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朝扬眉

　　眼前六宫都太监手持盘龙纹拂尘，身后众人各持黄盖，御仗等，立于锦安伯府顺熙堂正院中所设香案之后，凡锦安伯府有品阶之男子，皆着吉服与院中跪迎，有品阶之女子，照品服大妆，同嘉姀主仆，于堂内帷幕中同迎，余者于后院跪接。

　　巳正三刻吉时一到，有鸿胪寺官引正副册封使至香案前，正使取副使节案上所呈册文，册文曰【熙和二年二月廿六日奉上谕遵圣母太后懿旨，兹先锦安伯赵倚女赵嘉姀，秉性安和，臧嘉成性。素娴仪矩。德蕴温柔。性娴礼教。宜册为常在，赐居永和宫，尔其益修妇德，矢勤慎以翼宫闱。永佩纶言，副恩光而绵庆祉钦哉。】

　　正使念罢册文，众人复行六拜三跪三叩之礼，鸿胪寺官合旨交由锦安伯，锦安伯跪接册文，方才礼毕。

　　正堂帷幕内众人亦撤礼，蕙儿将身边的嘉姀搀扶起来，可久跪之后踩着花盆底有些站不稳，险些崴了脚，幸亏蕙儿扶得紧。

　　【有些人这才封了常在，就乐的什么似的，站都站不稳了】一旁二少奶奶嗤笑着轻念了句

　　【可不是，我原先以为不过封个贝勒府里头的侍妾格格罢了，如今可算是野鸡变凤凰了】说话的是二少奶奶身边伺候着的丫头。

　　【小姐，走罢，别听她们的】蕙儿拉了拉嘉姀吉服一边的袖口，她却不理，略正了正衣襟，不改声色。

　　【什么凤凰，跟她娘似的，还不是没福气的野凤凰】大少奶奶悄悄念了句，可本就是说给嘉姀听的话，无论多小声，终究还是要让她听见的。

　　嘉姀略勾了嘴唇一角，挣开蕙儿的手，上前就扇了大奶奶一巴，指上的景泰蓝镶珠护甲在她脸上留下一条深红印记。

　　众人一时瞠目，蕙儿也捂着嘴不知如何是好。

　　【你…你反了】大奶奶踉蹡着站起来，反手时却被嘉姀牢牢握住。

　　【反了？也不看看自己那不成器的丈夫入仕买了个什么官爵，小小一个六品安人，竟当着我的面嚼舌根，我看是你反了】嘉姀反手又是一巴掌，少奶奶钿上斜簪的一支金镶翠蝶碧玺花蝠簪子落在地上摔碎了一角。【上一巴掌，打你以下犯上，这一个，打你辱我母亲。尔等停了我的月例，克扣我水粮，如何折损我我都无所谓。若是再敢提我母亲，谁，我都照打不误。有本事的尽管去你们锦安伯处闹，有不是我自去领】说罢，转身往后堂去，泽蕙亦略有微颤的跟了上去。

　　【这起子人，母亲弥留之时，她们就是这样】

　　泽蕙还没来得及劝上两句，一旁小厮便迎上来道【给小主请安】

　　嘉姀略略抬头，慌忙用娟子擦去眼角泪渍，点头应了

　　【宫里教习的嬷嬷已在后堂等着，请小主移步】

　　【蕙儿听说这教习姑姑多是太后或是皇上身边伺候的老宫女，见识多自然懂的也多，小主定要好好周旋款待】

　　【那是自然】说罢，主仆两人又往后堂去，方进门，只见眼前人已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头梳利落小两把，缀几支素银簪子，一身宝蓝色宫装，沉稳却打扮得不失身份。

　　【奴婢穗安给常在小主请安】穗安方要福身请安，便被嘉姀扶住，她悦色道【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如今成了我的教习姑姑，又怎可向我行礼】

　　【此言差矣。奴婢行的，是奴婢对主子的礼，若是不行，便如同小主掌掴命妇一般失了礼数，也就乱了规矩。皇上太后向来喜欢礼数周全之人，鄙弃那些逾矩之举，望小主还要牢记】穗安执意福了身子，见嘉姀脸上颜色也不好看，便又说道

　　【奴婢已命人将春安阁院落遮以帷幕，侍卫日夜看守，并专人伺候饮食，至小主入宫期间，外男非诏不得见。请小主在此稍侯片刻，待布置完毕吾等便可前往】

　　嘉姀忙收起脸上略微赧色，一面邀了穗安上座，一面吩咐泽蕙上茶。

　　二人一时说话，嘉姀才知道了些內闱宫禁之事。后宫同前朝一般，亦分八品十六等，这刚入宫的秀女只能从嫔位以下的位份，也就是贵人，常在，答应之中册封，更有一品官女子，被宠幸的宫女便要从这个位置慢慢往上熬了。若是运气好的，晋了贵嫔以上的品阶，便可在宫中为一宫主位，无尽荣华。

