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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亲疏


  “昨日的人还真少。”南稚岚摇头叹气,面上露出几分可惜的样子,“若是你兄长设宴,便不是如此了。”

  李维心中老大不乐意。

  前头那一车的话他都忍了,岂料南稚岚如此不顾他的颜面,竟接说起前一日宴席的事来。那本就是李维的心病,任凭李维多能忍耐,此时也失了耐性。

  “遮锦园出事了。”李维没好气道。

  “我昨日也在场的,这话我也听过,不知你如何,我可是一个字不信。”南稚岚说着,不忘嗤笑一声。

  也不知他笑的是撒谎的苏秉程,还是眼下拿这话噎他的李维。

  李维瞪了半天的眼。

  他碍着母亲的话,不得不带了南稚岚去,因此加倍谨慎,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席,如今反倒要受南稚岚的挤兑?

  哪有这样的道理!

  “便是假的,也不是因为我。”李维反唇相讥,“我的宴席原与他们的不同,多了个不想熟的人,旁人多少不自在。遮锦园的姑娘们毕竟是谯国公府的家养伎官,总归有些脾气,一个两个找借口不去,也怪不得我了。”

  南稚岚不禁怔住。

  刚他说了半个时辰,李维连哼一声也不敢,南稚岚正得意洋洋,不想忽然被李维说了一通——偏还是你知我知的实话。

  然而话既说到了这里,南稚岚也懒得再顾及面子。他只愣了半晌,蓦地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对李维道:“你别不知好歹!若不是因为你是我表弟,我才懒得提醒你这些。”

  “若非因为你是我表兄,我也不用非带着你,便不至于要处处小心周全。”

  李维越说越急,将第一次遮锦园设宴、之后南稚岚与席,种种令他难堪的事从腹中悉数倒了出来。

  南稚岚期初只是冷笑着听,不时反嘲讽一句半句,至后来却连冷笑也没了。

  李维却还滔滔不绝。

  既已撕破了脸,便没什么忌讳。

  南稚岚眯着眼看了看李维,接着转身就走。

  李维正说得激动,见南稚岚忽然走了,反而有些心虚起来,不禁戛然收了声。

  此间虽是在院中僻静处,父母都不在这里,可毕竟也会有下人府丁经过,万一有哪个好事的把方才的话学给母亲听去,他定要挨一顿好骂。

  挨骂也无妨,只怕还要去南府登门赔罪。

  父亲知道了,又要怪他给兴北侯府丢脸,挨打罚跪也是难免。

  李维心中一慌,忙往四下看去。见没人在这里,他竟撒腿就跑,直接逃出了府去。及出了府门又不知去哪里才稳当,在街上晃悠了一刻多钟,却因出来得急,忘了换厚些的衣裳,只得又回府去,回自己房里换了衣裳,大摇大摆地又躲了出去。

  门上的人见他进进出出,心中好不奇怪,却没人敢多问。众人只私下里打听。又因李、南二人院中争吵之时,确无旁人经过、听见,因此门上众人并打听不到什么,反倒是李维冲出门去的事闹因此得人尽皆知。

  下人们私下议论,只瞒着主子与那些心腹的管家、婆子并大丫头们。

  李维无处可去,又因其时已入冬,也不便去朋友家中玩耍,因此在街中转了几转,到底还是去南城勾栏听曲儿去了。

  往南城去时,他忽然想起归月之事,不禁又打起精神,留心打听了一番,至晚方归。

  回到家中见一切如旧,兴北侯夫妇似乎都不知他与南稚岚发生口角,李维悬了一天的心总算掉落大半,心中愈觉庆幸乃兄李清此时不在府里——若李清在,只怕还是挨骂,且面上更加难堪。

  李维略净了手脸,换了衣裳去酒气,之后照旧往其母房里去凑趣,足腻歪了一个多时辰,同用了晚饭后才又回自己屋中。

  如此度日到冬月十六,听说李清已在回临水的路上,李维心中才又不痛快。

  遮锦园里这一日却热闹得紧。

  归月此时已大好,红香那下面虽还不大干净,到底也恢复了许多,服侍的小丫头偶尔扶她出来透气,归月等人瞧见了,只觉得红香连气色都见好了。

  而早在数日前,归月那里便打发沉香,教悄悄往厨下塞银子,说要给罗欢做生日。

  厨娘们收了钱,兼之又是给“定春风”做事,自然没有不乐意的。众人十分殷勤,有些需要准备数日的菜,更是一早就开始预备着了,连归月要的几样新奇菜肴,也均细细备了材料。

  李妈妈那里,归月也亲去送了银子,托付几件事与她。

  罗欢听说后,并没立即跑去“定春风”道谢,后去寻归月推敲词句时才提起这事。

  “我果然没看错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可见你病中也不糊涂,知道我对你的好,我也算没白操这份心。”罗欢笑着打趣道。

  归月抿嘴轻笑:“既如此,你就好好受着。”

  罗欢道:“我自然受着,又不是受不起。”

  “你放心,这不过是报答你为我净脸之情,你其余的好处,我以后慢慢还给你。”归月淡淡一笑,轻拍了拍罗欢的手臂。

  见归月不似说笑,三分假里倒透着七分真,罗欢不禁奇道:“你要还我什么?”

  归月眨了眨眼,模样俏皮,分明看着罗欢笑了半晌,却不答这话,倒教罗欢心中不安。后在廊上见着沉香,罗欢直拉着沉香追问。沉香却哪里知道许多?罗欢无奈,只得作罢,再问归月时,归月才说还要谢她直言劝阻,并谢她借《桃花扇》一书之事。

  “那日疏烟过来,瞧见了那书册子,还怕是哪家的公子不自重,巴巴地送给我的。我这才说是你,她果然也说这书好,旁的都不好。”归月说这话时面颊泛红,透出几分羞涩。

  罗欢见状笑道:“若这样说,昨儿给你抢去的那本倒是不好的,快还回来给我罢!免得我以后见你与疏烟就心虚的,哪还敢受你什么谢?”

