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花落人亡两不知

　　炽热的腥甜不断从风鸣雪的嘴角流出，五脏六腑仿佛被撕裂了一般，豆大的冷汗自额角沁出，顺着冰冷而苍白的脸颊滚落。他的体温在不断逸散，他的力量在不断抽离，他的感官变得模糊迟钝，他的手竟然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连手中的剑也握不稳了。“当”的一声，剑从手中脱落，颓然地摔在地上，这响声是如此突兀鲜明，堪堪打在他的心上，他的心又是一阵剧烈的绞痛。

　　风鸣雪到此刻才意识到，方才当他感到体内有一股真气乱蹿，身上几大要穴如被针扎之时，他便已经注定了败局。纵使他已封住胸膛几大要穴，暂时护住了心脉，但若再接连强行运功施法，必定五脏俱损，心脉尽断。

　　但危急之中他没有别的选择，眼前的人使尽浑身解数便是为了逼他运功施法，令他应接不暇的诡异招式并不是为了打败他，而是怀着以逸待劳的企图使出的障眼法，待得自己强力运功施法以致走火入魔，心脉尽断、内力尽失之时，便是他取走他性命之际。

　　面前的人带着挑衅的得意的笑，俯视着屈膝半跪于地的风鸣雪，一个冷得刺骨的声音幽幽响起：“风鸣雪，你不过是个凡人，即便再厉害，也胜不过我！凡人是杀不死我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死，你的识神我拿走了。”

　　“你的识神我拿走了……”这句话有如惊雷掣电，在风鸣雪脑中轰然炸响。他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一口殷红而滚烫的鲜血自口中喷薄而出，身子禁不住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他想起了那个爱哭的灵妖小乙，他便是靠着吞食死人的识神存活，眼前的这个人（妖？）莫非和他一样？

　　“你是谁？”风鸣雪几番提气，方才勉力开口，从齿缝间迸出这几个字。

　　那人抬脚向他走近几步，嘴角勾出一抹戏谑的笑，挑眉道：“哦，险些忘了，你若至死也不晓得我是谁，怕是会死不瞑目吧。那好，我便格外开恩，让你死得明白些。”

　　话音刚落，只见那人周身一团浓雾笼罩，一束红光冲天如柱，照亮了黯淡的暮色，白衣飘飘的“鸣海”不旋踵间变成了一个布衣褴褛的清瘦少年。

　　“鸣空！”风鸣雪愕然失声，他这一用力，旋即便有鲜血沁出嘴角。

　　“鸣空？哦，想起来了，我的确用过这个名字，不过他只是我曾经的一个身份罢了。”那人幽幽地道。

　　“此人既会夺人识神，又会变幻形貌，仿拟人声，定不会是凡人。”风鸣雪思忖至此，抬眸沉声道，“你……莫非是灵妖？”

　　那人似是极为震惊，双眉搐动，双目圆睁，涩声急问：“你如何知道？”

　　风鸣雪眸光一闪：“我认识一个灵妖，名叫小乙，你们是何关系？”

　　那灵妖闻言眉头一蹙，冰冷而淡漠的眸中竟猝然燃起一团炽火：“你认识小乙？他在何处？”他的语声微颤，尤其说到“小乙”二字，更是如齿缝间挤出来的一般。

　　风鸣雪心下讶异，此灵妖一向不露声色，似是万事不萦于怀，连杀人也视同儿戏，仿佛天地间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在意的，但他一听到小乙的名字，竟然炽火中烧，波澜外露，看来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

　　风鸣雪淡淡地道：“我不知道他在何处？你找他做什么？”他不错眼珠地定定看着那灵妖，似是在捕捉他面上眸中最隐秘的一丝波动。

　　那灵妖以最冷厉最低沉的声音咬着牙道：“我找我的弟弟，还需向你解释？”

　　“你是……小乙的哥哥？”

　　风鸣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实在难以将善良纯真的小乙和眼前这个狡诈冷厉的家伙联系在一起，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怎么会是小乙的哥哥？这便是所谓的“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吗？

　　“如何？不像吗？”那灵妖收敛住怒气，瞬间像变了一张脸似的，忽闪着乌溜溜的眼睛，绽出一脸灿烂如花的笑容，“如此便像了吧？他一向会装出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讨人喜欢，我的心机可远不如他。”

