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人生何似 中
奔波了一天玩得很累，到了晚上我的脑袋一粘枕头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我梦见十五岁还在读初二的我和他们三个一起骑车去H镇的情景。
那个时候自行车是我们最喜欢的交通工具，四个人骑车抄小路去H镇，我一直是不带脑子的那一个，总觉得弯弯曲曲的小路从这拐进从那拐出，全都差不多。有时还须穿过别人家的弄堂，如果没有他们三个陪着，我敢保证我抄小路去H镇，一准是天没亮就已出发，天快黑还没摸到的局面。所以若是我一个人去H镇，铁定要么坐车，要么骑车走大路，否则一准走丢。
姜毅丰和阿兴并排骑在前面，我和利水哥则慢慢骑在他们身后，轻风拂面温馨依旧。还是小时候的路况，拐过了那家弄堂，我还记得那家的外墙有些脱落，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虽然我知道自己是在梦里，但一切真实到让我相信我正骑车行进在去H镇的小路上，要过一座桥，我心里亮如明镜。
可是到了桥的位置，我却发现面前根本不是桥，而是一根方柱形的水泥管子，我的自行车也消失不见了。我在哪里？我的心里一阵心慌，低头看到自己正趴在水泥管上进退不能。这根水泥管子好眼熟，好像是我八岁那年在外婆家，走去田地里找外婆时要过的那根水泥管子。我还记得当时自己是趴在水泥管子上慢慢爬过去的，磨破了裤子的膝头。可是，我不再是八岁时的我，已经长大成十五的模样，这根水泥管子只有方凳那么宽，我根本不敢往前爬。何况我现在其实是二十三岁的心比十五岁当年更胆小，我根本过不了那条河。
他们三个在哪呢？我心急如焚地抬头张望着，突然，远处水泥管的另一端出现了他们三个人的身影。
“文，快过来啊！”我听见姜毅丰大声地呼喊着我，他还高兴地挥动着他的双手。
“你们谁来接我！”我带着哭腔叫喊道，我是真的快要哭出来了，下面的河很深，而且这个水泥管子离河面也很高，要是不小心跌落下去的话，我一准是要去见耶和华。
利水哥慢慢从水泥管的另一端走过来，小心地蹲下身向我伸来了手，我看见阳光下他伸来右手掌上的那颗黑痣是那么熟悉。我连忙把手递了过去，我太需要有一个人牵着我走这段路。
然而，一道白光闪过，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随着利水哥过了那根水泥管子，因为我发觉我的梦境变换了位置。一条潮湿的青砖路，路旁零星开着几朵“打碗碗花”，我的身旁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前面还有一条小河。好熟悉啊，是姜毅丰家后面的竹林和小河。我现在几岁？我这么自问着，但是没有参照物，我自己也不清楚这梦境代表何时的我。我继续往前走着，正是四月新笋萌发的季节，竹林里有人正在挖笋。我欣喜地想靠近她，但她的一个侧影，只远远一瞥，便将我定在了原处。
是妈，妈在姜毅丰家的竹林里挖笋。我很清楚自己是在梦里，知道自己不可以上前和妈搭话，这是外婆以前教过我的。我立在远处默默注视着这个熟悉的侧影，一动不动。是不是因为太思念了，所以会见到？
然后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又突然一下豁然开朗。一阵虫鸣鸟叫，空气中混着青草和花粉的味道，令我的心情从刚才的哀伤立刻变得舒畅起来。尽管梦里的我闭着眼睛，但依然能感受到周围晴空万里的感觉，清凉的风吹过林中，有个人正给我温柔的拥抱，好美的感觉！
我在“万树林”里，我的脑海中迅速窜出这个地名。可我从来没有去过这个地方，潜意识里的我有些困惑，为何梦中的自己认识那个地方。
梦里的我微微睁开眼睛，看到面前是一身石青色的四爪蟒袍，片金边缘，而我则是一身粉色的缂丝衣裳，翠绿、大红精致地绣满了全身。我带着笑意满足地闭上眼睛，圈紧他，将自己的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嗅着他熟悉的味道，我觉得自己很安心、很开心。
只是潜意识里的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既然我们当时那么恩爱那么开心，那为何他后来会跪在荒地里，为何会落魄成那个模样？四爪蟒袍，会是大清哪一朝的阿哥？难道它真实发生在我曾经的世界里？
梦里的我很享受地靠在他的肩头，进入了大雪茫茫的世界。在一片空旷的枯草地里，雪如柳絮纷飞。我听见他对我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潜意识里的我脑子飞速转着这句话的来源和含义，我好像不记得后面的诗句是什么，只知道这是苏轼的诗，是什么意思一时却想不起来。
