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半碗剩饭 中

　　临近期中考试的一天，放学后回家，正好看见阿兴妈来我家闲坐，说起s城里人的什么人病了，问我妈是否跟她们一起去。妈说当然要一起去，就她和我爸怎么能摸到地方，还说让他们两家商量后定好时间再跟她说。

　　阿兴妈一边答应着，一边逗着云弟唱起歌谣：“赤膊姑娘庙里烧香，给小和尚看见，两只麻麻揪扁。”

　　云弟听着这样的歌谣，张着小嘴乐呵得手舞足蹈。“麻麻”在此处是□□的意思。

　　真够流氓的，阿兴妈竟说这么下流的歌谣，我忍不住道:“建花婶，你可别教坏我家云弟。什么流氓歌谣，我可从没听过。小菁奶奶一直是唱‘月月亮，高高亮，小囡出来别别相，捡到把枪’这样的歌，哪像你说的那么下流！”

　　“小姑娘懂什么？！”阿兴妈瞥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对云弟说道，“阿卵弟噢，你姐姐不懂的，教小姑娘的歌当然要正经，教男孩子的歌可以不一样的呀。”

　　云弟像是听得懂她的话的样子，激动地发出“是啊，是啊。”的叫声。

　　什么人都是！我顿时无语，原来男孩与女孩的家教果然不同，怪不得男人的犯罪率居高不下，是从小教坏的。

　　我立刻上前抱过云弟，省得她把云弟教坏了，环视四周，决定把他放进学步车里，便道：“去，好好走路，别一天到晚让人抱。”

　　阿兴妈看我猴急的样子便笑道：“哎呦，还怕我教坏他。阿兴不就是我一个人带大的，不挺好？咱村的男孩子不都是这么教大的？”

　　“妈，你听听建花婶说什么了！”我对厨房里忙着收拾的妈叫喊道。

　　妈回头看了我一眼道：“没什么，教不坏的，大惊小怪！快上楼做功课去，要考试了。”

　　“噢。”我答了一声，转头看见阿兴妈正在偷笑我，于是朝她皱了一下鼻子，才抓起书包往楼上走去。

　　接下来的那个周末，我家、阿兴家还有利水哥家，三家的大人都倾巢出动要去s城。隔夜，妈说下周就要期中考试了，让我们几个小孩都乖乖呆在家里，好好做功课复习迎考。若是嫌麻烦，午饭就在利水哥家吃，反正他年纪大些，做饭、干活都比我和阿兴强。不过，妈叮嘱我要记得给云弟煮粥和炖蛋。我连连点头，很期待明天又能过上“小鬼当家”的日子。

　　妈为了去s城探望病人，准备了一袋苹果，两个水果罐头，还有一大袋米。

　　“不是说s城很繁华吗？爸经常夸口说s城的高楼，那是高到你站在底下抬头往上看，帽子都要掉下来的那种。怎么瞧你今天这架势，倒像是要给前线八路军送战粮啊？”我不解地问道。

　　“瞎比方什么呀。”妈笑着说道：“s城是很好，不过s城人买米是凭券有限制的，所以带些米人家会喜欢。”

　　噢，我心里想着那s城也没什么好的，连吃饭都要有限制，那过得多没劲啊。

　　第二天早上，我站在家门口洗衣服用的水泥板上，目送着妈手里拎着苹果和水果罐头，爸肩头扛着一大袋米出门。再看看另两家，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也同样是浩浩荡荡的场面。

　　“快进去，看着云弟，别贪玩，要好好做功课。”妈都走远了，还不忘回头嘱咐我。

　　“好的，知道了。”我大声地回答道，一边从水泥板上跳了下来，嘿嘿，我也可以出发了。

　　我们集中在阿兴家做功课，知道三家大人都不在，姜毅丰也来凑热闹。利水哥说忙着写功课午饭就简单些，咸肉菜饭，我和阿兴都拍手要好，利水哥的手艺可是不错的。姜毅丰听闻有咸肉菜饭吃，忙说他也不回去了，午饭也在这里吃。我和阿兴都偷笑他馋嘴，然后又着急地问利水哥，他家的电饭锅有多大？姜毅丰可是个大胃王。利水哥说没事，再来两个姜毅丰都成。

　　我把云弟放在学步车里，让他在阿兴家的厅里随便乱走，为了防止他无聊还在学步车上系了个玩具小鸭，一捏会叫的那种，然后就安心和他们一起在厅里的饭桌上写作业。

　　云弟还真是调皮，每回走着走着就走到我的凳子旁边，我要把他推到远处才能阻止他来骚扰我。

　　“你给他点东西，分散他的注意力，否则他总会过来烦你。”姜毅丰好心地提醒我道。

　　“什么东西？！铅笔、橡皮都不可以的了。”我把双手一摊无奈地道，“我已经给了他一个小鸭子了，可是他不要玩。”

　　阿兴听了我们的对话，二话没说就去了楼梯间，拎了几袋黄豆、蚕豆出来，对云弟说：“男子汉闲着无聊，那就练练臂力吧。”

　　“神经啊，他连走路都走不稳，还能提那重的东西！”我嘲笑起阿兴的提议。

　　“就是。”姜毅丰也附和道。

　　大概是听懂了我们嘲笑阿兴的语句，云弟竟然立刻伸出左手，拽起一袋黄豆，蹬着他的学步车就飞快地走了好远。

　　“啊？什么状况！”我和姜毅丰都有些弹眼落睛。

　　阿兴则得意洋洋地道：“看到没有，老蓝家的大力士。文，你以后干活有人接班了。”