  “你就受着!”归月笑道,“我抢去的凭有多不好,也是我愿意拿去的,便看坏了人也是乐意。且又凭的是我自己的本事抢到手里,横竖与你无干。”

  罗欢本以为归月要提崔谌旧事,因此十分不安,此时见不是这话,自然也放下心来,接过归月的话玩笑几句。二人遂又躲起来议论戏文,遇到不合规矩的地方,还不忘嘲笑那写戏词的小气,抑或彼此打趣一番。

  及到了十六这日,先是归月将罗欢请到自己屋里,跟着李妈妈派了几个人过去“解春羞”,将屋里细细打扫一番,并做了些许布置。

  罗欢知道这是要给自己做生日,也就不急着回去,连午饭也在“定春风”用了。饭后罗欢说要午睡,起身要回自己屋里,却被归月、沉香横拦竖挡地拉住,无论如何不教回去。罗欢无法,笑着骂了归月两句,到底还是在“定春风”里,跟归月挤在一张床上歇息。

  直到酉正,归月才说放人。

  罗欢起身就走,归月也便跟上。沉香与黄莺自去寻疏烟等人。

  李妈妈虽一早就命人收拾了屋子,饭菜、果品、骰子、骨牌等却是这时候才放进去的,因此才教等到此时。

  罗欢一进门便闻到一阵清香。

  抬头看去,屋里摆了几盆山茶花。有极矮一株种在花盆里的,也有从树枝上掐下来、插在瓶子里的。花朵儿或红或白,热热闹闹地挤满了一间屋子,趁着满屋的灯烛则更娇艳,和着暖融的炭火愈发香甜袭人。

  “这竟是我的屋子?”罗欢灿然笑道,“我竟都不识了呢。”说完只站在门口,回过头来看着归月甜笑。

  归月故作不耐烦道:“你只说喜欢不喜欢?”

  “自然是喜欢的。从来没人心疼,如今难得我也浪上一回。”

  归月心中微酸,忙笑着推她进去:“既说喜欢还不进去,拉着我陪你吹冷风么?我是才好的,不敢再受寒了。”

  罗欢微微一笑,携了归月的手,进门后发觉屋里多了许多玩意儿,不禁笑问归月:“你这是打定主意要闹一宿么?我可告诉你,莫要想得太好。”

  “怎么说?”归月问道。

  罗欢轻哼一声,嗔了归月一眼,道:“若是你做生日,园子里的人哪有不来的道理?只怕都要抢破了头,谁也不愿意落后的。我做生日却是不同,多少人嫌着我,多少人又时时刻刻躲着我,肯来我这‘解春羞’的人不多。”

  归月眸子一黯,只略一低头,便又扬着脸儿笑了起来。

  “你这话无理——我也不是要人多,肯来才好呢!”

  罗欢一愣,立即明白过来。

  果然,不过片刻,疏烟、出尘均带着丫头过来,沉香与黄莺也随后进来,并回身将门锁上。

  疏烟与出尘在来的路上便问了个清楚,知道今日只请这些人,此时相见并不意外,反倒觉得亲切高兴。

  归月笑着对罗欢道:“好教你知道,她两个也了银子凑份子钱,只是那点钱不够什么的,买盘果子也是勉强。”

  疏烟、出尘只是笑,并不认真分辨。

  罗欢也知她二人必然不会少出银子,又因多少均是心意,她便只领这份情就是。

  “既是在我的屋里,又是给我做生日,自然是我说了算。你们也别计较什么主子姑娘,什么丫鬟的了,今儿咱们不顾身份,只一桌吃,一床闹就是。”

  黄莺几人不敢说话,沉香则笑着偷瞧了瞧归月。

  归月略偏了头儿,打趣道:“平日不是厉害得很么?如今畏畏缩缩,倒像我给你委屈,你憋着要告状似的。”

  沉香一瘪嘴,闷了几息工夫,忽然拉着黄莺往前走。她也不说话,只几步就到了桌子边,径向桌上的一瓶艳色的山茶花嗅过去,又往桌上看有什么好吃的。

  “好丫头!”疏烟与罗欢一同笑道。

  归月也笑得不行,跟着凑到桌上看菜,又回头招呼罗欢等人过去吃。

  众人围了一圈,却没人先动手夹菜。

  “你是寿星,你不落箸,我们不敢吃的。”出尘道。

  罗欢笑道:“正是,我说呢,感觉哪里不对头。都怨我平日谦让惯了,今儿难得做回主,竟浑身不自在。”言罢在当中一道清蒸鲈鱼上动了一筷,夹起一口来吃了。

  旁人遂纷纷举箸。

  归月却不先吃菜,只起身要去盛汤。

  沉香立即起身,伸手要去接碗。

  “不用你。”归月道,说话便摸着了汤勺,盛了半碗汤又坐下。

  罗欢也道:“说了今日不用你们侍候,安心吃饭玩笑就是。”

