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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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罗忠诚为了参加比赛，原因就简单多了，一个字——钱。

　　罗忠诚家里是做什么的，朱红并不清楚，但总觉着不是什么富贵之家，但凡是个体面点儿的家庭，总归不会让宝贝儿子拎着一件脏兮兮的校服一穿就是一个月。你道他是每天把校服都弄得一身土一身泥，倒也不是，朱红曾经仔仔细细的研究过，只要他把那一身泥塘子里打滚出来的衣服披上，上面一准儿还带着上个礼拜陈年旧印。

　　不光如此，这只瘦猴平日里从不去食堂吃饭，一大清早上来，就拎着七八个冷包子，冷馒头的，坐在座位上一通狼吞虎咽，弄得半个教室都是一股浓重的包子味儿，每天的包子味儿还不一样，有韭菜味儿的，白菜味儿的，荠菜味儿的，还有香菇味儿的大肉包子，尤其到了冬天，教室里关窗关门，这股味儿就慢慢发酵，以至于一到晚上，班级门口就游荡着几只小野猫。

　　她也曾问过罗忠诚，为什么不去学校食堂吃饭，他每次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张开血盆大口，向她展示自家饭菜的美味诱人。一次，两次，朱红不再问第三次了，因为两个月以后，很多线索拼成了一个事实——他家看起来很穷。

　　很穷，没错，所以或许一百五十块的统一制服并不算贵，但是能买校门口的一百五十个包子，也足够学校食堂半个月的花销。因此，当罗忠诚毅然决然的要报名拔河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如何惊讶，反过来倒是张恒愣了半响，谁能想到看上去还不到一百斤的瘦猴要参加拔河比赛，那还不如直接把奖牌送给对手好了。张恒反复问道“你要参加拔河？”

　　“对”

　　“你这么瘦，不用勉强，要是不想买统一制服的话，我可以拿班费先垫上，”

　　“我要报名参加拔河。”

　　“真的？”张恒皱着眉头，

　　罗忠诚终于被问烦了，冷笑着说道“怎么，信不过我？”说着一步迈上讲台，张恒一侧身，一退步，站到离他三四米的地方，“不用比，我给你报上名了。班级的荣誉是大家的，到时候谁也别拖后腿。”

　　赶着晚上数学课还没开始，罗忠诚又拿着他那个馒头啃，北方的冬天，连喘气都带着冰碴，桌子里的馒头早就被冻的硬邦邦的，饶是他对着它哈了几口气，一口下去，仍是又干又硬，不使劲儿，咽不下这块石头，一使劲儿，差点咯掉一颗大牙。

　　朱红看不下去，伸手从包里掏出了一盒有机牛奶，堆在他满是杂物作业的桌子上，笑道“送你一盒牛奶，求你办一件事儿可好？”她心知这只瘦猴子自尊心极强，绝不肯轻易受人恩惠，罗忠诚一见大喜，连问也不问，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馒头倒成了小菜，一咬一小口，磨蹭的像个个裹脚的老太太。好不容易吃完，打了个饱嗝，摸摸肚子，慢悠悠的说道“说罢，求我什么事儿啊”他眼睛咕噜一转，真像一只猴子。

　　朱红正琢磨着求他帮个什么忙，忽然看着他吃，自己肚子也咕咕叫起来，一时间

　　门口的手抓饼，麻辣烫，炸鸡排，羊肉串，山东煎饼，年糕大排一个个在她眼前晃悠来晃悠去，实在是诱人，“中午帮我买一份手抓饼吧，里面夹一个鸡排，一个香肠再来一份芝士，”这几个词说的她直流口水，朱红平日一向喜欢吃校外的小吃，只是学校里门禁森严，可不知道为什么，罗忠诚偏偏每次都能轻巧的出校门，再回来，学校操场上有高墙，教学楼里有保安，有时候她真怀疑，这只猴子是不是真的会腾云驾雾，一个跟头翻出去的。

　　罗忠诚从她手中接过饭钱，摇了摇头，转身说道“唉，猪大肠，你真是没救了噢。”朱红像个刚点完菜的食客，懒洋洋的躺在椅背上，一想到能在美食里沉沦，堕落，真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

　　数学铃声响了，打破了她的美梦，忽然想起来，坏了，今天忘记带书本费了。

　　有些钱能省，有些钱是省不了的，比如书本费。

　　到了高中，卷子一张接着一张，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就是枕头边上的一本本单词书，语文背诵，一整天下来，做完的卷子能落成一沓，一个星期就能整理出一块实心砖头的厚度，等到高中三年一过，说不定就能砌出一座书院的高墙，要不怎么说书山学海，最后有没有进脑子里不知道，浪费的纸张可着实不少。