　　两人正说着，一小太监模样的人进了后堂请安打千【奴才康永禄，常在小主宫里的当差太监，给主子请安】

　　嘉姀放下手中黄地墨彩花蝶纹盖碗，免了禄子的礼

　　【请常在小主移步春安阁，诸事已打点妥当】

　　由着小禄子领路，嘉姀等人从顺熙堂出，径直走至景园的三间正门前，嘉姀在浮台前停了下来，抬眼瞧了瞧这门栏窗槅，水磨群墙。她自信绝不会怀念赵府的一切人与物，不过她仍杵在了景园之前，或许，是在与檐角那两只她并不识得的雀儿道别。

　　【小主，紧些走罢】泽蕙扶住嘉姀的手，嘉姀收了自己的目光，几人复行入园，绕至春安阁前时，这才见着院墙之外更有帷幕遮挡，两道院门间各有侍卫把守，瞧着也叫人觉着放心。再往里走，嘉姀才发觉这阁内陈设皆已撤换，原先一套陈旧了的黄木桌椅已换成几样酸枝螺钿制的，更添了一面喜上眉梢青玉桌屏，映着两边各一尊定窑白釉刻花花卉纹梅瓶。移步内室，余的姑且不提，只见着妆镜台上堆着若许各式锦盒。

　　【启禀小主，这些东西是贵府夫人同几个姨娘，奶奶送来的，皆是些朱钗翠环，胭脂水粉之类的物件】

　　【送回去，我不要它】嘉姀甩了甩手，小禄子也无法，匆匆端着锦盒而去

　　自此，嘉姀与泽蕙一同随着穗安姑姑学着宫中礼节，大到典庆事宜，何时兴，何处跪，小至日常起居，吃饭走路，都一一改过。闲暇时，穗安有是也说些宫中闲话，嘉姀这才知晓，缘来在圣上登基前，那时的主子娘娘，也就是如今追封的懿安皇后便已薨世，后宫诸事一向皆由太后主理，三位妃位从旁协理。只是太后尚要临朝，如今诸事皆由宸妃，穆妃同华妃商定。宸妃孛儿只斤·阿日那系北元朝长公主，而华妃则是沛国公府上千金李林嫙，穆妃李婧怡更是督察院左都御史之妹，身份尊贵不说，另诞育了月懿公主，皇上十分疼惜。

　　至三月十六日，诸事皆已停妥，穗安也回宫复命，只待明日黎明时分便要入宫。可至了三更，嘉姀仍旧斜依在坐榻上，手中拿着一本诗集，似看非看。

　　【该歇息了小主】泽蕙抱着一床薄棉被轻轻覆在嘉姀双腿上，想着虽是仲春，晚间的风吹起来总是夹着丝丝凉意【明日想必可是要操劳一日了】

　　【养了那么些天了，日日好食好喝的伺候着，我这腰都宽了一圈，恐怕再这么呆下去，连新制的吉服都裹不住我了】

　　二人噗嗤一笑，嘉姀却耳尖，听见窗外廊下有动静，便比了个手势，二人静静的听着外头

　　【姐姐，姐姐是我】

　　嘉姀一听，便认出这个声音，小心将身后明窗向外启开，尽力不发出声响叫他人察觉。

　　【小不点！你怎么进来的】

　　【我偷偷在守门侍卫的茶里下了巴豆，趁着他们不防备翻墙溜进来的】小不点气喘吁吁的

　　【你不要命啦】嘉姀嗔怪道【这可是宫里的侍卫】

　　【姐姐明日就要进宫了，若是再不来看姐姐，日后恐怕…】小不点顿了顿，遂振作声音道【不过姐姐早日离开赵府也是好事】

　　【且不提这些了，这几日可有仔细念书】

　　【恩！】小不点说道【这几日都未曾出门，已读了两本诗经了】

　　【你读书快，却切莫忘了学而时习之，悟透了才是】

　　【姐姐日日吩咐，小不点记住了】

　　这小不点，原是给嘉姀送膳的李嬷嬷的孩子，名唤赵翊，因这四五年间园子里管的松怠便时常在园子里晃荡，偶然识得嘉姀后便在春安阁读书写字，两人因着同姓，便以姐弟相称。

　　【日后姐姐不在，你也要好好念书，你虽是李嬷嬷的孩子，但并不是赵府家生的奴才，不必留在赵府，定要考取个功名才是，也别让你额娘再操劳】

　　【只是…】小不点再廊下抽泣了起来【日后何时才能再见到姐姐】

　　嘉姀心里亦是一沉，入了宫门，怎还会有相见之日【等姐姐在宫里呆久了，圣上便会准许出宫，到时便能检查小不点的功课学业了，你可要仔细应对，不然可是要吃板子的】

　　小不点听了止了泪，喜道【果真？】

　　【言无常信，行无常贞，姐姐岂不成了小人了】嘉姀一面笑道，一面揉搓这寝衣一角【日后姐姐会常常写信给你的，你快走吧，一会儿被人逮住可不好了】

　　【恩】嘉姀看着窗外那影子渐行渐远，直到消散模糊在夜幕之中，嘉姀回过神，视线却不偏不倚落在西窗之上，云霾恰被东风吹散，正露出十六的圆月，看久了，不免晕散开来，点点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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