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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间之楔★暗之章


  草帽海贼团从店里离去之后,坐在窗边的一个中年客人也站起身来,他拎起桌上刚开的一瓶酒,慢悠悠地朝大门口挪去。

  一个服务生看到这一幕,高声发问:“大船主准备走啦?”

  中年客人顿下脚步,笑容敦厚,“可别再这样叫我了,我早就不跑海啦,现在连艘大船都没有,就是一个退休的老头子!”

  没错,他正是当初与影子交易的那个船主。因为与镇上有过多年合作关系,所以镇民们大都认识他。

  服务生搓搓手,不由讪笑,“镇上受您关照那么多年,怎么能对您那么失礼呢?”

  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皱眉咧嘴地不满抱怨,“唉~不瞒您说,自从您不干后,与镇上建立交易的那个新船商简直讨厌得要死,吝啬又刻薄!对比起来,您可真是个心胸宽广的大好人呀!”

  船主没心情继续这种不必要的客套。

  他当初之所以没在与镇上的交易中斤斤计较,那是因为他根本不靠这些明面上的买卖赚钱。若真说起来,他这双手可是比任何一个普通商人都要脏,哪里算得上是个好人呢?

  他挥手一笑,离店而去。

  船主一路朝码头走去,时不时喝上一两口酒。今天无意中得以一见草帽海贼团,倒叫他想起了许多往事。

  记忆中最明晰的,就是最后那次见面。

  那个人说了一堆气人的话,还断绝了所有的生意,完全一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没心没肺的嘴脸。

  听到那些话的他,惊得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靠在桌边,直到她推开了门,他才一蹦而起,急忙想冲过去阻拦,却又在她的回眸一笑中愣在原地。

  半开的门扉外有喧闹声透露进来,而房间里是一片截然相反的安静。她就站在这种微妙的分界线上,好似即将要踏入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笑得无奈又决绝。

  “三年来多谢你的照顾,再见,船主先生。”

  她说,再见。

  三年来每一次交易之后都是转身就走、头都没有回过一次的这个小没良心,竟然会跟他说再见?!

  莫非是追求失败?所以心情不好?他不禁脑补戏份十足,把各种狗血悲情的套路全都过了一遍,最后只能选择了妥协。

  算了,这次就原谅小丫头的胡闹了。手头的订单他想办法先推一推。等下次从新世界回来,给小丫头带一点珍贵的美酒和香烟。

  船主在心里默默估算着要买的礼物,然而怎么也没有想到,等他再次返航登陆时,得到的却竟是那个小丫头的死讯。

  他悚然一惊。随后不动声色地一一排查。

  他能够在势力错综复杂的新世界将生意做大,自然一向小心警慎,却不料最后竟被自己的兄弟背后捅刀——泄露消息的人是他的大副。

  他最信赖的兄弟,害死了小丫头。

  这个极具危机意识的船主,在那一刻间无比地警觉起来。他将最后那次会面的情景,反复细致地回忆上好几遍,越想就越是冷汗淋漓。

  她早已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这是他唯一能得出的结论。

  缜密思虑过后,船主还是按照那个人给出的警告,暗暗给自己安排了一条谁也不知的退路。最后,果然也是全靠有这条退路,他才够在大副里应外合的夺/权中逃出生天。

  经此一劫之后,他反思许久,决定金盆洗手。他没有谋划东山再起,即使他的确有那个能力。

  他只是带着暗地转移的财产,在邻岛一个繁荣的大城市里定居下来,经营起小本生意,倒是吃穿不愁。偶尔他也会跑到这个小镇子来,就在小丫头打工的那家酒馆里小酌一番。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心怀感恩。若是没有当初那番提醒,他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不知道沉到哪片海底喂鱼去了,哪里还能够像这样得以安度余生。

  船主来到码头,踏上那艘属于他的小帆船,独自忙活着把小船驶动起来。做完一切,他站到船尾,静静凝望着渐渐远离的那个小镇子,以及岸边停泊的那艘小狮子海贼船。

  他突然间,就觉得有一股悲怆感油然而生。

  小丫头,还是你的眼光好啊,当初你倒追的黄毛小子,现在都当上海贼王啦!值得,值得啊!

  船主眼含泪光,却是豪爽大笑。他仰头灌上一大口酒,随后倾斜酒瓶,将美酒斟成一线,全部倒进了碧波翻滚的大海里。

  “混蛋小丫头,虽然你的脾气臭得要死,嘴巴也是挺贱的,成天就爱膈应我,不过这些年来我们好歹也算是朋友吧。老朋友我就在这里敬你薄酒一杯,你他妈的就在九泉之下偷着乐吧!”