  沉香也便依言坐下,认真吃起饭来。

  归月也只缓缓喝了半碗汤,之后细嚼慢咽吃起饭菜。

  罗欢与疏烟、出尘不时说笑,几人身边的丫鬟也偶尔说上两句,归月与沉香却一声也不出,黄莺见了便也不说话。

  疏烟与罗欢都是见惯了的,出尘却不常与归月同席,见她先喝汤才吃菜,且吃饭的规矩又十分讲究,未免有些感慨,话也少了几分。

  饭还未吃完,忽听有人敲门。也不待人问,门外之人便笑着叫起门来。

  众人一听便知外头的是李妈妈,遂将其请了进来。

  李妈妈身后跟了三个小丫头,一个提着灯,另外两个各抱着一个三斤的酒坛子,坛子上的泥封还未拍开。

  “老婆子特意过来送酒,顺便蹭着饭菜吃一吃,几位姑娘若不嫌弃,我就先不走了。”李妈妈笑道,说完果真转身,却又不出门去,只扭头看着罗欢笑。

  “妈妈说的哪里话,请您老还怕您不来呢!”罗欢笑着上前,拉了李妈妈在席间胡乱坐下。

  “解春羞”的丫头柳词另端了个凳子过来给罗欢。

  李妈妈左右看了看,见众人错落着坐,并不以主仆等身份区分,心中已明白了几分。正暗自感叹这些人亲密,果然便听疏烟道:

  “妈妈别见笑,也别挑咱们的错儿,今日这里头没有规矩,不过是胡闹一番。”

  李妈妈自然笑说不会,跟着又介绍自己那两坛酒,说是掺了什么花、什么果,一并酿了许久的,竟说得地上少有的境界。

  众人只笑着听,心中却道这酒未必那般好。

  然而泥封才一拍开,便觉清香扑鼻。

  果然是好酒!

  虽未及入口,然而只刚闻了味道,便觉其中的花香、果香十分清晰,正如花果就在眼前一般。

  抱酒过来的两个丫头不敢和李妈妈同坐,白杵在那里不知怎么好,提灯的丫头却机灵,早将灯放在一旁,抱了酒坛子给众人一一斟起酒来。

  及到了归月这里,李妈妈忽然开口。

  “娘子好好尝尝这酒,可还喜欢么?”

  罗欢便笑着偷看归月。

  归月抿了嘴,低了头不吭声。

  这李妈妈不让寿星罗欢,反先敬自己,其中明显有古怪。待罗欢笑得意味深长,归月也便猜着两分。

  想必这酒是苏秉程教送来的。

  而李妈妈不提苏秉程,非说是她自己的酒,恰好说明这酒不仅是苏秉程的礼,更是他亲手酿的。

  归月紧紧抿着唇,心中五味杂陈。

  然而李妈妈正眼巴巴地看着她,此间又有这么些人,她与李妈妈也不算相熟,本也不好意思出言纠正,更无法推脱不饮,只好笑着点头,略微饮了一口。饮毕,归月心说再不说话便显失礼,便也不顾尚在饭中,笑着对李妈妈说果然是好酒。

  “难为妈妈心思细巧,才有这好主意,酿出这样的好酒来。”归月微笑道。

  李妈妈一脸欣喜,先客套一番,又反谢了归月喜爱,跟着转头又去劝旁人。

  众人纷纷举杯,各自啜了一口,自然也是称赞。

  然而正餐之中少有饮酒,因此一坛子的酒还剩了小版,饭也就吃完了。

  李妈妈混了一席后,让跟着的丫头们收拾了桌子,另吩咐人摆上果品、点心,将余下的酒放在一旁,跟着就着屋里的陈设、饮食闲聊半晌,临走前说了几句祝寿却不逾矩的吉利话,得了寿星的封红便去了。

  柳词又去将门锁上。

  罗欢立即凑到归月身边,附耳低声道:“那酒你吃着可香甜?”

  “就你话多!”

  罗欢轻笑道:“没听李妈妈方才说,那株白花透着红丝儿的可是难得的好东西,是世子爷亲手种的,特意送过来摆一宿的。”

  归月淡淡道:“听见了,可说的是给你做寿呢,你先别笑。”

  “呸!谁不知道我这生日都是你张罗的?”

  归月一言不发。

  罗欢又笑:“你别瞒我,我想你也知道——我且问你,世子爷既这么会种花,那花朵儿酿的酒,你以为是出自何人之手?”

  归月咬了咬牙,仍旧不肯吭声。

  罗欢摇头:“我瞧着你如今也明白了。这话先按着,咱们下回出去,我回来再与你细说。”

  “怎么还要下回?明日就说不成么?”

  “你还着急了?”罗欢忍俊不禁,“我自有我的道理,你且记着今日这话就是。”

  归月还要再问,看花的疏烟却已回头。

  见她二人躲到一旁说悄悄话,疏烟不禁愣了一下,只片刻便又回神,遂装作看不见一般扭过头去,仍旧认真赏花,然而心绪却有微动。

  归月看见疏烟故意避嫌,心中颇为无奈,索性继续追问罗欢。

  罗欢只不肯说,反讥归月道:“那么好的酒,人家巴巴地送了来,还堵不住你的嘴?”

  “没脸的话,只你会说!”归月一臊,脸上登时红透,果真过去饮酒。

  众人之后掷骰子、摸骨牌,把两坛子酒喝了个精光。然而园中人多,几人虽在兴头之上,却也不好吵到太晚,亥正一刻左右也便散了。

  次日早起,用了早饭后只觉头疼,归月、疏烟等人便都躲在屋里歇息,并没出门去,连红香那里也没急着探望,直到晚饭前才各自过去,恰好又碰在了一处。

  疏烟先去的“融春|梦”。

  归月过去的时候,只见疏烟坐在床边的一张凳子上,出尘也坐在一旁,旁边另有一张凳子,空在那里并未坐人。

  时常在这里的缀玉却是不见。

  想起红香曾因珍儿的事埋怨替她出头的出尘,疏烟也因红香不识好歹的事有意疏离,归月只觉在这里无趣,便也懒得用什么心思,笑着过去问红香觉得如何。

  红香仍歪在床上,见归月问她,便笑着说已经好了许多。

  “不过是累月里赖惯了,如今虽大好了,却仍旧懒得起来。”红香微笑着道,“屋子里笼了炭,就这么歪着倒也舒服。”

