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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论因果暗许痴情 诉真心无可挽回


  青松围绕之间,有奇石清泉。淙淙泠泠的流水声穿行于脚下,清凉而干净。李旭走在前面,忽然弯下腰来折下一朵淡紫色的野花放在指间转了转,待沈嫄走到他身边,便轻轻巧巧替她簪入发侧,端详了一下笑道:“平常总戴牡丹杜鹃的,偶然间换成这山野之花,倒是别有韵味!”

  沈嫄抬手轻抚了一下那朵紫花,抿嘴一笑,低声浅吟道:“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李旭脸色变了一变,敛了笑容薄责:“这是不祥的词句,以后可不能随便的说了!”他说完,不由分说取下那朵野花狠狠掷于地上,冷冷说道:“到底是无名野花,看着实在小气。你是名门闺秀,还是不要轻易簪戴这样的卑贱花朵了!”

  他率先往前走,沉着脸一言不发。沈嫄暗暗笑了一笑,缓缓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

  艰难地又走了一段,但见较为空旷的一处,危石密布,青苔丛生,清水从山石间匆匆而下,隐隐有蛙鸣之声。只见几块相连的大石头上侧躺着一个人,那人身穿一件鸦青色半旧不新的长衣,以手为枕,微闭着双目,鞋子脱在一旁,左脚叠在右脚上,还在不住地晃动。

  沈嫄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她连忙抬手掩去笑意,一双美目秋波流转似的娇嗔着瞪了李旭一眼,软声责备李旭:“殿下也太坏了些,您是做哥哥的,怎么好叫弟弟躺在这儿睡大觉?山里凉,又时不时的要下雨,若是着了凉,那可怎么办?”

  李旭也笑了起来,他看向李旦,眼中有了几分暖意:“这可不赖我!他自认是风流不羁的雅士,要学竹林七贤的风雅,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好意思阻拦?”他轻拍一拍沈嫄的肩膀,打趣:“我先走了,不用送,知道你舍不得走!”

  沈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她低低啐了一口,懊恼道:“还是王爷呢!怎么这样的轻薄!”她再不看李旭一眼,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走开了,便小心翼翼地提起裙角,一步一步踩在滑溜溜的石头上,轻轻盈盈地朝李旦走了过去。

  李旦半醉半梦间咂了咂嘴巴,伸了个懒腰,翻身吟唱起来。唱的是:

  “青黛微雨百花新,醉卧磐石抛红尘。

  酒酣闲对野鹤眠,但缺故友与佳人。”

  他说完,大手一挥,转过身去微微打起鼾来。沈嫄盯着他,眼中满是怜惜之意,她含着笑拿过李旦手畔搁着的一只酒壶放在耳边轻轻摇了摇,又举起来朝下晃了一晃,果然一滴不剩,酒壶的壶口还散发着淡淡的酒的余香。

  沈嫄在李旦的身边坐了下来,全然不顾石头上水渍会弄脏她新做的月白色的襦裙。她白玉般的素手在空中顿了顿,接着轻轻抚上李旦的脸颊。她的手微微有些凉,碰触在喝得醉醺醺的人的肌肤上,反而很是清凉适宜。

  李旦忽然握住了沈嫄的手,闭着眼睛笑了一笑,笑容很是满足。

  沈嫄的脸颊更红了些,她本应该抽出手来,被握住的右手却舍不得移开半分。犹豫片刻,她叹了口气,索性握紧了李旦的手,缓缓将自己的脸蛋贴在了李旦的手背上。

  静静的,仿佛过了许久,又恍惚只是一瞬。山间忽然飘落点点滴滴的细雨。

  沈嫄觉得自己整个人懒懒的不想动,于是闭着双眼,任凭雨点落在她的脸上,隐没于衣衫间,打湿她的发髻。宽大的袖子蓦然从旁边一下子遮盖在沈嫄的头上,李旦望着她,轻笑起来:“下雨了,怎么也不知道避一避?”

  说着,不待沈嫄回答,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钻进一旁的山洞中。进了山洞,他弯着腰仍旧抱着沈嫄不肯撒手。沈嫄微微挣扎了一下,蛾眉微蹙,含嗔拍了他一下:“快放下来!别没个尊重的样子!”