　　“是啊。”我也得意地答道，随后又谨慎地问道，“你那袋子几斤啊，别把云弟弄劳伤了。”

　　姜毅丰立刻宽慰我道：“没事，拿不动了，他自然会不拿的。”

　　噢，我点点头，看着云弟打劫似的把袋子从东搬到西，又从西搬到东，只要他有活忙想不到来烦我就好。

　　很快，我做完了数学，开始抄语文的词语和注释，可是写着写着，钢笔没墨水了。

　　“阿兴，去拿你的墨水来，我的钢笔没墨水了。”我催促阿兴道。

　　阿兴头也不抬地把他的钢笔递了过来，我接过钢笔正准备继续抄写，姜毅丰却一把夺过钢笔，塞给我一支圆珠笔道：“用什么钢笔啊，钢笔写字慢。我好几次抄书都是用圆珠笔写的，我们严老师也没有看出来，反正墨水干了是蓝色，圆珠笔也一样是蓝色，用圆珠笔写还更快些。”

　　我觉得很对，就接受他的好意，用圆珠笔快速抄完了词语和注释。其实钢笔和圆珠笔的字迹是明显不同的，写完作业我对照了前一页，心里有些发慌。我觉得他们严老师要不就是太老了，老眼昏花，否则怎么会看不出姜毅丰经常偷懒用圆珠笔写，心里不免有些小忐忑。不过，我也想好了对策，万一老师察觉问起，就说家里没墨水了，所以只好用圆珠笔写。没错就这样，□□无缝！我得意地合拢了作业本。

　　利水哥早就在他家里忙乎起午饭来了，我们九队里最先进的人家就数利水哥家，什么洗衣机，液化气，彩电，电饭锅等等，都是我们九队里第一个购买的。我把给云弟煮粥、炖蛋的活也一并交给他了，因为我只会在灶头上烧饭时顺带炖蛋，不会在液化气上隔水蒸蛋。而且云弟那个菜粥交给利水哥做，我也省心了。

　　做完作业，我带云弟回了趟家，妈昨天特意买了两袋苹果，一袋送人，另一袋买给我们姐弟吃。妈说难得去买趟水果，也让我们姐弟沾沾光。她让我把苹果切开，然后拿小勺子刮苹果泥给云弟吃，我能分到另半个。其实妈是嘱咐我下午弄苹果给云弟吃，可是我太馋嘴了等不到下午。结果九点的时候云弟奶糕吃的很好，到十点半我给他吃苹果时，他吃得很少，因此我意外地分到了大半个苹果。

　　十一点半刚过，利水哥就招呼我们过去吃饭，满满地盛了四碗咸肉菜饭，飘着浓浓菜香、肉香。炖蛋和菜粥也端上桌了，都做得很好很有品相。

　　“你们先吃吧，我来喂云弟。”利水哥说着端起菜粥，就要走向学步车里的云弟。

　　我一把拉住他道：“没事，我刚给他吃了半个苹果，再说菜粥还烫着呢，等我们吃完再喂他正好。”

　　利水哥点点头，招呼大家开始吃饭，咸肉菜饭真的很好吃，利水哥还拌了很多猪油在里面，大伙都夸赞他的手艺已经超过了我们各自的爸妈。

　　不过虽然好吃，可我苹果吃多了还饱着呢，饭只吃了半碗实在吃不下，便放下了碗筷，招呼云弟过来吃饭。我蹲在学步车前喂他，一口炖蛋一口菜粥。

　　姜毅丰抬头对着我桌上的半碗剩饭叹息道：“蓝妹妹，你真是浪费！”

　　阿兴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扫了一眼利水哥的表情，然后继续吃他的饭。

　　我猜利水哥估计要加入姜毅丰一伙对我进行讨伐，毕竟我太不珍惜他的劳动成果。可出人意料的是，利水哥直接把我的半碗剩饭倒进了他的碗里，然后继续吃他的饭。

　　这举动不仅让我很惊讶，连阿兴也忍不住说：“不是还有鸡吗？”

　　我觉得利水哥算是我们村的小资家庭出身，我妈都从没吃过我的剩饭，他竟然愿意吃，当时心里说不出是得意呢还是感动。

　　姜毅丰立刻把他的碗伸了出去，直截了当地道：“我的也吃不下了。”他的碗里当时只有一小口剩饭。

　　利水哥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不是还有鸡吗？”

　　哼！姜毅丰端起碗就往厨房走去，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他的惊叫声：“啊，饭不多了！”

　　我就觉得他怎么今日胃口反常起来，原来刚才不过故作姿态而已。当姜毅丰端着盛好的半碗饭从厨房出来时，嘴里还嘀咕道：“重色亲友。”

　　利水哥看着姜毅丰悠悠地来了一句：“你胃口那么好，不如一会儿把云弟的剩饭也一并吃了。”

　　我低头看了看云弟的碗，菜粥里混着炖蛋的黄色，还被云弟不停地用勺子搅来搅去地玩，粥都溅到学步车上和地上了，那碗粥我看了都想吐。

　　姜毅丰探头看了一眼，嫌弃地道：“云弟的那碗估计倒给我们家猫吃，猫都不要吃的。”

　　大伙听闻这话都哈哈大笑起来。这天我很高兴，不仅因为自己抄书偷懒用了圆珠笔，午饭可以赖掉不用做，还因为利水哥竟然吃了我的剩饭。我很得意，不过之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只在我们四人范围内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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