  “到底该出去走走。”归月笑道。

  说完,竟没有别的话。

  疏烟见她不对,便接过话头道:“才刚我们也在说这话,让她多出去走走,也该接接地气,否则人身难免阴阳失调,浑浑噩噩的总是不好。”

  归月笑道:“也要她听才行。”说完转头问红香:“怎么不见缀玉?往常过来,她都在这里。”

  红香脸色如今虽好了许多,毕竟仍嫌苍白。岂料闻听此言,红香竟然一阵脸红,半晌后才答:

  “她屋里有事,回去张罗了。”

  归月笑着说了句“能有什么事”,便不再提缀玉,只问了红香几句话,后竟也借口自己屋里有事,没待一会儿就告辞回去了。

  疏烟心中好笑,面上却不好露出来,到底又陪着红香说了半晌的话。

  红香病中本就多思,才刚归月的态度又明显有异,因此归月一走,她便不大提得起精神来。

  见红香面上恹恹的,疏烟只说怕她乏累,拉着出尘一同告辞。

  二人一径去了疏烟的“酿春愁”,刚进门就撑不住笑出了声。正要说话,归月忽然过来。

  “你怎么来得这么巧?”疏烟奇道。

  归月无奈道:“才刚出来,心里就有些腻歪,我知道你们也待不久的,因此打发了沉香在廊上盯着,你们出来我便知道,就跟着过来了。我倒想问问,缀玉今儿怎么没去凑热闹?红香竟还不想跟我说的。”

  “说起这话,多半是因为你昨日给罗欢做寿,连李妈妈都赶过去凑趣,她们心里不乐意了。”疏烟笑道,“我和出尘约好了过去,进了门便见她俩颜色不对,红香倒还遮遮掩掩,有些不好意思,缀玉却分明写在脸上。”

  “她坐不住,就走了?”归月瞪大了眼睛。

  果真这样,这人可是糊涂透了。

  “倒不是。”出尘接过方才的话继续道,“你没见地上三张凳子么?其一就是缀玉的。她倒是跟着说了许久的话,可罗欢竟然来了。”

  疏烟摇头,颇为无奈道:“从罗欢进门,缀玉便不说话,红香憋着为难,我俩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说到这里,疏烟忽然又笑:“反倒是罗欢,跟看不出脸色一般,就站在缀玉旁边,朝着红香问东问西,又是嘱咐这,又嘱咐那,跟着竟又提起你来,问你今日可去过了不曾。”

  归月略想了想,旋即笑道:“她不是还替红香遗憾,说昨日她在病中,没能去成罢?”

  出尘道:“这倒奇了,你竟如此明白她的。”

  “果然有这话?”

  出尘笑着点头道:“果然有这话。说完没多久,缀玉便说屋里有事,辞了红香就走了,连与我们招呼一声也无。”

  归月笑着看了疏烟一眼。

  疏烟若有所思,此时并未抬头,也就不知道归月看她。片刻后疏烟抬头,归月却早同出尘说起话来。

  出尘一脸疑惑,道:“我便有些不明白,她既不待见罗欢,怎么人家做生日不请她,她还不乐意呢?便是请了她,她也未必会去罢?”

  归月好笑:“你竟不知,她不去是她的脸面,人家不请却是打了她的脸。自然是人家来请,我却不稀罕去,这样才显金贵。何况是我做主请人,我没请她,这才犯了她的忌讳,罗欢怎么说倒还是其次。”

  疏烟摇头:“你如今嘴也愈发毒了。才刚那些话,红香听了都没精神,你就不怕她再病重么?”

  归月连忙摆手:“可别赖上我!她自己心思重,遇事分不清好赖,爱把人往坏处想。我也不是对她,我对的是跟我置气的,她非要自苦,我能怎样?她又不听我的,我白说那些话并没人领情,多待也实在无趣。”

  疏烟无奈笑道:“你与罗欢一唱一和,倒真是惹人生气。”

  归月笑道:“我与她就是混闹,与你则正经许多罢?说起来都是亲近,细里不过因人而异罢了。”

  疏烟心念一动,不禁望向归月。

  归月果然也正望着她,双眸亮晶晶的,嘴角则挂着笑。

  疏烟颇不好意思,抿着嘴笑了一声。

  归月也跟着笑,态度倒大方了不少。

  出尘站在一旁看着,正觉两人古怪,忽见她们如此,不禁想起一桩事来,忙拉住二人到近前,压低了声音道:

  “你俩这样,竟让我想起一件稀罕事。”

  “什么稀罕事?”二人异口同声道。

  “这事倒也有关缀玉。”出尘并不多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我前日见清音生缀玉的气,细问才知她是气缀玉与红香走得近。”

  “这有什么稀罕?”

  “稀罕之处不在这里,而是清音提起红香,竟像要吃人一般。我留神看着,那清音竟有些糊涂意思,将戏里的事带了出来,直觉得自己与缀玉该当是一对金童玉女——她是那个金童,缀玉便是她天定的玉女。”

  归月不禁瞪大了眼,紧闭着嘴生怕惊讶出声。

  疏烟也忙掩了口。

  出尘不是乱说话的人。她平日话并不多,但凡开口之时,不是为抱打不平,就是私下里说些真心的话。

  若换了旁人跟她俩说这个,二人自然是不信的,可这话既是从出尘口中而出,自然是真的了。

  “我也不该说旁人的事,只是见你俩方才又是笑,又是挤眉弄眼,我实在着急,怕你俩走错了路。”出尘一脸愧疚,不知是因这话实难出口,还是为说了清音的私事而自责。

  归月笑道:“竟想得这么偏?‘挤眉弄眼,攀高接贵’,可不该是我俩。我俩自有我俩笑的,只不告诉你,偏要让你着急!”

