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酒酣耳热吐真言
在场各位都看呆了，无不瞠目结舌，愕然失声。就连风鸣雪面对这突出其来的一幕也是颇为惊讶。
众人都心怀忐忑地等着曲临江的反应，只听他大笑三声，洪亮的声音震荡着冷冽的空气，“包兄弟当真是少年豪气，老夫最是欣赏，今晚我们定要不醉不归！”乃转向侍酒的丫鬟，“再与二位公子斟满。”
曲临江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酒，邀道：“包兄弟，请！”
“请！”唐雪心无暇多想，也举起自己面前刚斟满的酒杯，她不懂干杯扬觯劝酒敬酒这类人情世故，预备仰头便灌，却被风鸣雪拦了下来。
“你酒量不好，由我来。”他夺过酒杯，转向曲临江，双手举杯道，“清原虽不擅饮酒，但今日承蒙大人盛情相邀，心中自是感激不尽，诚愿舍命陪君子，先敬大人三杯。”于是躬身一拜，仰首倾杯而尽。侍酒的小厮甚是伶俐，连忙替他斟满两杯酒，他便一口气连饮两杯，却是面色如常，神情自若。
曲临江抿上一口，笑道：“风公子果真是豪爽之士，看来方才是与老夫客气了。”
唐雪心一脸狐疑地看着风鸣雪喝下酒面不改色的模样，暗问道：“师兄不是不能喝酒吗？”
“非是不能喝，只是陪人喝酒这件事，一旦开了头，想停便难了。倒是你，不许再喝了。”
“风公子，你我再喝。”曲临江举杯相邀。
风鸣雪于是又端起一杯，举杯祝道：“大人慷慨豪爽，清原敬慕不已。值此佳节，谨祝大人百福具臻，德门积庆。这杯酒清原先干为敬。”说罢便仰首饮下，一滴不剩。
曲临江朗声笑道：“好好好。老夫与风兄弟甚是投缘，今日定要喝个痛快。来人，把酒斟满。”
这时，一旁的美貌少妇娇滴滴地开口道：“老爷，妾身知道老爷欢喜，自然是要多喝几杯，但为了老爷的身体着想，还请老爷莫要贪杯。”
“夫人莫要担心，我不喝醉便是。”曲临江与他夫人说话时气势似乎弱了几分。
美貌少妇浅笑嫣然地转向风鸣雪：“风公子请坐下吧。既是家宴，便不必拘泥那些虚礼了。”
“是，多谢夫人。”
风鸣雪甫一坐定，那美貌少妇便悠悠地问：“不知二位公子家住何处？”
风鸣雪答道：“在下与师弟在兰皋城一家武馆学艺，听闻永安城上元灯节热闹非凡，便来开开眼界。”
“兰皋城？距此颇有些脚程呢。”曲临江奇道。
美貌少妇接着问：“妾身听闻兰皋城亦是繁华锦绣之乡，那里的上元灯节却入不得公子的眼？”
“只因兰皋城城主新逝，故今年便无灯节了。”风鸣雪从容答道。
“原来如此，真是令人惋惜……”美貌少妇面露悲悯之色，沉默半晌，复又露出柔媚浅笑，“二位少侠翩翩君子，没想到竟是练武之人，妾身原以为练武之人必是五大三粗，看来妾身真是见识浅薄了。”
“夫人是没见着，风兄弟和包兄弟竟如生了双翼一般，在江面上飞去飞来，毫无阻滞，真是令人称奇啊。”曲临江说时双目发光。
“竟如此不可思议！”美貌少妇亦是目含星子，转向坐在一旁默默吃茶的两位年轻姑娘，
“琬儿，玖儿，快来敬两位少侠一杯。”
“是，母亲。”
两位年轻姑娘站起来的时候，曲临江捋着胡子笑呵呵地道：“哈哈哈，忘了跟二位介绍，这两个女娃是小女孟琬和孟玖。”
那年纪稍长的妩媚女子，便是曲临江的长女曲孟琬。她踏着袅袅莲步，扭着纤纤细腰，摇曳着飘飘裙裾，款款来到风鸣雪面前，屈身一福，玉面微红，微眺流睇，含羞溜一眼风鸣雪，举杯低眉：“孟琬敬风公子一杯。”一片娇音，如莺簧百啭，酥软娇媚，轻轻柔柔地响起，痒酥酥地掐在心尖儿，欲勾人魂。
“姑娘请。”风鸣雪起身淡定地喝下一杯。
却见曲孟琬慢慢悠悠地轻抬玉手，以袖掩容，独留一双美眸，待她微微仰首轻抿一口杯中琥珀，越发是顾盼绵延，眼波如醉，情浓似酒，仿佛那一口酒不是喝到了肚子里，而是流到了眼眸中。
唐雪心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不快，还未及看清风鸣雪的反应，那年纪稍轻的明媚少女便来到了自己面前，看样子也是来敬酒的。那少女是曲临江的二女儿，名唤曲孟玖。她倒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也不作玉面微红，微眺流睇之小女儿情态，声清气朗地道：“孟玖敬少侠一杯。”说罢便仰首饮尽一杯。