　　这大把的资源，自然不会是学校掏钱，到头来都落在了学生身上，每个月初，各科老师就要收一次书本费，平日里数数学卷子做的最多，钱自然收的也最凶猛，罗忠诚一路从月初拖到了月底，眼看都欠了两个月的书本费了，数学老师可没有老穆的好脾气，把他桌上的卷子往过道里一扔，骂道“都是班级统一订的，为什么你总是想不起来带钱，供货商找我催了几次，我烦也烦死了。这课也不用上了，卷子也不用做了，回家去拿，马上拿，什么时候拿来，什么时候来上课，要是书本费拿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罗忠诚二话不说，拎着书包就走。

　　数学老师厉声喝道“还有谁没带？”

　　朱红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心里把这只猴子骂了无数遍，若是往日，她这种成绩好的学生偶尔一次没有书本费或是忘带了作业都是不打紧的，可是今天，在气头上的数学老师为了显示公平，一并把热爱学习的朱红也轰出了教室。

　　不过朱红倒是不急不慢，找了个公用电话亭给老妈打了个电话，用不上哭诉，但凡微微一透露自己被停课三分钟的遭遇，老妈立马放下电话，不出二十分钟，便站在了她面前，蹬着高跟鞋，一路风风火火，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踩着风火轮过来的。见了面自然是把她里里外外数落了一通“又忘带了，也不知道你天天脑子都想些个什么，我下个礼拜出差，给你多揣一点儿钱，别到时候又害得我偷偷从班上跑出来，”手里握着五百块大钞一把塞进她手里，转身钻进来时的出租车里，几个拐弯儿又不见了。

　　朱红揣着钱，心里暗暗好笑，老妈从始至终居然都没有问过自己的书本费究竟是多少，这一次可当真慷慨。她正要转身回教室，刚踏出没两步，学校外小吃一条街的香味儿止不住飘过来，这已经是第五节课了，大清早狼吞虎咽的豆浆油条早就被消化的连渣也不剩，这一股子香气眼看着就要把自己的魂儿都勾跑了。

　　朱红没别的爱好，人生最大追求就是美食，上到八大菜系，高档食府，海鲜酒楼，下到地沟油炸的鸡排，瘦肉精喂的熏肉，工业炉子烤的地瓜，千滚水煮的麻辣烫，都喜欢，都爱吃，来者不拒，这一身的秋膘可以作证。这会儿天时地利人和，她犹豫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毅然大踏步出去，过了马路，就是学校门口的小吃一条街。

　　小吃一条街，其实名不副实。一条街是有的，可不都是小吃，有卖锅贴的，炸臭豆腐的，也要摆摊卖袜子围裙内裤的，反正不过是推着个四轮推车，找块地方占地为王，啥赚钱卖啥，至于干不干净，反正城管一来大伙都是抱头鼠窜，连法都不合，更别提无菌化作业了。不过味道是真诱人，她嗅着那股香味儿，心里就直痒痒，卤味，像是一锅传家老卤，炸货，闪着黄澄澄，金灿灿的光，烤烧浆汁一淋，她登时想象着自己一咬下去，满口酥脆香甜的瞬间。

　　于是，朱红一路走，一路买，一路吃，一连吃了五六根羊肉串，七八只刚出炉的生煎包，又往肚子里扔了三五个章鱼小丸子，喝了一碗鲜榨的百香果橙汁，刚刚才算有七八分饱腹感，一转头，一条街已经被自己逛过了一大半，街头的煎饼果子铺已经在向着自己招手了。

　　最后三分饱，朱红定是要留给自己的心肝宝贝的，煎饼果子，摊上薄薄的一层浆水，落到热锅上就变成一张饼，要不是打了一个鸡蛋，就像极了卷北京烤鸭的春饼，比起烤鸭卷饼，煎饼果子显然多了更多的可选择性。朱红喜欢在里头加两个脆皮，一根烤的皮焦肉嫩，油星一点一点往外冒的香肠，加上三四勺的甜面酱，一把葱花，再加上一点儿辣油，一口下去，脆生生的，满口流油，还不腻。

　　煎饼果子铺离着一个麻辣烫，麻辣烫边上有一家卖盗版光盘的小哥，正乐呵呵的看着旁边包子铺里头的吵闹。朱红隐隐的问道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正朝着自己飘过来，韭菜味儿，白菜味儿，荠菜味儿，这会儿热腾腾的，倒不难闻，只可惜朱红平日里每天被熏的头脑发胀，这会儿闻到了这股味道，气的一皱眉头“好好的大肉包子，都被这只瘦猴给毁了。”

　　她正要扭头就走，互听间一阵吵闹声不绝于耳，里头还夹杂着一阵叫骂，朱红摇了摇头，她道是街口巷尾的小市民，平日里免不了发生口角，吵得厉害了拳脚相加也实属正常，为了避免殃及池鱼，朱红决定两眼一闭，快步离开，正迈步三五步，互听这吵闹里有一个声音极是熟悉，她一转头，正看见罗忠诚站在包子铺前，怒目圆瞪，鼻孔朝天，隔了三五米，她都能感受到一股冲天的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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