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毁灭的倒计时

　　短促而强烈的下坠感之后，脚下重新传来稳固地面的触感。骏一面挥手拨开眼前弥漫的粉尘，一面慢慢直起膝盖起身。大概是和脚下地板一起往下掉的时候下意识地做出屈膝半跪动作并以手撑地的关系，没有跌倒也没有受伤，一回过神来，他马上环颀周遭，确认同伴的位置和状况。

　　“桐叶！嘉子！”

　　刚看到她们，骏便马上冲过去。嘉子除了不小心吸进粉尘呛到之外并无大碍，咳嗽着扬起脸。桐叶掉落的位置就在嘉子旁边不远处，她的双膝着地，脸朝下弯着身子，背上压着一大块瓦砾。不等他开口询问，桐叶便先一步竖起一只手掌摆了摆，示意自己无恙。

　　骏焦急地冲上前去，双手抓住似乎是楼板残骸的瓦砾并一把掀开，

　　桐叶低头看向自己胸前，魔人少女丝绸般的华丽金发佔满了粉尘，但那张无邪的睡脸依然安稳，不如说太安稳了，甚至让人有点火大――总之，没事就好。桐叶忍住朝那看就知道很柔软的脸颊捏下去的冲动，舒了口气。

　　现在安心还嫌太早。确认同伴都没有受伤后，骏站起身观察周遭，只见碎石和瓦砾到处都是，回头一看，断裂塌陷的天花板变成斜坡，一头连在上一层，另一头抵着这一层的地板。

　　看样子，应该是建筑物发生了局部坍塌，自己这些人也因此掉落到下面的楼层，没有失散也没人受伤实在是万幸。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骏咬着嘴唇——记得原来是在除天台外最高的第四层，那自己现在所在的楼层又是哪一层呢？最有可能的是第三层，但要说在没注意到的时候其实往下掉落了两层也不是没有可能……坦白说，地板往下掉的一瞬间骏完全被吓呆了，根本无法好好把握状况。就算得到了超人的力量和身体，精神和心态在很多时候还和过去身为一般人的时候一样。果然还只是个半吊子吗？骏自嘲般心想。

　　危机还未解除，骏抛开无益的心思，专心寻找脱困的途径。他想起了“白蛇”美凤，记得在坍塌发生前那女人答应了提供协助，她怎么了？

　　就在此时，耳中听见小小的呻吟声。骏循着声音的方向回头，视线转向身后。

　　美凤就躺卧在上层天花板化作的斜坡边缘，因为角度的关系，直到刚才都没有被发现。骏连忙快步走过去。

　　走近并扶起她的上半身，发现美凤似乎在刚才的冲击中失去了意识，正紧闭着双眼昏迷，脑袋软软地歪在一旁，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美凤的右脚被大块墙体的残骸压住，骏连忙招呼其他人过来帮忙。残骸被搬开，骏的眉头一皱。美凤的右脚往奇怪的方向扭曲，显然是骨折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口被触动的刺激，盖下的眼帘一颤后缓缓张开。美凤醒了过来。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是一片茫然，然后才把握住情况。她的视线转向骏，露出苦笑。

　　“……看来是开始坍塌了啊……真可惜，小帅哥，但是太迟了。”

　　骏立马摇头，坚定地说：“不，还未到放弃的时候。现在只是发生了局部坍塌，还有时间让我们逃生。”未免对方思前想后又生变卦，骏紧接着又说，“你的脚受伤了，来，我扶着你走。”接着也不管美凤是否同意，便拉过对方的右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将她抗着扶起来。

　　桐叶和嘉子已经等着。骏看了看左右，又抬眼望了一眼上方，然后才把视线转向美凤：“应该往哪边走？”

　　美凤脸上掠过一丝迟疑，然后才露出仿佛终于下了某种决心般的表情，伸出一根手指往上一指：

　　“往上走。预留的秘密逃生路径就在楼顶的天台。”

　　“天台？”嘉子歪着脖子重复。

　　“没错，天台挂了一道长绳索。你们知道这栋大卖场后面有一条小河吗？使用天台的绳索就能直通那里，那就是我们的逃生通道了。”

　　骏注意到她用了“我们”这个词，这代表她暂时站到自己这边了吗？骏无法确定。

　　“绳…绳索？所谓的逃生通道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没错。”美凤对露出一脸惊讶表情的嘉子进一步说明：“听起来很简单，但本来这种东西就不需要多复杂，只要能让我们逃出去就够了。那道绳索设置在建筑物背面，并巧妙地利用建筑物的外形作掩护，除非特意去找，不然很难发现。而且从表面看去，这就只是一栋废弃大卖场而已，谁会想到进来容易出去难？就算真的被看到挂在楼顶的绳索，又有谁能发现它的用途？”