  听了这话,出尘也知是自己多虑,不禁又是赧然一笑。

  疏烟略想了想,终还是讲昨日见归月与罗欢亲近,心中有些不痛快的话说了。

  “刚说起‘因人而异’,我才明白过来。”疏烟说着,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归月心里发虚。

  她确实更亲近罗欢。

  然而对疏烟她也没藏什么心思,只是不那么合脾性。又因疏烟如正经的闺秀一般,虽让人喜欢,却难以与之太过亲密,罗欢却没太多忌讳,反而可以肆无忌惮一些,时间久了才略有些亲疏之分罢了。

  如今疏烟大方将心思说出口,归月反倒汗颜。

  正觉过意不去,出尘却先懊悔道:“倒真是我不该说了!”

  归月二人忙劝出尘。

  “你又不是有意,只因关心我俩罢了,实在怪不得你。”

  “清音既有这样的心思,必然也是光明正大,不会怕人知道的,至少园子里的姐妹们她没想瞒着,否则不会当着你的面就露出来。你不必介怀。”

  出尘却仍摇头:“到底是别人的事,说出去总归是我的不是。”

  归月见她那模样,竟似不能释怀的,便不多劝。因想起出尘就在佩环隔壁,而之前因珍儿之事大吵时,出尘也有意避着佩环,想来佩环屋里的事出尘多少也有“耳闻”。归月并不随意多嘴,眼见着出尘又是这样分明的人,归月更不会提起,决意将此事继续瞒下去。

  疏烟也劝了几句,奈何总劝不好,终也罢了手,由着出尘懊恼。

  她二人既不会将此事说与旁人,更不会再次提起,出尘再怎么懊悔,左不过一两日也就好了。

  因已是晚饭工夫,沉香便过来寻归月。

  出尘没心思多待,也跟着告辞。

  归月心中不禁轻叹,口中却同沉香说话。

  “昨日你可厉害,我倒没看出来,你酒量那般好的。”归月笑道,“平日里也不见你饮酒,怎么昨儿喝了足有两碗还不醉呢?”

  沉香憨厚一笑,道:“再多点怕也不能了。”

  归月点头:“酒还是少喝,逢着喜事,饮一两口就罢了,喝多了却要伤身,当心‘乐极生悲’。”

  “若没有喜事,或心中不快呢?”

  归月闻言一怔,略寻思了一下才道:“若心中不快,饮酒倒有些用处——身上难受了,心里就显得舒服了。然而酒醒之时,一切还是原样,自己不过白醉了一场,反倒头疼。”

  沉香咬着下唇,闷闷地不吭声。

  归月早知她的心事,而近来归月多看了戏文,于男女情爱之事上也渐通,因此昨日才猜那酿酒的实则是苏秉程。这会儿看见沉香自苦,归月心中虽有不忍,却不敢开口相劝。

  这便是懂事的坏处了。

  归月苦笑,深觉这一知半解,还不如不懂得好。

  次日一早,便有小厮抬了一盆精致的茶花到“定春风”,另有一张帖子,上书“似有浓妆出绛纱,行光一道映朝霞”。

  归月盯着那帖子不作声。

  沉香也静静盯着那盆茶花。

  黄莺隐约觉得不对劲,却不知该不该说话,更不知说些什么好,索性闷不吭声,只默默地收拾屋子。

  沉香回过神来,丢下那花不管,跟着收拾起屋子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归月忽然吩咐砚墨,沉香便过去书案一旁,略挽起衣袖,果真帮着砚墨沾笔。

  原以为归月会回一首应景儿的诗句,却没想到她写了个方子。

  “给送花进来的小厮,让他原路送回去,问问这方子对也不对。”归月说完,便将方子搁在书案之上,自己则踱过去赏花。

  也幸好这首诗没别的意思。

  归月缓缓摇头,颇为无奈地轻轻一笑。

  沉香见她分明有气,只是没到动怒的境地,不禁偷偷吐舌,拿起归月写的方子,依言送了出去。

  苏秉程接到方子时,只道这方子内中有蹊跷,因此横竖看了无数遍,连藏头、谐音、隐喻等都教他想了个遍,却还是看不出端倪,这才安下心来看这方子。

  依稀是止血、治疗血崩的方子。

  苏秉程越想越觉不对,拿了医术典籍细细查对。

  果然是治暴崩的!

  其中一味,正是山茶。

  待沉下心来细想,苏秉程忍不住心中一惊。他赶忙将方子收起,生怕归月恼他轻狂,奈何不敢登门致歉,只盼能有时机谢罪。

  这一日,遮锦园里果然又议论起山茶花来。

  有人便提起苏秉程之前送海棠的事。

  “世子爷的心思,凡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看连国公爷心里也是明白,待归月娘子也是不一般呢,还不是为了疼儿子的缘故?”

  “归月娘子又不是乐籍,便做不了正室,做个有头有脸的妾室总是配得上的。”

  “正是呢,那模样,那气度,我瞧着比有些府上的贵人娘子还强些!”

  “怎么不是?还记得老太君寿辰那日来吃酒听戏的几家子么?我真没见哪家的娘子千金胜过归月娘子多少的。依我说,这事若果然能成,才是咱们世子爷的福气。”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全不顾一旁有人已经黑了脸。

  “世子爷的事,也该你们议论?也不怕让人听见了挨板子。”说话的正是多福。

  “哟!这是哪里来的豪杰,专爱抱不平呢?”一个与康婆子交好的丫头阴阳怪气道,“你也不用焦心,翻过了年你也就该放出去了,最多在庄上或外院寻个差事,这里头的事你看不惯,也看不着了,倒不用你操心。”

  康婆子等人抿着嘴偷笑。

  多福心中愈发不痛快。

  近日来园中愈发严了,多福与长安已有大半个月不得行事,之前弄来的银子剩的也不多,正是一股业火无处发泄之时,偏苏秉程这时又送花给归月。

  依稀听说“定春风”还回了封信出去。

  这分明是说他多福从来无望了。

  原以为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哪想到不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多福恨得牙痒痒,偏不知道咬谁一口才好。

  见众人围在一处笑他,多福气不打一处来,愤愤道:“你们背地里议论主子,反倒要挤兑我,是什么道理?”