  ——————————

  夜幕深沉,繁星万里。

  大海上万籁俱寂,只有海浪与晚风共同编织出一支安眠曲。桑尼号踏着夜色扬帆起航,在漫天温柔星光的照耀下,朝着伙伴们的家乡所在驶去。

  乔巴上船后便一头扎进了医务室里。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怀里的玻璃容器,将之放到实验台上。这是从影子的工作间里拿回来的,罗宾已经向他解释过这东西的性质。

  澄净的金色液体中,漂浮着一颗血红的草药。多么奇妙的红色呀,热烈而又蓬勃,仿若流动的鲜血,是生命的源泉。光是看着都会让人感受到无限温暖的生机。

  他记得曾经问过影子,她的药剂那么好,再加上感知能力的辅助,为什么不研发一些治病救人的药物呢?

  影子当时一脸臭屁,她说那是因为她太优秀了,如果她转行去当医生,那么天底下的医生都要没饭吃了。所以为了不抢医生的饭碗,她还是老实做个低调的打工仔就好。

  他被影子的诙谐和无赖逗得咯咯直笑,随后又看到影子敛容正色,神情慎重地直视着他。

  她沉声说:“小乔巴,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治不了的病,却有救不了的命。”

  “在你以后的人生中,遇见第二种情况,定会比第一种情况还要多得多。你拥有医者仁心,但世间存在数不清的无可奈何,治得了也好,救不了也罢,你都不必太过自责。我希望你谨记凡事不能强求。人是如此,命,也是如此。”

  他不由一愣,不太明白影子的意思。

  那时的他还十分懵懂,并不能体会到其中的含义。然而现实总会不断逼迫着人成长,残酷的新世界就是最严格的锤炼之地。他见证了无数的死亡,也终于渐渐领悟到了那句话里的沉重。

  古蕾娃医娘虽然教会了他治病救人的知识,可没有教过他在无法救治、直面死亡时应该怎么办。

  影子对于他而言,就如同姐姐、还有老师一般的存在。尽管相处时间不长,但却对他影响深远。

  他一直铭记着那句话,并依靠着那句话不断地劝慰自己,才得以挨过新世界里腥风血雨的多次死别。

  治病救人,承担死亡,无可奈何,不能强求。这些道理他都已经懂了,可是……

  乔巴轻轻地啜泣出声,喃喃说道:“我还是想救你的命……拿我的什么来换都可以……”

  乌索布回到了自己的工作间,在一旁的墙边立有一块硬物,被一张白布细心地遮挡着。他走过去,一把揭开白布,露出下方的一幅大型油画,这是他在来之前的路上连夜绘制的。

  只见画布上一片色彩明快的蓝天碧海,桑尼号安静停泊于海面上,而在船前的空地上,海贼团的大家笑容满面地挤成一堆,欢乐温馨的气氛透纸而出。

  画面里的众人皆是按照他们现今的模样描绘的,而在路飞的身边还留有一块突兀的空白。他本来是打算见到影子之后,把影子此时的样子画上去,完成一张最棒的全家福。

  乌索布静立半晌,然后跑到一边拿出画具,将各色颜料一一调好,接着站回到画布前,开始往那唯一的空白处一点点勾勒。

  唔……身高大概是刚到路飞的耳际,身形与娜美很相似,不过肩膀要更加单薄一些……黑眼圈?这个应该没有了吧,她一定有听话好好地锻炼身体,会是健健康康的模样……

  乌索布一边描绘一边抱怨,“真是太讨厌了,明明说好要给我乌索布大爷当干部的,怎么可以这样失约……我辛辛苦苦准备了那么多画册、还有路飞洗澡的画面哦~等着你欣赏和夸奖的啊,你就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都不行吗……”

  他喋喋不休地碎碎念着,滑动的笔刷越来越慢,渐渐变得静止不动,他垂下手,低下头。这次不用去拉防风镜了,反正也没有人会看到。他默默哭得泪如泉涌。

  “画不出来啊……可恶……我根本还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啊,影子……”

