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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梦尽春起


  不知赵府是否总是如此幽静,至少嘉姀的春安阁一向如此。年节新换的青月色云纱窗屉不免将外头银白月色揉搓得更凄冷些,沉沉的散了一地,了无生气。明窗下烛火随着迟来的东风不时挑动,散出的烟火味道同雨后特有的气息融在一起,嘉姀倒也中意。

  【小姐怎么还不睡】泽蕙将一尊掐丝珐琅缠枝莲纹香炉移到了内室,与之俱来的是阵阵甜香【这几日下雨,湿腻腻的,小姐闻着白檀区区湿气】

  嘉姀随手翻着一本摩诘的诗集,觉着无趣,便合页放回榻桌上,呵欠道【什么时辰了】

  【已过人定亥时,该歇息了】

  起身往妆镜台前,这才看见烛影下铜镜里的自己有些恍惚,仔细再看时,方才明白并非烛火迷蒙了一切,而是自己的双眼本就泛着迷茫。

  【小姐怎么杵在这儿了,奴婢替小姐梳头】

  嘉姀允了声,顺便褪了一副绿玉蝴蝶耳坠

  【小姐可是在担心选秀的事情,自从宫里回来便心神不宁的】泽蕙摘下嘉姀丱发一边随意簪着的一支小巧银嵌石榴石玫瑰簪子,青丝遂懒懒的散在嘉姀肩头,【明儿个六宫都太监便要来传圣旨了,日后入宫也好,入王府也罢,只要离了赵府便好】

  【可蕙儿,常听人言,一入宫门深似海,咱们在这赵府已是如此这般,何况日后…】

  【小姐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泽蕙用手中一把玉质镂雕莲纹梳仔细篦着头发,一面含着笑说道【日后小姐入宫入府,旁人只知小姐是锦安伯府的千金,谁又敢多说一句旁的。何况再不济,蕙儿都会陪着小姐】

  嘉姀听了这话,蹙紧了眉头【自从阿玛额娘不在了,你跟着我,从未过上一天舒坦日子,如今虽说被宫里留了牌子,可究竟不知福祸。天随人愿也便罢了,我不想让你同我一起再受苦】

  缘来嘉姀本是先锦安伯的独女,自小同泽蕙一同长大,奈何天意弄人,先锦安伯同夫人相继离世,嘉姀的叔伯赵安遂便自然袭了伯爵的位置。可惜这新锦安伯命中散财,长公子又执迷赌场之事,一两年间便支撑不下去,便遣散先伯家眷的奴仆克扣其月例,更有一宗可笑的,竟将嘉姀同几个姨娘的头面首饰都卖了出去。不仅如此,赵安遂好女色,房中光姨太太便有五六。嘉姀白日里帮着做些差不多的针织刺绣,夜里还得帮着各房打璎珞子,果真虚有一个小姐的名分。

  【若没有老爷夫人当年把我从奸人手里买下,我早就被那起子人蹂躏死了】说到这儿,泽蕙也忍不住流了几滴泪珠,后面的话也便说不出了。

  嘉姀转过身,用娟子拭去蕙儿仍攒在眼角上的一滴泪珠,笑道【好个莺莺小姐,旁人不知道的,以为我在拷打红娘呢】

  泽蕙破涕为笑,胡乱用袖口擦干脸上的泪痕,复说道【奴婢明日将小主收着的那支玉钗寻出来,册封时簪着,瞧着也喜庆些】

  【恩】嘉姀点点头,这才瞧见窗外月色柔和皎洁,流动在被东风轻抚而微微摇曳的长青柏叶上,树枝溪桫和着瓦沿时而滴落的水珠滴答声响声声入耳,一切竟如此顺人心意。

  泽惠铺了床榻,又将白檀中加了些许安息香,嘉姀这才合眼躺下。不知过了几时,嘉姀才恍惚睁开双眼,楠木榻桌上的景泰蓝香炉正一遂黄云绕几,云纱窗前明烛依旧随微风轻晃,此时却映出窗外似有一个人影立在廊檐下。

  【是蕙儿么,站在廊下做什么】嘉姀从榻上起身,走出外间,才见着此人的背影。灯影下一身秋香色团龙纹外褂,三层金凤头冠,嘉姀并不识得这样的装扮。

  【你是谁】嘉姀缕了缕眼前几缕散发,问道【深更半夜闯进我这春安阁作甚】

  那人并不说话,径直往屋外而去,嘉姀心下疑惑,便也跟了上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多远,这才留神自己仿佛已不在赵府,却同宫里似的,丹墙金瓦。

