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痴缠一世
四重天大荒境。
妖皇背负双手，在大帐中连续踱了几个来回，双眉深拧，似在沉思，又似心神颇不安宁。
大帐沉寂了许久，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传出来。
“宇成，当年熙垣死的时候，你也在场，你认为，他还有活下来的可能没有？”
“应当没有这种可能。“陛下，当年熙垣的神魂散了不说，他的本源也被用来助殿下出世，没有本源，他衍生不了魂灵神智，自然也不可能存活下来。”一直立在旁边未曾说话的老者，此时言辞笃定的道。
“可少衍的神智却是由他的本源而启。”妖皇抬首望向昏暗的天际，眼底划过淡淡的不安，“当年如果不是陨神劫难，少衍不会神魂涣散，本皇也不会拿走熙垣的本源。只少衍虽出世了，但本皇却觉惶惶不可终日。”
三界生灵诞生之后的第三个一万年，太初神尊为了天地能够亘古长存，在混沌中央布下两仪大阵，妄图以神阵的功效，将道域和三界的空间连接起来，借以寻求两个世界永生永世的安宁。
然天道有常，便是神尊又何能逆天行事。此事为道君所知之时，早已晚矣。空间紊乱，天地倾覆，当道君赶至混沌中央的时候，却只看到了暴乱的时空乱流，还有已经昏倒的太初神尊，以及……因天道被扰而降临的陨神劫难。
洛泽、扬灵等数十位随太初神尊一同布阵的神君，皆是惨死阵中，尸骨无存，这是道域开辟以来从未发生过的惨事……
妖皇记得很清楚，那一日，天地界面破碎，三界生灵湮灭殆尽，世间万物被烈焰焚尽，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可怖。
也是在那一日，即将出世的少衍，神魂被打散，生机被泯灭。是他动用本源之力不眠不休为少衍护住了残碎的神魂，才留下他的生机，只是，即便他身为一界之主，也终有他做不到的事。
重塑神魂，除了以本源启智，便只有那几位太古至尊才能做到。可陨神劫难过后，道域尘封，太古至尊也已经销声匿迹，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想方设法夺人本源。
只是，少衍虽然活了下来，可自百年前青歌得到红叶的记忆之后，他们之间的牵绊似乎又联系了起来。而且，自他当年把妖主印交给少衍以后，十年来，他似乎发现少衍的气息在一点点改变，脾性亦如是。
心下的猜测，他无法相信。然而，又是他看着少衍长大，那股突然缓缓蔓延而来的陌生感，真实得让人觉得可怕。
妖皇闭上疲惫的眼眸，这半月来，他似是觉得有什么掌控之外的事发生了，只不过想要凝神去捕捉时，却又自心尖溜走了。
“陛下，您多虑了。”宇成伸手抚了抚颔下微须，慢慢道，“殿下天资聪颖，这百余年来，心性也是日趋成熟，如今更是率领妖兵助您一统三界，殿下能有这般变化，也是妖族之福。”
“但若少衍不是少衍，他做这一切只为复仇，那当如何？”
宇成听得有些讶然，妖龙一族，一生只能衍生血脉一次，所以陛下才会不惜触犯三界律法，夺走熙垣的本源。只是陛下当年费尽心力救回殿下，又怎会给熙垣留下活命的机会？更何况，如今已过了数万年，陛下怎会在今日生疑？
“如果陛下的猜测是真的，那殿下此时便不会在焚夙原了，也不会在当日把事情的原委同青歌分说，殿下这样做，终归还是为了妖族的荣辱。”
“仙魔联军背水一战，然少衍只留了五万人马驻守无奇峰。”妖皇缓步朝御案走去，低叹了口气，“司木心计不俗，风回和宿晨也不是等闲之辈，少衍不做部署，率军直进，也不知他是轻敌，还是有其他的想法！”
宇成转身看着妖皇，稍显老态的脸上挂起了笑容：“有夏冂在阵前辅佐殿下，陛下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他话音还未落地，急切的脚步声在帐外响起，身着暗红铠甲的妖将脸色惊惶地跑进。
“怎么回事！”妖皇转身，冷声道。
“陛下，刚刚夏冂妖君传回消息，说是殿下被困在了仙族的仙阵中，而且……而且司木真王手里有天火鉴……”
妖皇和宇成皆是露出震惊之色，天火鉴威势滔天，当年北荒战乱之后，妖皇还亲去北荒寻过此宝，就是为了给少衍准备出世的第一份礼物，当年遍寻不到，怎么会落入司木手中？
“如何？我妖族大军怎样了？”妖皇疾走几步，声音低沉，心底隐隐有些不安。若是天火鉴真的出现在焚夙原，那司木便是仙界第四位古神，恐怕妖族大军和少衍……
“飞羽、千钟、寒亭等数十位妖君战死，无奇峰失守，夏冂妖君和祁禹妖君正向仙阵攻去，而我妖族大军只剩、只剩数万之众。”
砰……
妖皇身后的御案在顷刻之间被轰成碎末，飘散的木屑下，只能看见妖皇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宇成震惊了半响，才缓回心神：“陛下，如今无奇峰已经失守，若是妖族大军得不到救援，只怕会全军覆没啊！”
“传本皇口谕，令岘烛领六万妖军快速奔赴五重天，不惜一切代价拿回无奇峰！”
“是，陛下。”在一旁候命的妖将朝妖皇拱手行礼，急忙转身跑去传令。
“宇成，守好妖族大营，本皇亲上焚夙原。”妖皇冷冷的道了一句，脚步才刚迈出帐门，璀璨的星光自天幕落下，周天星斗现于天际，太古荒凉的气息威慑三界。