　　嘉子的表情迟疑，似乎还无法完全接受美凤的说法，但骏已经开始催促。

　　一行人开始移动，在美凤的指引下掉头往回走。几人掉下来的这一条走廊已变成废墟，但既然只是局部坍塌，那么建筑物的其他地方一定还保持着起码是大致上的完好，老实说对于缺乏方向感的骏来说，在不见天日的建筑物内转了这么久，早已无法把握自己的位置，但美凤似乎还认得清方向，指路的时候没有半点迟疑，有熟悉地形的她协助，应该不会再迷路。

　　――震动的方式改变了。

　　如呼吸般有节奏地反复出现强弱变化，持续动摇地板和墙体，震动强时小块的碎石瓦砾直欲在地面跳动，弱时震感仅刚可被感受到。持续强弱交错变化的这种震动模式，不知何故会让人联想到“胎动”这个词。

　　某种生命诞生先的先兆，呼唤第一声啼哭的脉动。

　　在呼吸般反夏起伏的震动中，建筑物仿佛变成某种巨大的生物，走在黑暗幽森的走廊上，源自地底、穿过钢筋水泥传来的隆隆闷响仿佛生物的腹腔中内脏蠕动的回音，众人心中都涌起身处巨兽体内的错觉，以及随之而来的不详预感。

　　“说起来，这地震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东西引发的？美凤，你应该知道什么吧？”

　　“是地震虫。解释起来有点麻烦，你确定要在这时候听吗？——前面转右。”

　　骏半是好奇半是为了缓解紧张地抛出问题，但美凤轻描淡写地就将问题略过，无法否认她的说法很有道理，但总觉得其中有着避重就轻的味道。不巧的是，无论是骏、桐叶还是嘉子，都缺乏地震虫相关的知识。骏固然是度外世界的半吊子，至于桐叶和嘉子，一个自小成长在忍者村，一个长居于与外隔绝的魔人之里，孤陋寡闻的程度和骏相比其实不遑多让。

　　引发局部浅层地震的魔兽——因为这种能力对现代文明的可怕破坏力，地震虫这一“种类”早在数十年前便在各种有针对性的猎杀行动中，数量减少到接近绝种的程度。和其本身的战斗力强弱无关，而是弄跨建筑这一特殊能力实在太过危险，一旦在人口和高层建筑稠密的城市中心发动，很可能造成巨大的伤害并引发混乱，再加上作为魔兽，难以靠人类意志加以控制，在某种程度上，地震虫可以说和自然灾害没有两样。

　　除了疯子和恐怖份子，大概不会再有谁想到把这种危险又稀少的怪兽埋进地底，仅仅为了震塌一栋房子，就为了在现实世界中重现电子游戏般的震撼场景。

　　无论如何，美凤的意见都不算错，此时此地并不是适合闲聊的场合。

　　指引标志全被摘除的大卖场内部如同迷宫，往前往回都是相似的景色，通道和通道复杂勾连。几人在走廊上拐了两次弯，来到一处较为广阔的室内空间，入目尽是倾倒的空货架，一派破败的景象。

　　“接下来，从那边的太平门出去，从楼梯上四楼。”

　　“等等，那边有人。”

　　被搀扶着的美凤指向一个方向，然而骏却在此时停住脚步，扭头看向室内空间的中央。

　　美凤沿着骏的视线看去，脸色一变。

　　在两排倾倒的空货架之间，一身低调黑色西装的老佣人缓步走着。

　　淮叔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脸色灰白，毫无生气，腮肉松弛下垂，把嘴角压成八字，脸上的皱纹深得仿佛直刻进骨头里。他的眼神空洞，每迈出一步都仿佛跋涉在泥潭，神情恍惚似在梦游，宛如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淮叔横抱着徐兴的尸体。他的少爷已经死了，建筑物行将坍塌，他却不愿意留下少爷的尸体逃走，只是无意识地抱着逐渐冰冷的少爷的身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也不愿思考应该去往何处。

　　在少爷死去的一刻，淮叔的心也随之死掉了。

　　就在这里，骏几人和行尸走肉般的淮叔不期而遇。

　　仿佛才察觉有人，淮叔一双了无生气的浑浊眼珠迟缓地转动，视线落在停住脚步的骏等人身上。他的视线扫过桐叶、嘉子和骏，仿佛扫过三块石头，视线连最短暂的停留都没有，直到茫然失神的双眼捕捉到美凤的身影——

　　至今只反映一片空虚的瞳孔陡然紧缩。

　　“‘白蛇’美凤！！！！！”

　　无尽悲痛，无尽怨愤，无尽仇恨，宛如来自地狱深渊的咆哮，在离毁灭不远的废弃大卖场内壮绝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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