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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停稳,帘子挑开,眼前山坡大片雪白便迎面扑来。

  空旷野外,幽静之处,满眼银白。

  莫安娴也难掩兴奋的快步往梅庄走去。

  夏星沉看着她轻快奔走的身影,在身后眯了眯眼,微微的满足的勾了勾唇。

  可随后,笑容又载了层薄薄凉意,而凝望那抹紫色纤影时,眼色随即渐渐黯淡转至冰冷。

  她聪慧狡黠敏锐,要不着痕迹不引起她怀疑做到想做的事,绝非轻易而举。

  不过,迎难而上一向是他夏星沉的强项。

  虽然马车上,她无心躲过一次。但他相信接下来,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她都不可能每一次都那么及时好运的避得过去。

  莫安娴在进入梅庄之前,下意识在牌匾下站了站,然后抬头往上望了望。

  没有大气磅礡的装饰,很质朴的一块木板泼墨挥毫书写着梅庄两字而已。

  夏星沉走到旁边,见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反而懒懒的随意一笑,“听闻赏风宴上,莫姑娘为免墨宝外露,不惜以奖品换人代字。”

  想到赏风宴,就不可避免的想到太子。

  那位身份虽够尊贵,可带给她的都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少女皱了皱眉,回头微带寒意的掠了他一眼,“右相大人,我觉得此刻有四个字特别适合你。”

  夏星沉微微一笑,满眼银白里,反衬得他容色生香,魅惑无限。

  他故作诧异道,“莫姑娘该不会客气的要送大煞风景这四个字给在下吧”

  少女撇嘴,转头,掩饰的轻咳两声。

  这人,还算有自知之明。

  夏星沉见她眉眼含笑,也识趣的不再逗她。抬手往眼前山坡一指,“这一面栽种的多是白梅,莫姑娘想看白雪红梅的话,还得往前再走一走。”

  莫安娴愕然瞪目,随即露出感兴趣的眼神,“想不到这梅庄之大,竟包含了整座山头。”

  赏梅之人,第一眼入目,必定被眼前整片雪白震憾。

  莫安娴在梅树下,静静感受了一番落花摇曳的悲伤缤纷,才与夏星沉一道转往另一面山坡去。

  地上,雪色如银,树上,梅红如火。红白相映,果然清幽美丽如人间天堂。

  莫安娴一见这满山遍野的红梅,便惊喜的呆住了。

  这人一激动,就容易放松警剔,一放松,自然容易出错。

  下一瞬,莫安娴就悲剧的发现她刚才一不小心踩了空,鞋子陷在雪里拔不出来。

  她苦着脸看了一眼夏星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

  一只坚实修长的手自那片让人心安的澄净靛蓝里伸过来,“别担心,我拉你一把。”

  莫安娴还在发怔,他淡淡的透着几许诱惑温柔的话便传进了耳朵。

  眨了眨眼,她浅浅笑了笑,几乎不用考虑也没有半分迟疑的朝他递出了手。

  夏星沉凝着她递来的雪白细嫩的手,眼眸深了深,反而似瞬息飞掠过一丝退意。

  他恍然打量她一眼,娇俏面容上除了微微苦恼,就是不加设防的信任。

  是全然的,没有丝毫防备的信任。

  眸光闪了闪,他心头骤紧,几乎立即的飞快的做了一个让他自己事后也觉吃惊的决定。

  夏星沉不着痕迹的换了个姿势,顺便也换了另外一只手才拉她上来。

  “虽是初雪,可这山坡不平,你走路可不能大意。”

  少女听着他自然随意的关心,目光微微一凝,落在他刚刚换过了右手袖口处。

  是她错觉吗还是雪光反射映出的光亮为何那靛蓝宽大袖口处,就在刚才晃过一抹森冷寒光

  若是她错觉,他刚才为何要突然换另一只手才拉她上去

  当然,她目光只淡淡一凝便错开。

  可夏星沉是何等敏锐之人,更别说他看似随意,其实时刻都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见她眼底狐疑已起,只能暗下叹了口气,默默将目光转往远处。

  有些事,不能言明。甚至连想也不能想,可他总止不住心中渴望,阻不住想要靠近的脚步。

  有些事,一旦起了意,哪怕没有铸成错误,她察觉了,只怕也会存了裂痕在心吧

  世人皆知他风流热情,知己满天下。世人皆知他长袖擅舞八面玲珑,可谁又知那一片黑暗深处,也有他畏惧的不能掌握的茫然未知。

  叹息落下,却不能随风飘散。

  他其实可以做些事掩饰过去,或者侧面给她一个合理解释。可这一刻,他竟然清晰记得刚才看见她闪亮眸光里那份信任,竟不愿编任何理由去辜负她那一份信任。

  “再往前走,就是山谷,那一处可避风亦可满足你酿酒的兴致。”