“那是星辰之力……仙界谁能召唤星辰之力？”宇成看着这震惊的一幕，低喃了一句。
“不对，那是太古星辰，星斗大阵！”宇成恍然回神，神色慌张地望向妖皇，言辞惊惶，“陛下，那是太古星斗大阵！”
妖皇看了他一眼，眼底疑惑之外更是慌乱，太古星斗大阵以星辰图做阵基，亿万星辰之下，灭绝一切生机，可除了太初神尊，又有谁能布下这般杀阵？
妖族大军已经在焚夙原损兵折将，此阵之下，莫说一统三界，就连少衍和那数万妖军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若是妖族大军覆灭，那妖界将再无翻身的机会！
妖皇压下心底的不安，身形一闪，快速朝五重天掠去。
焚夙原。
寂寥的星光一点一点没入仙族大军的体内，仙阵神力大振，星光幻化而出的利刃在阵内飞梭穿越，幽寒的利刃划过，阵内哀鸿遍野。
巨大的暗红莲花悬在青歌上空，洒下的光芒将妖族大军重重笼罩，然而星光却在步步紧逼，天火鉴落下炙热的火焰，也在不断消耗红莲的神力，红莲缓缓缩小。
不断有妖将化为飞灰，迷眼的血雾在阵内越积越厚，刺鼻的腥味几欲让人呕吐。
隐在云彩之后的女子，垂眼看着下方黑发扬展的女子，唇角含笑：“有此阵在，任他们修为通天也出不去，何况他们如今已是强弩之末。真王，这接下来，便看你的了。”
司木真王站在一旁，目光落在下方的星辰图上，眼底一片幽深，此时听见女子的话，负在身后的手更是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能以星辰图相赠，看来道君待一夕仙君当真情深一片，想来再过些时日，这东海琴州只怕又会有一场三界瞩目的盛事了。”
“真王说笑了。”一夕笑了笑，眸色凛冽。
司木真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视线移动间，眼底已满是毅色，身怀星辰图又如何，一样可以为他所用！
霎时间，磅礴的神力自他手中挥出，天火鉴上的火焰陡然大涨，化成熊熊烈焰朝红莲涌去。
两道神力交错，红莲不断颤抖，坚持不过片刻，就已被击落而下。千钧一发之际，青歌将红莲扔进妖族大军中间，残余的神力瞬间将妖兵笼罩，而她以身做屏，将汹涌而来烈焰挡在了身前。
火蛇吞吐不息，携着焚尽万物的威势，一点一点把红色神力驱散。女子唇角逸出鲜血，青丝凌乱，伸出的手在颤抖，额发间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干枯焦灼的气息扑面而来。
红流骤然而起，少衍手中长剑向烈焰斩去，红光闪过，火海微动，威势更甚。一道人影落在青歌身边，手中妖力挥出，两道红光相融，抵挡着咆哮的烈焰。
青歌看着身旁不远的少衍，忽然笑了起来，这一切，就好似当年在葬空海那一日。
一样的生死相托，一样的身临绝境。
一夕看到此景，眸色下沉。
倒是小看少衍了，一个浪荡不羁的妖族太子，竟然也有接近古神的修为，想来不过百日，这妖族便就要多出两位古神了。
目光邪魅地瞟了司木真王一眼，一夕唇角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管他古神也好，将要晋位的上君也罢，今日，谁也不可能活着离开！
“少衍，难得你这般有情有义，本王今日便成全你！”低沉的喝声自司木真王口中吐出，浓郁的神力也同时向二人冲去。
烈焰之前，少衍死死咬住唇角，鲜血却还是逸了出来，顺着破碎的铠甲滴落在地。
看着一众红了眼的妖将，少衍怒喝道：“谁也不准出来，保住性命，才是你们该做的事！”
他的仇，只是那一人，却无关这些无辜的生命。
为了等到那个人出现，他已经害死了二十余万生灵，这些人，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少衍侧过眼，目光落在青歌面上，唇角勾起了一抹安然的笑容。
倨傲凌厉的凤眼，坚毅又柔软的眼神，于轮回中浮沉了数万年，仍是那么熟悉，熟悉到过了两世也不曾忘却。
青歌，我庆幸的不是我还活着，而是轮回岸边，你还在等我！
“少衍，回到红莲中去，妖族将士不能尽数覆灭在焚夙原，你怎么把他们带过来，就要怎么把他们带回去！”低沉的声音传出来，青歌掌心的神力源源不断的向烈焰挡去，脸色愈加苍白，明显是在以命相抗，然而一双眼却璀璨一片。
眼划过容颜，少衍沉默，唯有体内的神力不断涌出。
司木真王沉下脸，算是彻底失去了耐心，双手结出法印，璀璨的光团向天火鉴注入，烈焰焚天，席卷而去，湮灭一切。
风停，云消。
鲜血洒落大地，众妖抬头，只能看见两道人影垂落向地，火海扑哮而来。
“司木，本皇今日必取你性命！”
红色光流划过，火海消散，光流夹着毁天灭地之势朝司木真王而去，神力流转，整个世界暗红一片。
少衍脸色苍白，殷红的血液染红了素袍，目光落在红色光流上，嘴角扯出笑容，鲜血又逸了出来。
转眼，他看见，身旁一身红衣的女子，眉目如画，凝望着他，神情柔和安然。
红叶，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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