唐雪心也欲一口饮尽，却因喝得太急，呛得连连咳嗽。风鸣雪见状急忙帮她拍背，曲孟玖也忙唤人倒来一杯白水，递给唐雪心喝下。
“包兄弟没事吧？”美貌少妇问。
“无妨，过会儿便好了。”风鸣雪一面替唐雪心拍背，一面回道。
唐雪心咳得脸蛋通红，泪盈眼眶，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风鸣雪见她这般，不由蹙紧眉头，传音入密道：“你又不会喝酒，我不许你再喝了。”
“可是……”
曲临江朗笑道：“定是这金玉醇酿甚合包兄弟口味，不小心喝得急了，稍后我叫人替包兄弟带一些回去慢慢品尝。”
“多谢大人！只是敝师弟虽好酒，酒量却极不好，还是别浪费好酒了。”风鸣雪一口回绝道。
唐雪心渐渐好转，正在喝白水的间隙，却听美貌少妇唤道：“琬儿，玖儿，你们别在一旁愣站着，快坐下陪两位少侠说说话。”
于是，曲孟玖便坐在了唐雪心身侧，曲孟琬则袅娜娉婷地坐于风鸣雪身侧。而曲临江和那美貌少妇相互递了递眼色，说是天冷了要回房去换身衣服，便手挽着手，笑盈盈地下楼去了。
“夫人，你放心将琬儿玖儿独自留下？”
“老爷放心，妾身的眼光不会错，那两位少侠不但相貌品格俱佳，而且出身定是不凡，不会委屈了我家琬儿、玖儿。”
“夫人说是便是，只是夫人是如何看出来的？”
“老爷的城主府巍峨堂皇，而这望仙阁更是华贵无比，但他二人见此繁华景象，竟并无半分惊羡讶异之色，可见其出身不凡，定是见过世面的贵家公子。我们琬儿玖儿是何等绝色，美人在侧，他二人却是目不斜视、举止从容，可见其为人端方、君子品格。那风少侠面对你我的试探，应对得体，不卑不亢，可见其为人沉稳、心智成熟，而那包少侠天性率真，耿直豪爽，也是可爱得紧呢。他们二人个性相异，各有千秋，无论哪一个，妾身都甚为满意。”
“原来如此……听夫人一席话，有如醍醐灌顶啊。夫人真乃女诸葛，慧眼独具，入木三分。”
“老爷就别拿妾身打趣了……其实妾身还有一番考量。外头那些公子哥个个如狼似虎，都在打我们琬儿的主意，若是为她觅得一武功高强的夫婿，那老爷与妾身也不必时时担惊受怕的了。”
“夫人说得极是，老夫也有此意。”
望仙阁二层露台上，此时只剩下风鸣雪、唐雪心和曲孟琬、曲孟玖，以及几个侍酒侍茶的小厮丫鬟。
“风公子，这里风大，我觉着有些冷，不如我们去里边吧。”曲孟琬玉手抱臂，娇躯微颤，眼波流转，柔情万缕，叫人不忍拒绝。
“我们都进里屋去吧。”风鸣雪望着唐雪心道。
“不去，我喜欢吹风。”唐雪心别过头看向永安城满城灯火。
曲孟琬嫣然一笑：“既是如此，玖儿，你便留下陪陪包公子吧。”
唐雪心望着风鸣雪和曲孟琬在里屋坐下，两人相互敬酒，言笑晏晏，聊得甚是投机，气氛甚是融洽。她心中不快，一个劲儿地喝闷酒，不觉已是三杯入喉。
“我看出来了！”曲孟玖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唐雪心吓了一跳，但曲孟玖随后的那句话更是让她心惊肉跳，她说：“你喜欢你师兄吧？”
“什么？”唐雪心手一抖，杯中的酒全洒了。
三五个丫鬟小厮赶紧上来收拾，曲孟玖待他们拾掇停当，便屏退了所有人，命他们将露台的门关上，于是露台上只剩她们两个人围着桌子相挨坐着，而唐雪心也瞧不见曲孟琬向风鸣雪施展的万种风情了。
“哎，真是可惜，我本来挺喜欢你的，不过你既喜欢男子，我也绝不会强人所难，毕竟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曲孟玖冷不丁地又冒出这么一句，使唐雪心一脸惊愕，无言以对。她虽然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是口齿伶俐，叫人难以反驳。
“只是我爹爹瞧上了你家师兄，要认他做女婿呢。”曲孟玖意味深长地看了唐雪心一眼。
“你爹爹要让我师兄做女婿？”
“是呢。刚才那个是我长姐曲孟琬，你别看她长得美，其实她已过花信年华，却至今还待字闺中。”
“为何？”