  布鲁克回房拿过小提琴后,就来到了甲板上。他迎向大海和夜风,在脑内回想着五线谱上跳跃的音符。

  这些年来,他创作过无数乐谱,演奏过无数歌曲,却只有唯一的一首,他从来没在人前唱过。因为他觉得,第一个听到的人,理应是拥有它的那个人才行。

  这首曲子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影子写的。

  他最初是想用热烈激昂的曲调,这也是他最喜欢、最擅长的风格,但稍作思虑,这实在和影子完全不搭,只能作罢。然后他改成优雅矜贵的调子,拉奏过一次之后,再想想影子那娴熟的车技,他只好把曲谱揉成一团贡献给垃圾桶。

  他反复斟酌、反复修改过许多次,每一个音符、每一个曲调他都烂熟于心。最终定下来的,是格外的安静温暖。那真的是一首超级棒的歌。

  说起来,他与小影子接触并不多呢,但人与人之间的友谊,并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啊。

  这个音乐家将小提琴架上肩头,闭上眼睛,以一种怀念的心情为他的朋友献上祭奠。

  “献给最棒的魔法师~Music~”

  小提琴柔软明净的曲调,于静谧的夜空之下悠扬响起,随风飘散。有几缕调皮的音符窜上高处,顺着窗沿钻进健身房里,让正在进行着倒立训练的某个身影顿时一僵。

  索隆一个翻转,恢复正立。他走过去推开窗子,往下一瞥。大晚上的布鲁克抽什么风?就不能来些欢快点的曲子吗?

  虽然这样想着,他也没有出声打断,反而是把双手一抱,靠在窗沿边上安静地倾听起这首乐曲。

  温柔的乐曲很好地安抚了烦躁的神经,然而在索隆渐渐放松的思绪里,却突然冒出了以前听过的一句话。

  那个人说,我看到的可不是过去,是未来啊。

  他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哦,对了,他认为那个人单纯只是中二病又犯了,矫情得简直没出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能够预见未来的魔法师,只是在平铺直叙自己的死亡而已。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她选择独自承担、对他们缄口不言,与是否依赖无关,与是否信任无关,只不过是医者不自医罢了。

  索隆向来敢于挑战命运,同时他也清楚,生与死二字,是最不能强求的两件事情。所以他现在倒也算不上是有多悲痛,毕竟相处不久,感情也谈不上多深厚。

  只不过,他果然还是最讨厌欠人人情。

  他本来都已经做好迎接她成为伙伴的准备了,结果那家伙却是玩了这一出,一声不吭地背向他们,就此踏入了一场永别。

  这真是他此生之中、被放的最大的一个鸽子。

  毫无理由的,索隆又开始内心烦闷起来,总觉得憋着一股暗火无法消解。他吹着夜风,待汗液稍干,便迈步离开健身房。

  他突然就很想找个人拼拼酒,一醉方休。

  武器开发室内,弗兰奇正在埋头整理一堆纸张。这些都是房间的设计图纸,从路飞决定返航之时,他便开始着手准备了。

  影子药剂很厉害,必须要给她准备一间工作室。她还很喜欢看书,那么房间里一定要有一面墙柜。记得她家里虽然清一色的男性化,不过却在露台上种有几盆大波斯菊。

  色彩绚丽的大波斯菊迎风招展,一看就能知道主人有多么精心的去照料。她大概很喜欢那种花,那么在顶层要给她空出一片花园才行。

  他把每一处的细节都考虑到位,却唯独没有想过那个人已然不在。

  弗兰奇没精打采地垂下脑袋,“嗷……这一定是我最不Super的一周……”

  他动作利落地将图纸整理好,放进了柜子的最底层处。他重重一叹,锁上抽屉。随后起身关灯,朝外面走去。

  弗兰奇刚走出船舱的时候,恰好碰见从健身房下来的索隆,他立刻扬手招呼道:“是索隆啊,你还没睡吗?那陪我喝喝酒吧!”

  索隆低声一笑,“呵,正合我意!”

  “哦、等等。”弗兰奇脚步一顿,又转头冲着不远处那个仍在演奏的身影发出邀请,“哟~我们的音乐家,要一起来喝酒吗?”

  “啊、叫我吗?”布鲁克停下奏乐,“说实话我酒量不怎么行呢,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喝红茶……”

  “给我喝酒啦混蛋!!”两声抱怨同时响起。

  布鲁克不由仰首大笑,“哟嚯嚯嚯嚯~既然你们盛情相邀,那我也只好舍命相陪啦!”

  三人说罢便一同朝厨房走去,弗兰奇刚刚推门,又有一道高大的身影从一旁的男寝室里钻出来。

  基平走过去说道:“虽然我无缘认识那个小姑娘,不过大家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他表情真诚,“不介意的话,加上我一个吧?”

