血从他玉石般俊美无俦的脸上流下，也从他披散的乌黑长发上流下，流过他精瘦而又坚实的胸膛，又一路流到他的脚下。鲜艳的血色衬着白皙的皮肤，看上去诡美而又让人心惊。
女子扑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声音里面掩不住的激动：“主上，您终于醒了！我就知道你还会醒来的！”
男人转身，瞟了一眼那个血池，又淡淡看她一眼，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阿绿……”
“是。主上，是我——阿绿。”阿绿喜极而泣。
沉澜没有忘记她——三百多年了，沉澜竟然还没有忘记她！
沉澜略略皱了皱眉，问道：“我躺了多久？”
“回主上，一百多年了……”阿绿答。
“一百多年……”沉澜自嘲般轻笑一句，声音却极其冷酷。
阿绿闻言微微一愣，没有回话。她觉得自己曾经的主人似乎已经变了。
“风廉死后的一百多年里，你一直都守着我？”沉澜却突然又问她一句。
他知道风廉的死……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即便是一直躺在这里的时候！
“是。阿绿一直以人血供养着主上，就是为了您有一天能够重新醒过来。”阿绿脸上的表情近乎虔诚。
“你倒是忠心得很。”男人似是叹息般轻笑着说了一句。
三百多年，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到的。更何况——她还为他变成了妖。
“阿绿当初的性命是主上救的，没有不忠心的道理。”此时此刻，阿绿只觉得自己三百年来所受的所有痛苦和委屈，经历的所有挣扎和绝望，都是值得的。
“可我也救过她的性命。”男人看着虚空的前方，突然说了一句，脸上让人辨不出任何情绪。
阿绿垂着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意，却不敢说话。
男人转身，缓缓走向殿中的王座，一边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可她非但欺骗了我，背叛了我，还亲手杀了我……只是为了那个早就没救了的人。”
语调平静而缓慢，仿佛在叙说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可声音里面却悄然透着一丝晦暗刻骨的寒意。
早就没救了？阿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沉澜只轻轻一笑，却什么都没有说。
躺在这里的这两百多年里，他一直被困在漫无边际的血色梦境里，他一刻不停地苦苦挣扎煎熬着，从来没有得到过片刻安宁。
然而，即便如此，如今重新从百年间无休无止的噩梦中苏醒过来，沉澜还是只想去找那个女人。
——他想要再一次看到她痛苦的样子，看到她化身为魔的样子……看到她后悔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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