“还不是因为我爹我娘他们都认为永安城内没人能配得上我长姐。你是不知道，我长姐还未及笄时，便有多得数不清的富家公子哥登门求亲，说媒的把我家门槛都踏破啦，可是她一个都瞧不上眼。我爹本想让我那长姐入宫选妃，但我娘又舍不得，生怕她进宫后被人欺负。如今爹娘都对你家师兄青眼有加，怕是不会轻易放手的。我虽想帮你，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唐雪心听她讲完，心中似有沸滭翻涌，她竭力使自己静心沉气：“她是你姐姐，我与你不过一面之缘，你为何帮我不帮她呢？”
曲孟玖凑近唐雪心，两手支颐，眨了眨明亮的双眼：“因为你比她更讨人喜欢。”她的语气蓦地变得低缓，不似方才那般明快，像是要说出什么悲伤的故事，“她是嫡长女，又生得最像娘，爹娘自然都偏疼她些。她那个人啊，最爱在人前扮成乖乖女，私下里却偷偷欺负我。你说我能不讨厌她吗？我与她虽是同父同母的姐妹，但一丁点都不像！”
“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唐雪心一脸同情地看着曲孟玖。
“你我都是率真耿直之人，你既问了，我便不愿隐瞒，如实告诉你这些缘故，但你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她再有不是也终归是我阿姐，我不愿在背后说她坏话，坏了她的名声，况且若爹娘知道了，一定会伤心的。”
“你放心，我不会说与他人。”唐雪心使劲儿摇摇头。
人们常说：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当别人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也要告诉别人一个秘密，作为交换，亦表示一种相互信任，好像这样一来你们便结成了平等的同盟关系。如果你听了别人的秘密而不投桃报李，对方心里难免会不平衡，仿佛你欠了他似的。
唐雪心心里自然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但她本能地想以真报真，以诚对诚，于是郑重地说：“我也有一事要如实相告。”
曲孟玖睁大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是女孩子。”
“什么，你……你是女孩子？”曲孟玖激动得拍案而起，杯中的酒水荡荡悠悠，“难怪你长得这般水灵，原来如此！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她上下左右仔细端详着唐雪心，蓦地眸子一亮，拉起她的手笑道：“你换上女装一定很美！”
唐雪心羞涩一笑，道：“你快别夸我了，我喝了酒本就晕晕乎乎的，你再夸我，我便要飘起来了。”
曲孟玖掩嘴笑道：“那你为何要女扮男装？”
唐雪心从果盘里挑了一颗又大又黑的葡萄，剥了皮放入口中，边嚼边说：“还不是因为我师兄说女孩子行走江湖多有不便，需得换上男装才许我出门。”
曲孟玖拣了一个橘子，一壁剥橘子皮，一壁说道：“我看啊，你师兄一定是担心你长得太漂亮，被别人抢去了。”
“他才不必担心呢！我功夫这么好，谁敢来抢？”
“我道你聪明伶俐，没想到却是个木头。此‘抢’非彼‘抢’也，一个抢人，一个偷心。”
“你说你小小年纪，怎么懂得这么多？”
“还不是因为我家里有两位高手，从小耳濡目染，不想学也看会了。”
“哦……令姐既是高手，那我师兄怕是难逃一劫了……”
“哈哈，其实你也不必担心，我看你师兄待你体贴入微，我对你有信心。”
两个活泼无邪的少女彼此打趣着，你一言我一语，你一盏我一杯，数不清多少趣语萌生，亦数不清多少烈酒落肚，却只见那果盘里原本堆成小丘的满盈盈的水果和点心此刻已是寥寥无几，两个少女白皙的脸颊早已是酡红一片。
曲孟玖举起酒杯，以那醉酒之人特有的语态，高声道：“小包子，我再……敬你一杯！”
“好，小玖玖，敬你我……萍水相逢之缘，性情相投……之谊！”唐雪心歪着脑袋，醉眼迷离，话也说不利索了。
正在这酒酣耳热之际，露台的门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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