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日沉月升清光满
落日归山，夕曛余照，天地万物宛如披上了一层凄艳的锦霞红纱。轻飔微拂，湖面荡漾起一层一层细细的春水的縠纹。一只乌黑的雨燕，唧唧唱着歌，扑棱着劲俊的翅膀，轻快地斜掠过湖面。它剪刀似的尾巴轻沾水面，一圈一圈的涟漪便悠悠荡漾开去。
它穿过一片树林，飞到一个山洞前，尖声尖气地喊道：“小乙！小乙！你快出来！快出来！”
只见山洞里一溜烟儿跑出一个赤脚小男孩儿，矮矮的个头，水汪汪的圆眼睛，粉扑扑的小脸蛋，你猜他是谁，他正是那个爱哭鬼小乙。他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小雨燕，你这么着急找我有什么事呀？”
那只雨燕跳着脚道：“你不是一直在找你哥哥吗？我刚刚看到他在和人打架哩！”
小乙惊诧地望着在地上跳来跳去的雨燕，急道：“怎么会呢？你一定是弄错了！哥哥怎么会和别人打架？再说你都没见过我哥哥的面，你怎么知道是他呢？”
“不会错的！是他自己亲口说的，他说他是小乙的哥哥，而且他也在找你哩！”雨燕哗啦啦扑棱几下翅膀，激动地跳得老高。
“真的？太好了！我终于找到哥哥了！”小乙的眼睛登时亮了，肉嘟嘟的脸蛋上绽开一朵灿烂的花，宛如一只快活的小雀般激动地跳了起来。
“你不知道哩，他和那人打得可厉害了，炸得轰隆轰隆噼里啪啦的，我都快被吓死了！我本来想躲得远远儿的，是为了你我才又冒险溜回去瞧的。不过他那模样变来变去，我也瞧不出和你长得像不像。”
“小雨燕，你真是太好了！我最最喜欢你了！”小乙说着蹲下身将地上的雨燕轻轻放在自己的手心，温柔地抚摸它乌黑光滑的小脑袋。
“那你要怎么感谢我呢？”雨燕歪着头，黑豆似的眼睛积伶积俐地眨着。
小乙也快活地眨着眼，咧嘴笑出了一弯月牙：“我一定给你捉最最好吃的虫子！”
“就这么定啦！你快跟我来吧！”雨燕欢喜地扑棱着翅膀道。
天边晚霞的最后一抹紫曛消散，太阳沉了下去。天已黑透，一轮圆月，犹如一面明晃晃的镜子，升上幽深的夜空，悬在寂静的夜色里。梨树林中，一片沉默、死寂，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那个布衣褴褛的清瘦少年立在风鸣雪尚有余温的身体旁，嘴角曳起一抹冷笑：“风鸣雪，我该说你是天真还是愚蠢呢？你当真以为我会以真面目示人？”
他笑乏了，敛起嘴角，仰头望了一眼天上的圆月，自鼻观中喷出“哧”的一声，似是对天地万物尽皆鄙夷不屑。只听他幽幽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下之大，却无我容身之处。为此人或为彼人，皆是无趣……”说罢，他长叹一声，闭上了眼。
只见他双手在胸前虚空比划着奇怪的形状，口中默念着诡异难懂的咒语。数不清的荧荧绿光自风鸣雪体内溢出，宛如一只只飞舞的萤火虫。绿光围绕着风鸣雪的身体萦回蜿蜒，似是不忍离开它们的宿主。但那人口中的咒语越念越急，他双手发出的红光越来越炽，那星星点点的绿光终是抵不过一股无形的引力，统统被吸噬进那人的胸口之中。
他长舒了一口气，望一眼风鸣雪那被无明业火灼得面目全非的脸，眼中似滑过一丝惋惜之色，但转瞬即逝。他拂了拂衣袖，拔步要走。却见一双赤足正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在溶溶的月色里，莹白的小脚恍若透明似的，脚步声极轻极轻，轻得肉耳不可辨闻。忽然，那双小脚在他面前停下了。
“阿元哥哥？”稚嫩清脆的童声响起，带着微微的震颤，杂陈五味，交集百感。
他身子一僵，半晌方抬起头来迎上对方的目光：“好久不见，小乙。”
小乙忍不住想要奔向他的阿元哥哥，一把抱住他，像很久以前那样。那时他总跟在哥哥身后，缠着要和他玩儿。哥哥虽然偶尔嫌他烦，但也很听娘亲的话，走到哪儿都带着他。他们一同去田野摘野花，一同去河里捉小鱼，一同在绿油油的山坡上一壁欢呼一壁奔跑，一同挽着裤脚踩在清凉的溪水里一脚便溅起一朵小水花。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光在他心目中都是欢乐而美好的，他原以为他们会一直快乐地在一起，直到那一天，哥哥突然不见了……
小乙收回了遥远的思绪，关切地问：“阿元哥哥，你还好吗？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呀？”
阿元嘴角一曳，冷冷地道：“托你的福，我很好。”
小乙的心颤了颤，因着他寒冷如冰的语气，因着他锐利如刀的目光。他心目中的阿元哥哥本不该是这样。他如今的模样虽然变了，但他认得出眼前的这位的的确确是他的阿元哥哥，他的气息不会变，他的元神还是熟悉的味道。但是，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小乙低头望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那个人，胸口一阵抽搐般的疼，涩声道：“阿元哥哥，你……你杀人了？你为何要杀人？”
阿元冷哼一声：“我爱杀便杀，用不着你来管。”
小乙的眼中已滚下两颗豆大的泪珠：“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是什么时候？”阿元的眼中忽明忽暗。