  索隆侧头一笑,“来吧,还用问。”

  四个大男人就这样在饭桌上落座,弗兰奇将酒水摆满一桌,布鲁克拿过杯子,索隆撬开瓶塞。他们都是行事干脆的主儿,没一会儿就各自举着酒杯痛饮起来。

  弗兰奇搓搓下巴,突然蹦出一句话:“唔……这算什么?中老年人的借酒消愁聚会吗?”

  索隆不爽地提醒,“喂!别把我算进去啊!”他才二十多岁好不好?别把他扯进中老年的圈子、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成吗?

  “抱歉、抱歉。”弗兰奇摆摆手,脸上却根本看不出有丝毫歉意,仍然不怕死地火上浇油,“谁让索隆你一向都很稳重,老气横秋的,完全一副小老头样呢!”

  基平点头赞同,“哈哈哈哈哈!说得没错!”

  “一针见血呢!除了战斗的时候,索隆桑的确是太老气沉沉了呀!哟嚯嚯嚯嚯~!”布鲁克笑得全身的骨头架子都在咔嗒咔嗒地响。

  厨房之外,香吉士在门前静立片刻,还是没有推门而入。他明天一早还要准备早餐呢,若是现在进去凑热闹,那可就真的得趴下醉一天了。

  他转身走到远处的甲板一角,动作优雅地点燃一支香烟。烟雾缭绕中,他只是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个人说过的那句话。

  她说,我大概就快要死了。

  他直到现在,都还能记起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她的脸色平静,眼神柔和,嘴角翘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云淡风轻得就好像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那时的他确实以为是不值一提,因为那些都是谎话啊,不是吗?她怎么会死呢?她那么喜欢路飞,还约定好了要一起出海呢!

  她伪装得那么好,把所有暗潮汹涌全部隐藏,吞到了不见光的肚子里不透露一丝一毫。

  骗得所有人都信以为真。

  懊恼与悔恨不断折磨着香吉士,他没能看穿一位需要帮助的女士的谎言,他毫无察觉地放任一位孤立无援的女士去死。

  为什么他没能及早发现呢?

  为什么你什么也没有跟我们说呢?明明都是伙伴了不是吗?!

  然而这个温柔的金发男子,他内心的疑惑与不甘无人知晓,自然也没有人来给出解答。

  香吉士深吸一口烟雾,弹指扔出烟蒂,看着那一抹微弱的火星倏忽坠灭,再无踪迹。

  随后他转身大步朝厨房走去,这一次他没有迟疑,直接推门而入,“喂!我说你们,喝酒不叫上我可真是不够意思啊!”

  索隆翘着椅子摇摇晃晃,“哦~卷卷眉好色厨子来了啊,刚好合适,先给我们做点下酒菜吧!”

  布鲁克举杯致意,嘴上却是在厚颜无耻地剥削劳动力,“香吉士桑,在这种时候看到你可真是贴心啊~我想吃麻辣毛豆和水煮鱿鱼呢,拜托你了~哟嚯嚯嚯~”

  弗兰奇也毫不见外地接口点单,“麻烦给我来一份汉堡和可乐鸡翅!要Super~大份的!”

  基平一脸让人无法拒绝的和善笑意,“我就要一份油炸小鱼干吧,多谢了。”

  一瞬间都开始有点后悔进门的香吉士大吼:“你们别得寸进尺好吗?自个抓两把花生米嗑牙去!”

  沉闷的气氛渐渐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默契的笑闹声,迅速充斥满这方小小的空间之内。

  强颜欢笑也好,苦中作乐也罢,这未尝不是一种孤勇,总比自怨自艾要来得落落大方。索性就以开阔的心胸直面一切吧,大醉一场过后,依然还要大笑着向前路迈进。

  ——————————

  夜色愈加深沉,墙上的时针悄然走过零点。

  图书馆里却依旧亮着灯,娜美正伏在测量机的工作台上,耐心计算和安排接下来的航线。

  首先要在七水之都停靠,让弗兰奇和家人朋友们团聚;然后是樱花王国,那是乔巴的家乡,他一直都很挂念古蕾娃医娘;布鲁克会在双子岬下船,实现与拉布重逢的约定。

  接下来是东海,先把索隆送回霜月村,否则空靠他一个人的话绝对能迷路到南海去。再到海上餐厅,香吉士看来是要兼职一段时间的副主厨了。然后到乌索布,而罗宾会和她一起去可可亚西。