  【你到底是谁,引我来的是什么地方】

  【我是谁?】眼前这人似乎嗤笑一声,又似乎是在抽泣【我也不记得我自己是谁了】

  【不记得自己是谁?】嘉姀默默地念了一句,心中才觉得事情不妙,方要转身走时,面前这道大门轰然关了起来,嘉姀一惊,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你不要害怕】眼前此人转过身扶起嘉姀,可她却怎样也看不清此人样貌如何【过两日你便要入宫了,若是你愿意,可否帮我一帮】

  【我要入宫?】嘉姀听着这话并不相信,便疑道【这明日才颁的圣旨你又如何知道,你别打量着诓我】

  【傻孩子,你四处看看,我就在这深宫之中,又有何时不知?】

  嘉姀四处瞧了瞧,院中宫灯明灭,暖黄色的光晕将眼前一尊汉白玉石影壁照的温润异常。绕过石影壁,只见正殿设黄琉璃瓦歇山顶,檐下龙凤和玺彩画,正中高悬匾额,只是嘉姀辩不出匾上所写何字

  【若许年前,我也曾住在这里,就是因为她,因为她…】这人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几近说不出话来。

  【她?她是谁】

  【她位高权重,当今圣上或许都奈何不了他】

  【既然是皇上也做不到之事,我又如何能帮你】

  【如今做不到不代表此生此世都做不到】那人用力的一挥衣袖,转过身去,仰着头叹了一句【你若是愿意帮我,日后也是帮你自己】

  【帮我自己?】嘉姀听得愈发糊涂【如何帮我自己】

  那人走上前,凑到嘉姀的耳边,轻轻念道【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幕,常与死为伍】说罢,便一掌将嘉姀推开,这一推似有千斤之力,把嘉姀推进无尽深渊一般,渺无尽头。

  【小姐这是怎么了…】泽蕙忙慌按住嘉姀在空中乱划的双手,急的直掉泪【这从来也都没这样过,怎么今日魇住了】

  嘉姀猛地一睁眼,双手这才停住,重重落在榻上,浑身早已被汗浸湿。

  泽蕙见嘉姀醒了,口念佛号,用帕子抹去嘉姀额头上滑落下的汗珠【皇天菩萨,还好醒了】

  【我…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嘉姀的双眼仍是怔怔的

  【小姐做的什么梦?】泽蕙声音略微还有些打颤,未曾缓过来

  【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幕,常与死为伍】嘉姀念着,却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梦到了什么,又是谁念了这永巷歌

  【这不是当年戚夫人所作,小姐还是忘了才好,这梦里的都是假的】说罢,将洗漱所用之物一一呈上,嘉姀简单用过之后,心下依旧疑惑。正想着时,外堂有二门外的小厮传话

  【给小姐请安,宫里来传,钦天监择了两个时辰后巳正三刻吉时传旨,请姑姑来接册封的冠服首饰】

  泽惠同嘉姀对视一眼,两双眸子皆充斥着喜悦。

  【宫里?】泽蕙念着,赶忙往外堂去接,再回来时,嘉姀已在妆镜前整理鬓边的散发

  【小姐你看,这首饰沉甸甸的,吉服也绣的细致】泽惠手中托盘上一顶精致的满钿,钿上两边各缀银面卿云拥福镶珠,同点翠石榴宝瑶池清供钿花一支,正中一面银制蝙蝠纹团花簪,映着钿尾钿花上所饰四根绿松蝠形坠子,寓其五福捧寿。再看一边香色彩绣团如意纹吉服袍,滚边皆以金银线密绣海东青图样,甚是华美【看来老天有眼,小姐果真一朝扬眉】

  嘉姀轻抚了抚吉服上的刺绣纹样,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眼中却忍不住红湿了起来。

  她并非爱哭之人,可能是当年父母将他假充男儿教养的缘故,即便身陷桎梏多年,她也未曾流过泪。可如今这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串,一颗颗顺着面颊纷落而下。

  此时嘉姀再看着窗外之景,连绵的春雨如酥,日前仍梅粉未褪残妆,如今却已是新红上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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