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4

　　盛夏渐至，暑气愈发燥热难耐。羡鱼原本是个好动的性子，向来是闲不住。如今却因身上的伤痛被迫静修三日，百无聊赖的将承影交给她的两本书册仔细的反复通读。刚好满满这两日时常守在身边，遇见一些浅显的部分倒也能指点一二，因此书中要诀基本已了然于心。

　　肚子里有文章，自然不怕考问。只是这几日缠绵卧榻，整个人倦怠又邋遢，再者心里有些事情未想通，一直存着别扭。承影偶尔前来探望，无不让满满列出各种理由将其挡在屋外，哪怕隔着窗幔说句话也不肯。

　　今晨这厢刚把承影挡走，抬脚又来了柳长言。他日日来到云华殿前独身静站一会儿，一个人低着头不言不语。满满经过遇见，每次皆依礼请他进去吃茶他却不肯。他越是拒绝满满便越是好奇，于是偷偷地将双手扒在门闩上，伸着脑袋顺着门缝边偷偷的往外瞄。

　　半晌，只听突然门外突然传来一句：“小师叔！”

　　羡鱼顺势抬头，见满满疾步踏过门槛，气喘吁吁地道：“长亭师叔这会儿又在外面站着，我见他四下无人时会自言自语，声音很低不知在嘀咕些什么，行为十分反常！”

　　羡鱼望着她肉嘟嘟的小脸一本正经，嘴唇微微上翘，双手叉腰诚然是装出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由得觉着好笑：“站了几日了？”她说着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的拿过手边的书册随意翻看，对满满口中反常并不在意。

　　“天天来，今儿个第三日了。”

　　羡鱼恍然抬起头，目光凝沉望着窗外。想他定是因灵犀堂中的十下鞭子心中不安，否则也不会如此坚持。毕竟事情的起因有他的一部分因素，羡鱼虽不愿罪责归咎他人，可难保他人不会因此而自责。

　　“跟他说，若是因那十下鞭子来致歉或是致谢，大可不必。让他赶紧回去，免得中了暑热。”

　　满满点了点头，迈着细碎的步子跑了出去，片刻的功夫又返了回来。

　　羡鱼问：“话可已经带到？”

　　满满点了点头道：“带到了，可是他还是不走。”

　　“可说了为什么？”

　　“没有。”

　　羡鱼眉心微嗔，面露不悦。柳长亭身为掌门座下弟子，入门虽晚可好歹辈分摆在那里，却总是遇事显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窝囊至极。羡鱼每每想起便十分来气，此刻又听他莫名其妙的站在她殿外，什么话都不说，毫无男儿该有的潇洒落拓，真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揪着他耳朵，将他提溜进来好好骂他一顿。

　　“满满。”她将双肘撑在胸前，提高了嗓门道：“你且先出去告诉他，让他在外面等我，我去亲自见他。”

　　“小师叔身上还有伤呢！”

　　“无妨，躺了三日身子都躺颓了。今日屋里闷得慌，我出去透透气也好。”

　　羡鱼强撑着从踏上爬起来，缓步走到妆台旁的盆架前，将盆架上的搭着的帕子浸入水中，仔细的将脸擦净。接着将头发大致拢了拢，分出额前的一缕发丝束在脑后，绕出一个花髻，斜插一支素簪。她站起身，穿好衣裙又顺手扯过一旁的墨蓝色纱衫披在身上，抬手正了正领子，扶着门槛挪出殿外。

　　远远地，见柳长亭半个身子倚着门框，不知是紧张还是畏惧。看得出他是有意背过身，怕与羡鱼的目光在措不及防时交汇，显得尴尬。

　　羡鱼松开扶在一旁的手臂，走上前正襟唤道：“柳长亭。”

　　柳长亭双肩微微有所起伏，转过身嘴角泛起一丝暖笑，清朗的眉宇间氤氲起一股难以言述的意蕴，似是欣喜，似是彷徨。

　　“你这三日站在我云华殿门外，可是有话要对我说？”羡鱼面无表情的望着他，言语间出奇的沉稳以至于让柳长亭完全捕捉不到她任何情绪。

　　柳长亭误以为她是在生气，突然有些无所适从，连话都说不清晰：“没……没有。”他打了个磕绊。

　　“这几日可有人再为难你？”