  最后,桑尼号会和路飞一起回到风车村。

  娜美坚信分别只是暂时的,休憩过后,大家定会重新聚集,再次一起航行。唯一的遗憾就是……那个约定好要上船的伙伴,将会永远缺席以后的冒险。

  思及此处,双手不禁微微一颤,她扔下笔,手肘撑着桌面捂住脸孔,垂头不语。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涌现出许多片段。

  影子过分苍白的脸,浓重的黑眼圈,身上时刻萦绕着的酒气和怎么洗都洗不掉的、苦涩的草药气息,落满灰尘的厨房和与主人风格不符的家居装饰,以及……那一浴缸随时都满满的冷水。

  这些看似全无干系的片段越来越清晰,逐渐地连成一条线,曝露出狰狞可怕的真实面容。

  顷刻之间,一股更大的恐惧攥紧了心脏。娜美突然就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性,那每天晚上那纠缠不休的,并不只是单纯的噩梦。

  那个人……她会不会在每个噩梦里,都能感受到烈火焚身的痛苦?那种痛苦灼烧她所有的坚强和理智,让她崩溃得恨不得溺死在冰冷的水里?

  ——她曾看过她最绝望无助的模样,可是却终究没能将她给拉出黑暗。

  与此同时,在和测量室相邻的露台之上,也还有一个人毫无睡意。黑发蓝眼的历史学家正坐在竹藤椅上,身旁的圆桌上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

  罗宾遥望着茫茫夜色,犹自出神。安静的时光得以让她更好地理清思路,她就这样静坐着想了很多东西,当然不可避免的、想得最多的还是那个魔法师。

  她喜欢那片大海,只是因为路飞喜欢那片大海。她对他们言笑晏晏,只是因为他们是路飞的伙伴。搞不好她对这个世界的所有感情,都是建立在名为「路飞」的基础之上。

  她并不是一个可以全心信任、交付背后的好伙伴。

  罗宾记得几年前那时,她意外接受到影子委托,就直觉那件事非她不可。现在想来,的确是非她不可。毕竟她是全员中,唯一一个没有对影子投入感情的人。

  从某些方面来说,她与影子十分相似,都是行走在黑暗里并手染鲜血之人。即使表面上可以粉饰太平,但实则内心里都有着冷酷无情的一面存在。

  正是因为相似,所以才会互相理解;也正因互相理解,所以才会让她难以完全卸下对影子的防备。

  她一直都用「魔法师」的名号来称呼影子,这也是她从没有接纳信任过影子的证明。

  这一点,她懂,影子更懂。

  所以在起航前的那夜,影子才会来找自己,因为她看清了自己从没有接纳过她。没有接纳,自然就不会多问、多担忧、多插手。

  也能够在看出了端倪之后,可以袖手旁观,毫不在乎地放任她踏入死亡。更是能够在得知了她死亡的消息后,不用为了当初没能察觉到异样、阻止这一切而自我谴责。

  想通这些后,罗宾也不得不带上了三分无奈、七分赞赏,“魔法师小姐还真是盘算得清清楚楚的啊……”

  只不过,那个人一定没有想到……不,即便是她自己,在这之前也完全没有想到,她竟会产生出了那种、她本以为绝对不会有的心情。

  这时,一阵脚步声突然响起,娜美从楼梯口处冒出头来,“我回房后看不到你,就猜想你在这儿了。”

  深夜里的霜露浓重,海风冰冷,而罗宾却是衣着单薄,借着瞭望台上的隐约灯光,分明可以看清她的头发上都积了一层露气,肯定是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娜美立即担忧不已,“怎么了吗?”

  “没什么。”罗宾浅淡一笑。

  妄下判断的人是她,袖手旁观的人也是她,没有给出一个机会的人更是她。

  罗宾站起身来,端起冰冷的咖啡一饮而尽,“呵……只不过「后悔」的滋味,还真是苦涩啊。”

  ——————————

  两人回到房里,吹了一夜冷风的罗宾果然有点着凉,娜美让她在床上躺好后,又离开房间,打算去厨房给她煮点姜糖水驱驱寒。

  娜美来到厨房前,却发现里面好像早有人在。门缝微掩着,里边也没开灯,黑漆漆的一片,不时有奇怪的窸窣之声响起。

  娜美眼角一跳,那种咀嚼和吞咽的声音太过熟悉,让她兴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立刻推门而入,果不其然就看到那个笨蛋船长的身影。

  冰箱的密码锁已经被暴力破坏,而罪魁祸首正蹲在冰箱前,不断往自己嘴里猛塞食物,两个腮帮子都是鼓囊囊的,一颤一颤地咀嚼着。

  娜美怒火中烧,一时间连灯都顾不上打开,快步冲过去就是几个爆栗,“路飞!你又偷吃!”