  与他呛声的丫头也是厉害,当即还口道:

  “我们议论我们的,又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又没当着外人的面,你若能耐,原话回了苏大管家去,看这事揭开了,你是不是能讨到好去?我倒要劝你当心,若果然掀开了,不过你我没脸罢了,至多一顿板子,世子爷那里却要怕累坏了名声,便是本来没这个心思,想也不敢再拖,说不得就要求了归月娘子过去。到时候你便是连远远望一眼也是不能!”

  多福身子一震。

  这事旁人如何得知?

  再看康婆子等人,分明也是心知肚明的模样,并没露出丝毫意外神色。

  显然他贪慕归月,时常偷望“定春风”的事被人知道了。

  是自己不小心被人瞧见么?

  多福心黑,前头的话在他心中不过一闪而过——他竟直接朝身旁的长安看过去。

  长安本在看多福的脸,就在多福转头的一瞬,长安硬是将脸扭到一边。然而那一边却只是几间下人房而已,此刻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

  就这么一转头的工夫,多福心里便清楚起来。

  他原想发作,与婆子丫头们吵上一吵,奈何自己的猥琐心思被人知晓,更当众被人揭开,如今同世子爷一比,更是落得如笑话一般。

  多福转了转心思,反笑着对那丫头道:“我也望过你多少次,你不知道罢了。你若喝这个醋,我心里也就有数了。”说完扬长而去,独留那丫头在原地跳脚痛骂,羞得脸红到了脖子,恨不得立时投井去证明清白。

  “真不要脸!”待多福走开,康婆子等人拦住了要撞墙的丫头,跟着他一起骂多福。

  长安心中痛快了许多。

  这日晚间,正是长安巡夜,与他一同巡夜的婆子原是厨下的杂役,因要多调人手巡夜,这才添在这里。

  因李妈妈近来事忙,众人难免偷懒懈怠,夜里赌钱之风又起,只是较从前安分了不少,赌资既少了,聚赌的人也略少。

  同长安一起巡夜的婆子,正是极好赌的一个。

  “妈妈要是手痒,便去一会儿吧。”长安堆起一脸笑,道,“我一个人巡夜也无妨,妈妈过一个时辰记得出来就行,别让人捏住就是。”

  那婆子犹豫再三,先是说不敢赌,又说想赌,跟着又正色说不去,然而心思终不在巡夜上头,到底还是耐不住手痒,回屋里取了钱,跟长安说一声就要走。

  “妈妈过一个时辰就出来,别多过两个时辰。”长安跟在后头,压低了声音喊道。

  “这小崽子!”婆子急忙两步回来,在长安头上狠拍了几巴掌,“你这么大声,到底是让我过去,还是不让我去?”

  长安“嘿嘿”一笑,说自己也是手痒。

  “下回妈妈和人换换,还是咱娘儿俩一处巡夜,妈妈下回辛苦些,换我去玩两局。”

  婆子笑着点头答应,跟着又骂了两句“小崽子”,并说“可不敢再喊了”,说完便丢下长安,溜过角门旁的屋子里赌钱去了。

  长安四下里张望,并不见一个人影。其时已近子时,又是寒冬天里,长安知道没人会出来闲逛,也知道那婆子见着赌局不下场的德性,一路小心翼翼地往东楼蹭了过去。

  佩环睡得本不踏实,轻易便被“笃笃”的敲门声吵醒。

  声音不重,尤其在刮着北风的冬夜里。

  可她偏听得真切,闻声立即起来,披了棉衣便去开门。

  “是你啊?”佩环脱口问道。

  长安兴兴冲冲,乍一听这话,当即如一盆冷水淋在头上,几乎浇灭了身上的火。

  “不是我是谁?”

  佩环却探头往他身后看,口中还一面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

  长安气极反笑,推开佩环便往里走,到炭盆旁蹲着烤火,反问佩环:“你就那么喜欢来两个么?”

  佩环自然不是这意思,被他一问却又羞又臊,忙将门关上,落了门闩,转过身来问:“不是管得严么?你怎么过来的?你今儿是拿了银子就走么?”

  长安仍蹲着烤火,只是任凭佩环如何问,他也一声不吭。

  看见长安蹲在那里的模样,佩环心中更不乐意。

  待身上暖透了,长安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拉过佩环,胡乱动起手来。

  佩环既不迎合,也不抗拒,心说不过片刻便了事。

  果然便如她所料。

  长安心里也不痛快,可毕竟出了一股火,身上倒是舒坦了许多。他一面穿着衣服,一面跟佩环要银子。

  佩环只想快些打发了他,拿出一块四五两重的碎银塞给长安,只说耽搁久了怕人发现,推着长安就往外走。

  长安只觉太没意思,拿了银子,在佩环脸上又摸了几把才出去。

  他并不知道,他才刚出门,佩环那里就开始洗脸擦身子。

  长安鬼鬼祟祟出了东楼,见与他一同巡夜的婆子果然还没回来,心中不禁大安。又过了一刻钟,他便往婆子们聚赌的屋子去,将巡夜的婆子劝了出来,倒也安稳过了一夜。

  次日一早,长安回到自己屋中,多福已经醒来。

  长安占了便宜,又将多福的心事捅了出去,这会儿看到多福,他既觉心虚,又隐隐有些得意,目光忍不住闪躲,嘴角却不时往上扬。

  多福看在眼里,心中顿时明白。

  他笑着问长安道:“近日夜里又开赌局了,昨日跟你巡夜的婆子,我记得是个好赌的,她可又去凑热闹了?”