　　“没有。”他面色赧然，顿了顿接着道：“羡鱼，谢谢你。”

　　羡鱼隐隐抒了口气，眯着眼转头望向一旁：“我这人向来有话直说，不喜欢去体会别人意图。你若想谢我，就该光明正大的走进来，何必要站在门口三日，心意没表到，还苦了自己身子。”

　　“我只是……”

　　人生中的逆境将人分为两类，第一类人选择奋起抗拒，第二类人则缺少放弃一切的勇气，于是则被淹没在无尽的打压之中，一生被人踩在脚下。羡鱼是第一类人，她原本就一无所有，自然不怕境遇会变得更糟。而柳长亭却是第二类人，他拥有的太多，失去任何一样都会让他觉得痛心。他不敢直面羡鱼是觉得自己心中歉意与感激并存，不知该如何面对；不敢对那些平日里使唤他的人说不，怕招致排挤，使今后日子变得难过。

　　羡鱼最见不得这种脓包样儿，若是平日里见到这种人绝不会去搭理。奈何人家现在站在眼前，又好歹有些情谊，不拉一把心里怕过意不去。

　　“你可知你为何总被人欺负？”羡鱼上前两步站在柳长亭身前一步远的地方，目光与其对视。

　　柳长亭面色犯难，思忖半晌方才迟疑道：“我大概生来就是这般性子，从小母亲也教我要与人为善。”

　　母亲教自己的孩子做一个好人，却未告诉若遇上欺负好人的坏人，该如何亮出自己的的拳头。

　　羡鱼嗤笑一声：“你这性子说好听了是与人为善，说不好听那就是胆小怕事。平日里受气惯了，谁看见你都会当你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自然也不会给你半分该有的尊重！”她故意抬高了话音，想以一种激烈的方式将他从梦中惊醒醒，接着道：：“你以为我与林舞阳大打出手是为你出气，其实并不然。她那通邪火表面上看来是撒在你身上，其实她心里早将你我归于一类，根本是指桑骂槐。我当时气势强硬，她便拿我无可奈何，因为她并不占理。可我当时若软弱些，便是给她机会让她狠狠羞辱我，从此遇见她都得矮上三分。而你……你若当时稍有作为，我也不至于跟个泼妇一般在地上与她打做一团。”

　　柳长言听得心中波澜叠起，羞愧难当。

　　羡鱼见他神色有变，趁热打铁接着道：“我若是如你一般也是个男儿，哪怕是拼上半条性命去以牙还牙，也段不会受那样儿的窝囊气。大不了挨些皮肉之苦，十下鞭刑又怎样？哪怕一百下也受得！你既然说要与人为善，善是什么？善可不是任人欺负唯唯诺诺，而是……”她脑海中牵着的线突然扯断，声音戛然而止。

　　善是什么？

　　她怎么能知道善是什么？

　　她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要论善恶自然是大恶之徒，跟善是半分不粘连。

　　怎么话说着说着将自己给套进去了。

　　羡鱼吞了一下口水，脸上泛起难色，心中自恼索性瞪着眼睛高声道：“善就是骗人的！你别信那一套。这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善心，一旦你的存在与他们利益发生冲突，他们便会翻脸不认人。你退一寸，他们便会进三尺。你退三尺，他们就会直接将你生吞活剥了。这样的事情我见的太多，你信我一句，以后若再有人欺负你，必须打回去！你可明白了？”

　　一道惊雷惊显，瞬间扫去往日沉积下的阴霾，柳长亭心思陡然突然澄明。他虽觉着羡鱼后半句话有些太过偏激，但沉思片刻，却也品出了些许道理。

　　“从前是我太过软弱，护不住自己，更护不住别人。”

　　羡鱼总算是听到了句顺耳的话，身上渐渐卸下力气。谁知这力气卸的有点过，加之在阳光下站了许久，后背的伤口混了汗水，疼的厉害。脚下一软，身子向后仰倒。她惊叫一声双臂无意识的在身前乱抓，突然觉得一双大手从后面托住了她的肩膀，待她站定身子后又接着抱住她的腿，似是有意避开她后背伤处，一把将她竖着抱在身前。

　　羡鱼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还没看清身后是谁便被举起老高。

　　“谁？敢偷袭老娘！快把老娘放下来！”

　　话音刚落，便听那人有意沉下嗓子颇具威严地道：“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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