“娘亲在的时候，你……”
小乙的话还未说完，阿元却厉声打断了他：“娘亲？你别跟我提她！那个女人早已抛弃了我，我没有娘亲！”
“娘亲怎么会抛弃你？阿元哥哥，你一定是弄错了！”
“弄错了？”阿元蓦地神色一凛，闪身欺近小乙身前，一双手如铁钳般紧紧扼住小乙的咽喉，怒目横眉沉声道，“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停在小乙肩头的雨燕吓得扑着翅膀唧唧地叫，却被阿元一掌劈到了三丈开外。雨燕被掌力劈得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小雨燕！”小乙失声惊呼。他被阿元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骇住了。他惊慌失措地望着阿元，小心翼翼地从被钳住的咽喉中挤出一句话来，“对不起，小乙说错什么话惹你不高兴了吗？”
“不要装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嘴脸！”一阵狂风随着怒喝声起，将他们二人的衣袍卷得哗哗乱舞，树叶沙沙嘶鸣，林中回响着呜咽一般的声音，一股阴冷的暗流在他们周身肆意席卷。
阿元哥哥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惊骇之下，小乙明显感到一股凛冽的杀气从阿元体内喷薄而出，正如狂风暴雨般向自己袭来。他虽然极力想说服自己这只是错觉，但这股杀气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切迫，竟将自己围逼得不可动弹。钳在咽喉的手指在一寸寸收紧，一张脸慢慢由莹白变得通红，又由通红变得苍白如纸。而咽喉的疼痛也愈发剧烈，仿佛再稍一用力，咽喉便会被扼断了。此刻，小乙逐渐模糊的意识中乍然闪现一个念头：阿元哥哥真的要杀了我吗？
他的心脏被这个念头猛地一击，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一抹如水的清光隐隐在他胸腔中浮动。他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写满了痛苦和迷惑，定定地望着阿元此刻因暴怒而扭曲狰狞的面孔。
阿元直勾勾地盯住他的脸，布满血丝的双眼藏着极深极深的悲哀和绝望，却以愤怒的形态表露，喑哑的嗓音含着恨意：“你的存在便是一个错误，你就是我痛苦的来源。如果没有你，我当年或许不会死！如果没有你，我便不会每天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如果没有你，娘亲便不会抛弃我！我又何至于变成如今这般非生非死，暴戾恣睢，连我自己都厌恶自己……”
“阿元哥哥……”
阿元的掌中燃起一团妖异的业火，他掌心一推，这团业火倏地逼近小乙的脸。小乙感到面上灼热难当，火烧火燎的刺痛。
“便让这业火将一切的怨恨都烧尽吧……”冷入骨髓的声音响起，风在耳边呜咽，小乙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充斥着血红的火光。他感到自己游丝般的气息将在下一个瞬间彻底断绝。
恰在那团业火朝他烧来之际，一抹如水的清光自他胸中飞出，那清光与天上的明月相照，天地间霎时泛漫着一片柔和而静谧的莹润光华，将那团妖异戾煞的业火瞬间熄灭。
阿元还未及反应，却被那清光中幻出的一缕金线捆缚起来。自他胸中不断溢出荧荧的绿光，那绿光被清光吸噬进去，融为一体。他痛苦地呻/吟，激烈地挣扎反抗，却仍是动弹不得。
当最后一点绿光没入清光之后，清光消散，阿元被金线缚着颓然倒地。
清光隐处，却见一枚圆环状的玉玦缓缓落入小乙的手中。这玉玦清若月华，莹润如酥，似凝聚了天地灵气。小乙捧着这枚玉玦，朝着他的阿元哥哥，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这是明月玦？”阿元抖索着牙颤声问。
小乙含着泪水点了点头。
“不愧是上古灵器，神力威浩无俦。只是先前不知它竟还有护主的灵性。”阿元苦笑道。
小乙伸出手轻轻摩挲明月玦，一滴泪珠滚落在玉玦上：“那金线是娘亲封存在明月玦中的最后一丝灵力。”
“哈哈哈哈——没想到娘亲的最后一丝灵力竟施在了我的身上，还是为了保护你……可笑啊可笑！哈哈哈哈——”
“阿元哥哥……”小乙蹲下身来，端视阿元的面孔，但眼前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会放你走，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再杀人，不再作恶？”
“你会放了我？”阿元似乎有些诧异，“不再杀人，不再作恶……我当然可以答应你，但你要把明月玦给我。”
小乙眼中噙着泪花点了点头：“明月玦可以给阿元哥哥，只是现在还不能够。我要用它来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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