  “说起这个我就后悔!”长安早盘算好了,专等多福来问,此时哪有不按戏本子说话的道理?只听他叹了一句,跟着继续道:“我知道她爱赌,你也知道我银子用得差不多,又惦记着那事儿,我就哄她去赌钱。哪知道我不劝还好,这话一出口,她竟害起怕来,说什么也不去了,竟当真巡了一宿的夜!”

  “你辛苦了。”多福慢悠悠道,“还不快睡呢?”

  长安干笑一声,道:“正要睡,可不是累了么。”说完脱了外衣,倒在炕上闭了眼睛,当真睡了起来。

  多福只定定看着长安,一脸似笑非笑。

  轮到多福值夜时,他便没有长安的好运气。

  同他一起巡夜的婆子虽偶尔也赌上两把,可那人是个有分寸的,生怕被李妈妈拿住作伐,又因她本来赌兴不大,因此没往角门那边凑。多福也不能硬劝她去赌钱,免得惹人生疑,只得又忍了一宿。

  冬月二十日,又是长安巡夜,依旧是那个嗜赌的婆子与他一起。

  按着上回的说法,婆子果然让长安去赌。

  长安又岂是为了赌钱的?他笑着说近日没钱,照旧让了那婆子去角门。待婆子欢天喜地地去了,长安也欢天喜地地去敲佩环的门。

  佩环应声开门,见又是长安,面上微微露出两分失望。

  正要关门,却见远远过来个人影。

  因冬夜瞧不清楚,只借着雪光看出来人是个男子,佩环心中一慌,赶忙就要关门,一面关门,一面还不忘回头同长安商量,看是躲在床底下,还是翻窗子出去妥当些。

  长安也慌了手脚,一时间又想爬窗子,又想钻床底。

  正不知如何是好,门上果然响了起来。

  声音却是极轻。

  佩环见长安还不如她镇定,心中愈发瞧他不起,竟按着长安不教乱动,只让他躲在门口,自己则仗着胆子上前问了一声:

  “这么晚了,是谁?”

  “我。”

  佩环一听,顿时喜笑颜开,急忙过去开门。

  门外果然就是多福。

  长安一见多福,登时泄了气。

  之后果然便没他什么事,却是吃得少,看得多了。

  而佩环兴致也高,哼哼唧唧如唱曲儿一般,听得长安心痒,却又露怯,不敢轻易上前。

  混了一个多时辰,多福、长安去穿衣裳,佩环却不急穿,只抱着被子坐在床里头,借着炭火的微光,笑嘻嘻地看着多福穿衣裳。

  长安乃是巡夜的,穿好衣裳后,自去门前张望,留下多福在后头,也是方便多福讨银子的意思。

  多福却只在佩环耳边轻轻说了句:“想你想得紧,这才冒险过来。银子也还够使,就先不要了。”

  佩环心中大喜,拉了多福的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长安却不知二人的话,扭头瞧见二人拉手,却因黑灯瞎火看不清楚,只有炭火星子在那闪,影影绰绰间便将拉手认成了塞银子,忍不住催促道:“我只拿了三两,你也别太贪心了,拿了就走!”

  多福在佩环手上重重捏了一把,这才丢开手,一路小跑回去。

  长安心里虽不痛快,却又不敢揭露多福,且分明是他自己无用,只得强忍着一口气,晃晃悠悠又去寻赌钱的婆子出来,无精打采地跟着巡夜。

  次日一早,再见到多福时,长安只觉自己依旧矮多福三分。

  多福照旧那么几句,并抱怨三两银子太少,又嬉笑着说佩环空了太久,想必也是难耐,直到长安又倒在炕上,多福才住了口,出门干活去了。

  这一日出尘又是不肯出门。

  归月原本也不出门,听说出尘躲在屋里,她再三思忖,终还是狠心咬牙,穿了衣裳往“解春|羞”去寻罗欢了。

  及走到两栋楼之间的游廊上,忽见佩环在院中玩雪。

  归月抿着嘴,皱着眉头眯着眼,呆呆地看了半晌。

  直到珍儿过去寻佩环,她才回过神来。

  归月看着那边说话的两人,心说红香病中,别再出些什么事才好。转念又觉自己胡思乱想,只因夜里听见些声音,便将佩环的一举一动都想得坏了。

  再看别处,归月愈发觉得自己多心。眼下虽然冷得厉害,然而天已大亮,此时院中另有不少人,她二人明明白白就在一处,倒也未必是有什么龌龊事情。

  归月自嘲一笑,快步去寻罗欢,只盼离佩环越远越好。

  冬月廿一日上,李清也终于回到了都中。

  兴北侯久不见长子,又听闻李清将庄子的事料理得好,自然十分高兴,午饭、晚饭都在李清生母屋里用的。

  这可气坏了李维。

  南氏本就气闷,见儿子也瘪着嘴生气,愈发气得不行,竟骂起儿子来了。

  “你也是兴北侯府里好好的公子,还是个嫡子!便是晚生了两年,怎么就少了那么些本事呢?你从小就跟在他后头,可跟他学会什么了?”