  莫安娴将狐疑压落心底,顺着他的目光往前方望去。

  就见环山而抱的山谷,果然别有洞天。

  在这冰天雪地的时节,她未能窥见山谷内里全貌,却已然随着脚步远远听到了潺潺流水之声。

  她惊愕的看了看那一抹默默立于旁边缓行的靛蓝身影,“难道山谷里面还有泉水”

  夏星沉偏头,眨着漂亮迷人眼睛凝住她,嘴角微弯,便又噙出往常风流文雅的慵懒笑意。

  “青梅煮酒论英雄,是何等惬意潇洒。”

  少女立时不给面子的嗤声一笑,“哦,原来夏公子不但立意在朝堂上为相,还有心做这梅庄里泉下煮酒英雄。”

  夏星沉眸光一闪,笑容淡了淡,“莫姑娘这断章取义的水平,夏某拜服。”

  好好的论英雄,到她嘴里倒变成煮酒英雄了。

  他莫名的开着小差想像了一下她口中所谓的煮酒英雄,如果有美如她在身做添香红袖,做这煮酒英雄似乎也不错。

  这一想,他也不禁愉悦的加深了唇角上扬弧度。

  莫安娴看见他露出这副高深莫测的慵懒模样,心下就一阵警剔。

  却又微带困惑,“瞧夏公子这模样,似乎真有心当这煮酒英雄”

  夏星沉哂然一笑,再美好的幻想在撞见她探究的眼神都破灭了。

  想了想,他意有所指道,“如果莫姑娘乐意在这拾花酿酒,在下倒不介意当一当这煮酒英雄。”

  少女脚步立时微滞,“我倒是想在这摧花酿酒,就是不知此间主人会不会嫌我手段太过,一见面就要将我驱出这美景如画的梅庄外。”趁着自我调侃的瞬息,她微微错开身,落后他两步。

  夏星沉扭头看着她,认真道,“这个我可以跟莫姑娘你保证,起码今天你在这摧花酿酒,绝对不会有人将你赶出梅庄。”

  莫安娴已然看着前面自高山流淌而下的泉水,更看见了山谷下一排精致小屋。她欢呼一声,大步越过夏星沉就往山谷走去。

  走了几步,觉得似乎少做了什么,她又忽然回首。冬日里,一刹盎然笑意,回眸百媚。

  “这是不是说,今日右相大人在这做一回煮酒英雄,其实也是可以的。”

  夏星沉抬头,眼帘里心头上,全都是刚刚她回眸一刹身边光影尽褪,唯有她明艳盎然笑意的娇俏容颜赫然清晰。

  以至心中生出无限恍惚,他甚至没听清刚才她究竟说了什么。

  恍惚渐生里,胸口不明显的隐痛也渐渐密集成剧痛,他唇角自成风流的微微笑意,在剧痛袭击的瞬间,都难以再维持。

  幸好,莫安娴已经转过头去,轻盈得像只欢快的蝴蝶,甚至哼着低低的不知名小曲往前面走去。

  夏星沉在原地站了站,闭了闭眼睛,将她回眸那一霎夺去天光水色的明媚灿烂都掩藏心底。

  又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这才不紧不慢的往前面走去。

  如果莫安娴这时再回头,一定可以望见此刻,他眼底闪动着几分矛盾几分挣扎。

  追寻至今,他已经可以绝对肯定,她就是命中唯一的可以带给他光明的救赎。

  可命运残酷,他向往光明渴望靠近,却要狠心。

  “喂,夏星沉,你别抢蜗牛的活行不行。”

  玩笑的语气,不经意间他的名字自她红唇下流泻而出。

  夏星沉心头一震,唇角依旧挂着微微笑意,可随即发觉胸口刚刚压下的痛陈又缠了上来。忽记起什么,再顾不得胸口不适,连忙加快脚步掠过去。

  这是一处十分独特巧妙的山谷,一排精致小屋背靠那成片的雪白梅红,而小屋前面是一块平整的空地。空地之前,有一处清澈见底的深潭,与深潭相连接的就是自高山流淌而下的泉水。