  “啊呜~好痛啊,我想吃肉有什么不对?!”路飞捂住脑袋痛呼一声,不服气大声反驳起来。

  娜美听到这毫无悔改的口气,不由愈加气恼,握紧拳头又想继续给点教训。可是当下一秒,路飞扭过头来,她顿时心中一颤,僵在半空中的拳头也无力地垂落下去。

  ——他哭过了。

  路飞的脸上遍布未干的泪痕,那双一向流光溢彩的眼睛,此刻却空洞得只剩浓黑沉郁。

  如斯荒芜的眼神,刺痛了娜美的视线,她不禁往后一退,脚下碰到一些东西,激起零星的轻响。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四周的地面都堆满了酒瓶子。

  路飞身形不稳地想要站起来,不料双腿发软,一个踉跄又是重重摔回到地上。他挣扎了好几次,都仍是绵软无力,最后索性懒得再动,侧身靠在一旁的橱柜上。

  他依旧没忘记反驳娜美,语带委屈地抱怨起来。

  “小气的娜美,小气的香吉士,不就是一点肉而已嘛……如果是影子的话一定会给我吃的,不会打我也不会骂我,我想吃什么她都会做给我……影子最疼我了,什么都听我的、什么都依我……影子她……她……”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冰箱里透出的灯光迷蒙散开。那光芒倒映在路飞的眼中,却像是划开一层阴云,有透明的水滴不断地汹涌坠落。

  “我想她了……我好想她。我想见她,想要她在我身边,想要听她跟我说话……”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流泪的人。虽然他小时候的确是个爱哭鬼来着。但是历经过如此多的大风大浪、艰难险阻,他在血与汗中早已成长得坚不可摧。

  他清楚眼泪的分量,也变得可以把伤痕当成勋章,把痛苦笑成酒窝。他是一个船长,不能迷惘,不能软弱,不能举步不前。

  ——可他还是想哭。

  路飞伸出手,好似想要抓住些什么,在空气中茫然地挥动了几下过后,又无力地垂落下来,仿佛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声音嘶哑,满是颤抖的哭腔哀切。

  “呐,娜美,我不甘心啊……比艾斯那次还要不甘心……我明明、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什么也帮不了她……心里好难受啊,难受得快要死掉了……”

  娜美反复张合着嘴唇,却是哑然无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顿感心下悲怆,不忍地撇过脸去。

  他们的船长喝醉了。从来没有喝到这么醉过。

  醉得胡言乱语,醉得伤心疲惫,醉得那总是笑容满满的脸上都浸满了痛苦。

  路飞浑身全是浓重刺鼻的酒气,他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只知道一直在喝、一直没有停下过。可无论灌下多少酒,他都没能让自己感到好受半分。

  一定是不够醉吧,那就继续喝好了。直到能够让他忘记在来厨房之前、于睡眠中触摸到的冰冷现实。

  他做了梦。

  梦里那个人眼神安静,笑意柔和,好似春光渐暖。她点着手叫他的名字,他异常欢喜地向她迎上去。

  “影子~我要吃肉,要很多很多的肉!”

  她笑得一如往昔,“好。”

  “我还要开宴会!还要点很好看的烟花!”

  她宠溺点头,“好。”

  “对了,我要回东海啦,一起去风车村吧!”

  她依然是笑,“好啊。”

  他说着说着,就突然想起来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于是他惴惴不安,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她,声音轻软得好似祈求:“影子,你不要走好不好?”

  ——没有回答。

  他瞬间慌乱起来,惶惶然地伸出手去想要把她给抓住……却只挥到了冰冷的空气。

  他惊醒过来。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不知怎么的,忽然地就落下了眼泪。

  从17岁初夏的风车村到香波地岛;

  从19岁金秋的香波地岛到拉夫德鲁。

  从东海到伟大航路,从乐园到新世界。

  从独自一人到欢声笑语,从默默无闻到名扬四海。

  在这段冒险的旅途上,他收获了无数的宝藏。友情、名声、财富、大秘宝……「海贼王」。

  ——唯独那一个。

  他这段漫长的旅程终于走到了终点。

  却失去了最珍贵的那一个「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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