  李维闷闷地哼唧了两声。

  任南氏是顺风的耳朵玲珑的心,也听不出儿子口中哼哼的是什么东西。

  这让她愈发动起怒来。

  “问你话呢!你怎么就什么都学不会!你是脑子比他笨,还是机会比他少?”南氏说着咬牙,竟将牙齿磨得咯咯作响。

  “机会少。”李维只得找个借口。

  他并不觉得自己笨,实在是李清太过精明能干。

  分明是个侯府的庶子,兴北侯府又不算太兴旺,可李清就是能混到崔谌、苏秉程等人之中,还混得风生水起。

  李维也试过,却是不能。

  这不得不说是李清的本事。

  这样的本事,在别处也是有的。

  在那样一个兄长面前,自己这个嫡子的身份便是再怎么金贵,也都不值一提了。

  分明是李维的一句托词,南氏却当了真——她果然认真数起李维的“机会”,并帮李维盘算,想着如何给他争取些事做,让李维也有机会出风头。

  见母亲兴致勃勃,李维不禁又想缩头。

  他从前机会确实不多,如今兄长做得不好,他冲出去历练还罢了,偏李清事事处理得当,他这会子冲将出去,又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会的,还不被人笑话死?又能成什么事?

  李维强忍着不打断母亲。

  然而南氏偏提起了南稚岚来。

  “你表兄从前也是一样,一直默默学着,却没什么机会料理事务,凡事都有你舅父打理。”南氏絮絮叨叨,“还是你舅母心里明白,既怕你舅父太过劳累,将心思分在家中庶务上,在朝廷上怕要犯错,又怕你表兄以后成家没个经验,遇事处置不当让人笑话,寻了几个机会,交给你表兄做几桩事务。”

  李维哼哼了一声,算是告诉南氏他还在听。

  南氏果然继续道:“你表兄起初和你一样,也是没历练过的,得了机会便去学习,跟家里的老管事学了一番,到底把事情办得漂亮,你舅父这才放心,将家里的事撒开了手,交给你表兄去打理。”

  “我如今才学,兄长又从不出错,我便是再怎么学,再怎么能耐,也比不过兄长了。”李维终于忍不住说了句丧气话。

  “胡说!”南氏喝了一声,随即拉过李维,低声道,“你见太廉做得好,你就灰心了?你傻了不是?”

  李维瘪着嘴仰着头,略歪了脖子,连目光也不是直视,竟偏了不知到哪里去。

  南氏气得不行,骂道:“你也是正经的公子,怎么学会斜眼睛了!”说完这话,待李维正视着眼前,南氏才又继续道:“你那兄长是做得好,可你看你父亲呢,也没将正经事都交给他不是?不过是些跑腿的事,或是些吃力难做的才给他,正经赚钱的买卖,府中大小开销,仍在你父亲手里——你以为这是为了什么?”

  李维听出三分意思,不免来了精神。

  南氏见状深感安慰,也顾不上真话假话,只又劝道:“你父亲时常说你不易,晚生了两年,偏有个能干的兄长,让我看着你,更让你与你舅舅家走得近些,长青来了,你父亲也总十分亲近,并非只因长青是兴北侯府正经内侄,更因为他以后要出仕,与你之间是个倚靠。”

  李维眼神便又开始飘忽。

  别的他不知,可他已经得罪了南稚岚,这点李维十分清楚。

  可在南氏面前,李维不敢提这事,只胡乱敷衍答应。

  南氏微笑道:“过两日长青就要订亲了,咱们府上要送贺礼去。可这才刚订亲,不是正经成亲的时候,也不用太过张扬。我已问过你父亲,你父亲的意思,也是让你去送最妥当。我试探着问了句,你父亲便露出两句话来:今后若有各府送礼的事,也都让你去,一两年里认识的人就多了,之后的事才好说。”

  南氏说的高兴,李维听了却高兴不起来。

  这“一两年”里,他年纪可就不小了。

  过了十五不立世子,以后就是再立,也是好看不好听的。

  而过几日就要去南府送礼?

  他还真怕南稚岚当众给他难堪。

  然而腊月初二,南稚岚订亲的消息一出,兴北侯果然还是让李维去送礼了。

  到了初八那日,往各府送腊八的节礼,多半也是李维去的。李清虽没闲着,却只跑了自己相熟的几家,比如谯国公府、平南侯府、赵国公府。

  连淮阳郡王府都是李维去的。

  李清深知不妥,所幸自己张罗了这些年,总算有了点根基,并不怕一朝变天,便耐着性子盘算起来。

  淮阳郡王府里的下人均知世子爷与兴北侯长子交好,李清也来过府中几次,众人对他印象不错。今忽然见了个二公子,虽不觉面生,却是个畏畏缩缩的人物,眼神也有些躲闪不坚,下人们难免有些不待见李维。

  李维到了崔谌家门口,本就觉得心里发慌,这会子见郡王府里的下人也有气势,腰板挺得比他更直,竟愈发没了胆量,硬着头皮摆出一副大方模样,好歹送成了节礼。

  旁人看了,只说此人不知所谓。

  兴北侯也不知有什么毛病,放着能光耀门楣、振兴侯府的长子不要,只看重嫡庶,弄了这么个扶不起的嫡子出来丢人现眼。

  崔谌听说兴北侯府来的是李维,又听博山绘声绘影地描述了送礼的情形,也猜到李清如今的境遇。只是这并非他力所能及之事,更是旁人的家务事,只要李清不吃大亏,崔谌也懒得动脑筋。

  何况李清不是傻子,从小城府就深,便是与兴北侯对上了,也未必会吃什么亏去。

  崔谌只高兴李清回来。

  终于可以赶在年前还席。

  趁着年前各家往来频繁,崔谌打听到不少事情。又因那所谓“远房表弟求入学国子监”一事,他与杜势走得愈发近了。

  杜势既是南康郡主的独子,又与惠王爷等人来往甚密,崔谌通过他,暗地里查到的事情更是不少。

  这些话,还是早些告诉归月为好。

  腊月初三,崔谌将几封帖子送出去。

  他竟就将还席的日子定在腊月初四。

  司徒晟拿着帖子,骂也不是,笑也不是。

  年下谁家事情都不少,如此着急还席,能与席的却是少数。

  这帖子分明是封了旁人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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