  此刻,莫安娴就在那块空地站着。她前面是一块天然平整光滑大石,石头上已经摆放好酿酒的工具。

  她一见立即就来了动手的兴趣,但苦于无人指导正不知从何处下手。

  是以她略略回首,掠见夏星沉慢悠悠的端着优雅慵懒的姿态往这边走,一时忍不住就喊了出来。

  夏星沉掠过来时,见她正一脸苦恼模样,一时心下觉得好笑,又暗中生出淡淡庆幸。

  幸好,她虽聪慧狡黠,却并非事事都能无师自通。

  这个时候,夏星沉都不记得要与她计较刚才嘲笑他似蜗牛了。

  身形一动,已掠到那块平整光滑大石旁边,袖手一抄,就将上面看似精致实则糙厉的一套陶瓷给抄走。然后在少女惊讶的眼神里,变戏法似的一个眨眼转身之间,又放了一套青灰色的陶瓷在上面。

  “酿雪梅三日晴,用这套瓷器最好。”

  莫安娴似笑非笑的掠了他一眼,随手拿起其中一只口杯看了看,漫不经心应道,“哦,这杯子看起来确实挺不错,起码比刚才那套要好。”

  夏星沉眸光变了变,只唇角那微微笑意仍旧流漾着几许浅淡慵懒风流。

  垂首,也拿起其中一只青灰口杯,仿佛有意无意避开她的目光。

  只含笑淡淡道,“莫姑娘称赞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不过莫姑娘要学酿酒的话,是不是该交点学费孝敬一下师父”

  莫安娴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击他这半认真半试探的话,眼珠忽然便惊愕得瞪圆了。

  “这里景致如画,夏公子却抛下我们独与佳人躲在这蕴酿美酒,是不是太让人伤心了”

  莫安娴瞪大的眼珠来不及回复正常,就见眼前一字排开的仿佛突然从天而降的美人们,其中一人笑意盈盈的扭着扶风弱柳腰肢靠前一步,娇嗔的打趣起夏星沉来。

  一、二、三七、八,一共八位各具特色的美人身后不远,伫立着一色潋滟如画的锦衣男子。他孤静淡远的姿态,颀长俊美的身影,莫安娴抬头望去,只觉这漫山雪白梅红,都不及他一人容色灿烂。

  少女瞪圆的眼珠微微缩了缩,惊讶到了极致,她反而忘了最正常的反应。

  夏星沉一眼掠去,便已将复杂神色尽压眼底,不动声色含笑间靠近她身边并肩而立。

  “各位美人能拔冗前来,是夏某荣幸。”

  他目光往远处那**红梅下仿佛遗世而存的男子暼了暼,随即高声道,“各位美人能劳离王殿下大驾相送,是夏某荣幸,亦是各位美人的荣幸。”

  莫安娴目光从那群美人中飘了飘,再飘向远处的锦衣男子时,错愕里似乎霎时染了不明苦涩,以至她失神片刻,手里的口杯突然“哐当”的落地跌得七零八落。

  这脆响声让她惊了惊,也惊回了她恍惚飘远的思绪。

  莫安娴低头,下意识蹲下去想要收拾碎片。夏星沉却快她一步也弯腰伸手去拾,“这些粗重活,怎么能让如花似玉的莫姑娘来做。”

  可莫安娴已经捡了两块碎瓷在手,见他伸手过来要拿,自然不让。也就是这一本能的躲闪动作,她一不小心就被手里的碎瓷扎破其中一根指头。

  夏星沉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搁一边,自怀里掏出一块干净帕手撕了细条,可想了想,并没有立即替她包扎,“怎么样不碍事吧”

  平淡温和的语气里竟透了他自己也不觉的紧张。

  莫安娴心头颤了颤,她捏住自己冒血的指头,有些复杂的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将那块沾了她血迹的碎瓷放在大石上,随后才站起来往深潭边走去。

  “不碍事,破一点皮而已,先清洗了伤口再包扎。”

  夏星沉眼色深了深,拿着帕子的手僵了僵,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看见她手指冒血,竟然会紧张得乱了方寸。

  在他失神的片刻,莫安娴已经洗净伤口站了起来。

  淡淡馨香挟风拂来,夏星沉略略举步,将手里撕细的帕子扬了扬。莫安娴倒是想自己包扎,夏星沉只看她一眼,便不容商量的道,“你一只手来包扎,方便吗”

  少女张嘴,想跟他论一论那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大道理,可夏星沉直接执住她手指,熟练而迅速的在她开口拒绝前就已经漂亮的包扎完成了。

  最后,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只能是不太情愿的隐约透着别扭的“谢谢”二字。

  而刚才还远远站在山坡红梅下的陈芝树,这时也无声无息掠到了水潭边。

  那群美人见夏星沉温柔熟练的替莫安娴包扎完,也施施然款款包围过来。一人掩嘴笑道,“右相风流,果然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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