  李旦使劲将她往怀中搂了搂,在沈嫄真的恼怒前将她放了下来,感叹道:“好容易软玉在怀一次,偏又逼着人做柳下惠!早知道我就躺在个没遮蔽的地方,好叫你一直躲在我怀里避雨。唉,真是可惜啊!”

  沈嫄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髻,抿嘴娇嗔着拿眼斜乜他:“动手动脚的,你要死要活?幸亏没人,要是让旁人看了去,你叫我还怎么做人?”

  李旦笑眯眯的不说话,轻轻楼她到跟前,攥着袖子给她擦去脸上、发髻间的水珠,大拇指很是温柔的给她揩去睫毛上挂着的水滴。

  “你怎么在这儿?”沈嫄轻声问他。

  “二哥约我来散心,碰巧遇见了柳未央,二哥便跟他说了几句私话。我不耐烦听那些,索性找个安静的地方喝酒,迷迷糊糊间就睡着了。”李旦温柔地盯着她,片刻也不肯移开视线,“你呢?”

  沈嫄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侧过脸去,笑了一笑:“我哥哥大好了,今儿陪着他来还愿的。”

  李旦大喜:“这可真是巧了!我虽不信神佛,现在倒觉得菩萨跟前是有机缘巧合这四个字的了!”他拉了沈嫄坐在洞口看雨。

  雨细细密密地顺着风向飘落在他二人的衣衫上,带来丝丝的凉意。洞口生长着些许青翠的绿竹,竹身跟着摇摇曳曳,竹叶发出了萧萧瑟瑟的声音。这样大约就是岁月静好的写照了,沈嫄悄悄瞥了一眼微笑着的李旦,如是想着。

  “你为什么不信鬼神?”沈嫄问李旦。

  李旦温和的笑一笑,这些日子呆在长安的府宅里不出门,他倒比之前白了些,更像一枚无暇的美玉了,温润细腻:“鬼神都在虚无缥缈之间,唯有自身才是最真实的。我宁可相信这些真实的,也不愿寄托奢望于虚无。再者,这世间就算真有神佛菩萨,那也必是高高在上,不理俗事的。世间自有法度定规,都是用来拘束人的。”

  沈嫄闻言,有片刻的沉默。她斜过身去,轻轻将头搁在李旦的肩膀上,依偎在他怀里问他:“那你说,若是一个人打破了他本身的规定约束,做了些天地不仁的事情,却没有人可以惩戒他,这时应该怎么办呢?”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李旦顿了一顿,楼住她,叹息着笑道,“其实这个与神佛无关,一个人若是做了恶事,必定波及他人,受损的人吃了亏,怎么肯忍耐?必然是要报复的。所以便有父债子偿之事。这是人之常情。”

  “父债子偿?”沈嫄重复了一遍,戾色在她的眼角转瞬即逝,快得仿佛只是个错觉,却让李旦的心咯噔了一下。沈嫄默了默,又问李旦:“那你再说,一个人若是下狠心,到底能有多狠毒?到底又能做多少违心的事情?”

  她似乎话里有话,心事重重的,叫李旦有些茫然,反而不知从何接起了。李旦沉吟良久,方把头摇了一摇,叹了口气:“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若是一个人心中有仁爱之意,便是再悲痛,大约也是可以原谅的。但若是一个人心中藏了恶意,便是想宽恕,却也做不到。这类人,大抵不仅折磨所恨之人,更容易折磨自己,活得太累!”

  他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沈嫄的手狠狠攥成了拳,指甲陷入肉间,却不知道疼。

  “哎,对了,我迷迷糊糊间记得自己说了句‘但缺故友与佳人’,你就来了。若是此刻伯玉也在,咱们三个吟诗喝酒,岂不痛快?”

  “伯玉?是谁?”

  李旦的笑意更浓了些,他将下巴抵在沈嫄的头上,笑道:“伯玉啊,是我的至亲挚友。他是同安人,本名韩珣,表字伯玉。我外出游学十年整,有七年都是他陪同着的。他是个风趣的妙人,你若是见了,也会喜欢他的人品的。”

  “同安韩家?我倒是知道他们家有一辈出了个贞烈的人物,叫做韩维,本来只是个中州刺史,启朝覆灭之后,听说他为追随先主,上吊自尽了。真是个难得的忠义之士!”沈嫄感叹了一句,莫名的有些伤感。

  “这都是旧事了,你怎么知道的?”李旦听了很是诧异,“我还是偶然间听伯玉提起过。你说的,是伯玉的一位叔祖,从前在世时,还颇为疼惜伯玉呢!”