　　“不对，他并非伪装。你却为何不啻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他人？”风鸣雪斩钉截铁地道。

　　“哦？那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看来你十分喜欢他。”一脸灿烂如花的笑容倏然而逝，变回了那张邪魅狡黠的面孔，“我可不像小乙那般讨人喜欢。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饿了便杀人，无聊了便逗你们玩儿，我才不会做那些虚伪的矫饰。”说完他仰面大笑，笑声响亮刺耳。

　　风鸣雪不由自主地攥紧双拳，骨节嘎嘣直响，愤怒的火焰在他胸中毕剥燃烧。人命在那灵妖心中竟这般贱如草芥，他的脑中究竟长着怎样一颗毒瘤，他的灵魂究竟在怎样的毒汁中浸淫？

　　“你这个恶魔！”悲痛和愤怒为身受重伤的风鸣雪注入了最后一股力量，他拾起地上的剑，勉强支撑着站起身，吃力地举剑对准那灵妖的咽喉。

　　那灵妖幽深如墨、寒冽如冰的眸中竟也燃起熊熊的烈焰，他咬牙启齿地道：“我是恶魔？你们又何尝不是？”他顿了顿，目光如刀，语气如冰，“我杀人本是为了活着，活着不就需要觅食果腹吗？你们人类为了生存不也要杀生吗？你们杀鸡杀鸭杀鱼、宰猪宰牛宰羊，造的杀孽比我多出不知凡几，却极是心安理得呐！凭什么我杀了几个人就是恶魔，你们却自诩为万物的灵长？哼！你们人类从来就是这般伪善！”

　　善良的人见到残忍之事会怜悯，会反思，而不善之人则会列举自己经历过的更残忍的事，来无视眼前的残忍。一念之间决定了向善向恶。

　　他的这番辩词并未能扰乱风鸣雪的心神。“强词夺理！你为何不去食死人的识神？偏要杀掉这些无辜的人？”风鸣雪目光如炬，语气如磐。他手中的剑剧烈地震颤起来，剑身流泻的寒光挣脱剑体的束缚，化为千丝万缕在空中凌乱交织。

　　那灵妖冷哼一声，道：“死人的识神？怕是还不够我塞牙缝呢！”

　　“休要狡辩！同为灵妖，为何小乙不会杀人作恶？”风鸣雪厉喝。

　　“你别跟我提他！都是因为他！一切都是因为他！我恨他！我恨你们！”

　　刹那之间，他的额头青筋暴起，眸中怒火炽烈。他像一只受伤的困兽，一条被触逆鳞的巨龙一般怒嚎狂吼起来。吼声震天动地，激起狂风乱卷，漫天飞沙走石，梨树被劲风连根拔起，横七竖八倒了一片，断落的树枝、吹落的花叶纷纷乱舞遮住了视线。

　　风鸣雪被他狂劲的内力冲飞到三丈之外，手中的剑亦被风卷出老远，又哐当一声摔落在地，擦出星星火花。透过沙石花叶织起的风帘，风鸣雪隐约看到他扭曲而狰狞的面孔，攥紧的双拳炙起赤红的血焰。当他挥舞铁拳，血焰便借着风势向自己飞来，宛如两只浴火而生的火鸟。

　　风鸣雪已经没有力量抵挡这一击了，他虚弱得甚至连拾起一片树叶的力气也没有了。此刻的他心如明镜，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一击袭来之时，便是他殒命之际。纵然没有这最后的一击，他能活下去的希望也太过渺茫，他方才不过是依靠着最后一丝意志和尊严在勉强支撑罢了。

　　当两只火鸟从他胸口贯穿而过之际，风鸣雪已然感觉不到痛了，他的耳中充斥着嗡嗡的鸣响，再也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了。只见他的身子微微晃了晃，仰面倒了下去。彻骨的冰冷逐渐没顶，在沉静如渊的眼睛阖上之前，他看到的是天边晚霞的最后一抹紫曛和辞柯飘落的一片白色花瓣，耳畔有凉风拂过。漆黑之中，他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宛如一片羽毛悠悠荡荡坠入无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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