“雪泥鸿爪，人生无定……”他轻搂着我继续絮絮说个不停。我好像记起那两句话的意思了，是说一个人的人生充满了不可知，就像鸿雁在飞行过程中，偶一驻足在雪上留下了印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是有什么深意吗？
我看到自己面前凑来了一个高挺的鼻子，眼见着他的嘴唇就要贴上我，慌忙一把推开他道：“你感冒了，少来招惹我！”
我的心跳动地很厉害，原来梦中梦也是有的，而且睡梦中的我也能感应到这种慌乱和激动。
“姐！”我听到一声响亮的声音划破大雪皑皑的寂静空间，感觉自己像是高空跌落一样的紧张，应激性地一收脚醒了过来。
我捂住脑袋坐起来，悲戚地说道：“干嘛啊一大早的，是周末啊，云弟！”
云弟则已经窜到了我的面前，调皮地对我说道：“姐，你不是说今天要去外婆家吗？”
“噢……噢。”我恍然记起是有这么回事，便朝他温和地露了个笑脸，“你先去洗吧，我五分钟之后就来。”说着我便要仰躺下去，云弟却一把拉住了我。
“姐，我问你个问题。”他眯笑着眼说道，“除了钱，你还喜欢什么？”
我看到云弟的眼角挂着一粒眼屎，便用指甲剥落了它：“干什么问这个？除了钱，你姐我喜欢的东西可多了，比如花、金银珠宝、房子、车子，凡是这世上好东西我都喜欢。”我一股脑地说了一堆我膨胀的物质欲望。
云弟认真地点了点头道：“那看来别说是排队到幸福村以外了，就算是我家门口估计也不会排上一、二号人。”
“干嘛？”我立刻听出他话里有话，“是不是爸在问你，我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那倒没有，不过前几天有人来问爸，说姐是不是快毕业了，还说了什么前面村子里的什么男孩子很勤快很好的，会在家里帮父母干这活干那活。”云弟一五一十地把他所看到听到的说了出来。
“什么很勤快的？”我自嘲地叫嚣起来，“得了吧，咱爸勤快吗？三百六十五天你见过他哪天歇在家里了？不是在烧他的菜，就是在田地里乱忙一通。你不要跟我提‘勤快’一词，勤快能当饭吃，勤快就有钱了？”
“不是我说的，是那个老阿姨说的。”云弟皱着眉头委屈地说道。
我立刻睡意全无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云弟，你有空就去跟爸传达，你姐我不是什么男人都见的，让他把眼光放高些，别稀里糊涂就把你姐给嫁了。好歹你姐我可是拼了命考出去的，我可不想再留在W镇，什么勤快不勤快我可不在乎，关键是他是否有志向、肯打拼，还有能挣钱。告诉你，你姐我已经穷怕了，我可不想再穷一辈子！”
看着怒气冲冲的我，云弟扁着嘴巴瞪大了眼睛，两只眼珠骨碌转了两圈，然后回了我一句：“我倒！”直挺挺地倒在了我的床上。
在卫生间里刷牙的时候，看着满嘴白色泡沫似个圣诞老人的自己，我开始反思起自己的人生。该怎么办呢，我应该签约在哪里？就爸这么个不懂世事的人，我如果真回N区一准就会配个什么乡下老农民之类的。
我知道爸喜欢那种勤快、老实的男孩子，至于那人是否头脑灵活、家境如何、兴趣爱好之类的到他那里全是废话。我要留P区！我举起牙刷恨不得大声疾呼，不过嘴里的泡沫只能让我的呼喊变成嘟囔。就算是除去房租要喝西北风，我也要留P区。
很快，在我意念坚定地抉择下，我签下了H银行的三联单，正式加入了为P区的开发开放添砖加瓦的行列。整个四月，我把精力都放在毕业论文的撰写上，五月中旬论文必须定稿，6月4日就是论文答辩，我必须快马加鞭赶在“五一”假期之前完成初稿。
四月底的一天，我接到利水哥打来的电话：“文，这个‘五一’要不要出去？我同事发起个骑单车旅行的活动一起去吧。”
“顾沁不是这个‘五一’结婚吗？哥你不打算去吃他的喜酒了？”说实话，我对什么骑车旅行一点也不感兴趣。
“他那是五月六号的酒席，我们玩完回来正好可以赶上，去不去啊？”
我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去。你自己去吧，要不你叫上姜毅丰，他一定感兴趣。”
利水哥笑着告诉我说：“姜毅丰我现在已经叫不动他了，他可是名草有主的人了。这个‘五一’他说要带方芳回乡下，正式宣告他大学四年的胜利果实。”
“真的假的？他跟我说一毕业就准备和方芳结婚，我就怕他没说几天又变卦了。”
“那你这个‘五一’盯牢他，看看他是不是口是心非。”利水哥笑着对我说道。
“好啊，有消息一准第一时间通知你，预祝你玩得愉快，拜拜！”我笑着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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