  沈嫄长叹一声,勉强笑了一笑:“没什么奇怪的,我这人专爱记这些繁琐的往事。偶尔拿出来感慨感慨罢了!”她随即岔开话去,懒洋洋地窝在李旦怀里逗他:“我做什么要见你的至交?我一个深闺女儿随便的见个外人像话么?再说,别人知道了,又不知该怎么编排我了!”

  李旦眉眼都带了笑,如沐春风一般,他轻抚着沈嫄的发丝,感受着绸缎似的秀发在指间滑过,微笑道:“我很愿意你和伯玉认识,你们都是性情中人,必能聊到一处去!对了,伯玉也善器乐,到时候,咱们三人合奏一曲,一定妙不可言!”

  沈嫄闻言,掩唇一笑,从怀中取出那柄九节箫来不住地爱抚着,她问李旦:“还记得从前我们合奏过的那支曲子么?”

  “记得!”李旦肯定的点点头,“曲中妙趣让我久久回味,说来还不知道名字呢!”

  “那你再吹一遍,吹完我告诉你。”沈嫄轻轻将箫放入李旦手中,索性散开了长发,在他的膝上枕了,半倚在他的怀里,一只手托起李旦腰畔系着的一枚流云百福缠丝玛瑙玉佩把玩。

  李旦爱怜地看着她,笑叹道:“你绾着髻子是一种风情,披散了长发却叫我怜惜不得!美人如斯,叫我如何消受得起?”

  沈嫄轻笑:“连古人都有‘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的妙趣,我不过是效仿一二罢了!”她说完,连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眼眸间秋波流转,颇为俏皮地瞅了李旦一眼,低低啐了一口:“你还吹不吹?难道是记不得曲谱了?”

  李旦笑一笑,不与她争论,横笛在唇边,悠然吹奏起来。

  这次没了琴声的伴奏,曲子听上去很是幽怨,呜呜咽咽,如泣如诉,好似满腹的心思不知从何说起,一腔的热血无处可抛洒。聆听的人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溢满了眼眶,又不知何时,便从眼角悄悄地滑落,顺着鼻翼,缓缓隐没于她的衣襟里。

  繁华如晓雾,悲欢都空幻。

  一曲吹完,李旦亦觉得十分的悲凉,他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自己胸腔奔腾的感情,叹息着,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不知为何,这次吹出来竟然如此的悲凉。上次咱们合奏的时候,我只觉得慷慨激荡。大约是下雨的缘故,叫人不由的跟着伤悲了!”

  沈嫄已然哽咽着说不出话了,她侧过脸去,静静地趴在李旦膝头,任由泪水打湿李旦的衣裤。李旦深知一人有一人的心事,他人的言语再花哨,也难以安慰一二的悲痛,于是伸手从她的头顶轻轻往下不住抚摸着。

  过了许久,沈嫄忽然抽泣着笑了起来:“哎呦,你看!你的鞋子被风刮到水里去了!”她指着流水中飘荡着的孤零零的一双布鞋让李旦看,果然是李旦之前脱在石头上的,如今已经顺水往下,越漂越远了。

  “唉,鞋兄鞋兄!我可真羡慕你!”李旦也笑了起来,拿打趣的口吻说道,“羡慕你能逐水而去。虽然跟随着我践踏了许多的泥泞,但如今你也算干干净净的去了。人生一世,我若是能在走时也像你一样清清白白,便也知足了!”

  他本来是想逗沈嫄一笑的,谁知半晌不闻沈嫄的动作,不由的慌了一慌。他扳过沈嫄的身子,发觉沈嫄已经收了泪,目中看不出悲喜,便叹息道:“原来想哄一哄你,却仿佛变回了不经世事的少年,呆头呆脑的,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沈嫄摇一摇头,淡淡笑了笑:“你不必哄我,我喜欢在你面前轻轻松松的,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表露出来。”

  李旦闻言亦笑了笑:“那你方才是在想什么?”

  “想着你等会儿怎么下山,赤着脚走路得有多疼!”她顽皮地笑一笑,随即叹息道,“其实我不过是感叹自己,临了到我走的时候,只怕没有你这一份的坦然罢了!”

  沈嫄刚说完,就发觉李旦张口欲追问,她连忙抬手掩住他的双唇,紧紧盯着他很是柔情的双目,摇头:“别问!”

  李旦捉住她的手,宽和的笑道:“好,你若是不愿意说,我便不问。”

  其实沈嫄私心里并不想对李旦隐瞒什么,但是有些事实,即便是对最亲近的人,甚至是对自己,亦是不能言说的。唯有假装不存在,才能互相都坦然。

  “雨停了。”沈嫄叹了口气,“该走了。”

  “真希望这场雨下不完!”李旦也跟着叹了口气,眼巴巴地看着沈嫄坐直了身子,兀自梳着长发不理他,“我替你梳吧,保管不比你梳得差!”

  沈嫄果真把玉梳篦交给李旦,背对着他坐好。

  李旦执着梳篦,捧起她一缕青丝,认真梳理起来。沈嫄只觉一双灵巧的手在她的发丝间不停地穿梭着,待最后一根簪子紧紧簪入发髻之后,她抬手摸了摸,果然比她自己能绾的好上许多。

  “你啊,究竟给多少个女人绾过发髻了?”沈嫄忍不住啐了他一口,低声笑了起来,“盘的这样好,我都不知道该夸你,还是该嘲笑你了!”

  李旦先站了起来,又伸手将沈嫄拉了起来,风流一笑,说道:“那你还是夸我吧!”

  沈嫄只觉牙根痒痒,她恨恨一笑,猛地在李旦的脑门上戳了一下,将袖子一挥,率先弯腰出了山洞。

  正是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李旦加快两步,和沈嫄并肩往山下走。遇到不平的地方,他便伸手搀扶一把,遇到枝蔓横生之处,便提前将它们拨开。

  两人一直沉默着走到了山下的寺庙前,沈琰正站在寺门口等着沈嫄。沈嫄回首望了一眼李旦,抿了抿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化作一声叹息似的轻笑,微微欠了欠身,便朝沈琰走去。

  她刚走出两步,李旦便喊住了她:“嫄!”他追上沈嫄,轻轻托起沈嫄的手,让她掌心朝上,将一直握在手中的九节箫放在沈嫄手中,温柔地笑了笑:“千万保管好。”

  沈嫄轻轻拽了拽李旦的衣袖,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说道:“那首曲子是我自己谱的,叫做山河永固,你也千万记好,别忘了!”说完,松开手,加紧两步朝沈琰奔走过去。

  李旦望着她走到兄长身边,和沈琰交谈了几句,又回头望了望他,依依不舍地挥手作别,渐渐消失在古树森然的寺庙中。他的手中还留有沈嫄的余温,转眼间,佳人却已经离开了。

  “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李旭慢悠悠地朝他走来,拍了拍李旦,“回神了啊!”

  李旦收回目光笑了笑,朝李旭一揖:“二哥!”

  李旭很是复杂地上下打量了李旦一眼,一边摇头一边啧舌:“早知道让你见上沈嫄一面会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们见面了!”

  他只当李旦初次遇见沈嫄是在马球赛上,殊不知二人之间便有过交集。李旦知道他误会了,却也只是笑笑,不接他的话茬。李旭不屑的轻哼一声:“瞧你那春风得意的样子!不过是个女人,你不是自诩第一风流的么?怎么就被迷惑成了这幅德行!”

  “二哥,你不知道!我为了她,情愿从此不事风流!”他看见李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瞪着他,便笑着拉了李旭的胳膊说道,“走,兄弟请你出去喝几杯!”

  李旭的目光落在李旦脏了的白袜上,哼了声说道:“喝酒?你还是赶紧去问寺里的和尚要双干净的鞋袜,这才是第一要紧事!”

  他们并肩往僧舍走,忽然被一个人撞了个正着。李旭一个踉跄,要不是李旦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他就得很不雅观的跌坐在潮湿的石板地面上了。

  李旭惊魂未定,却看见一张满脸怒气的脸:“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李昭沉着脸:“和你们没关系!”他说完,不等两个弟弟回应,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每一步都重重踩在地上,印出一个个深深的脚印。

  李旭和李旦从对方的双眼中看到了自己茫然诧异的面孔。

  原来早些时候在禅房,尤茜桃昏迷中叫着李昭的名字,醒来后却说了几句难听话,将他气得半死,丢下尤氏,自己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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