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慈云宁晖

　　【小主赶些起吧，都卯时了】嘉姀蹙着眉头，躲进被窝里头去，喃喃道【急什么…】

　　泽蕙将榻前的天青色帷幔收了回去，又道【今日可是小主进宫之后头一回觐见太后，可千千万万迟不得】

　　【是啊小主，洗漱的东西奴婢都备好了，就等小主起身了】安茜一手端着铜盘，一手又是青盐，无奈只得杵在一遍，动弹不得。

　　嘉姀被催的无法，只能缓缓起身，双眼尚未完全睁开，便道【皇天菩萨，哪怕折了我几年阳寿，信女也求日日午时方起身】

　　泽蕙噗嗤笑了声【若是小主能猜中奴婢的一会儿所说是个什么物件，奴婢啊，也向皇天菩萨启示，此生不再唤小主起身】

　　【说来听听】嘉姀正坐在榻上听着

　　【一副憨态慢腾腾，喜怒哀乐不形神。仙卧不问尘间事，心宽赢得健康身。】

　　嘉姀想了想，答道【这不是个彘猪吗】

　　【可不对了…】泽蕙忍不住笑意，道【这…这若说它是猪呢，它非猪，说它非猪呢，它倒是像只猪，小主可明白了？】

　　嘉姀同安茜楞了片刻，齐齐笑了出来

　　【你这烂了嘴的蹄子，果真坏透了，变着法儿的骂人】嘉姀佯装生气嗔骂道

　　【逗小主一笑罢了，还是赶些起吧】

　　一时洗漱梳妆皆毕，嘉姀先往穆妃内寝中请了安，便同穆妃一道往慈宁宫去。一路泽蕙在旁，安茜同小禄子在后头随侍。

　　且说这慈宁，寿康，寿安三宫皆是安置先朝遗孀之地，于六宫以西。诸宫以慈宁宫为尊，系圣母皇太后所居之所，当朝太后虽非皇帝亲母，却是先朝正宫，故册为母后皇太后。可太后于当今圣上亦有多年抚养之恩，皇帝以仁孝治国，便于登基当年重尊母后皇太后为圣母皇太后，乔迁慈宁宫。

　　虽说慈宁宫北向开有正门，但慈宁门乃皇帝同朝中官员出入之地，后妃只得由养心殿西侧熙胜门而入，绕过慈宁宫东边角门，由三所殿前而入。西三所亦是安置先帝妃嫔之地，只是位份却在贵太嫔之下，故而一切起居皆没了后妃应有的规制，灰瓦换琉璃，白墙易丹壁。

　　众人来至慈宁宫后院时，众妃都已在后殿前的月台上候着，华妃同宸妃站在前边左右而立，梁辰珺同王卓琳两位贵嫔次之，余下的皆是新进的小主们，头里便是如今唯一一位贵人梁笙泽，往后便是另一位常在但婖予，其后则是王玥丁同刘襄薇两位答应。诸妃皆着吉服满钿，放眼而去满目珠翠，不胜华美。

　　只是这群芳之中，李华妃这一身吉服却与旁人大不相同。此服原是由先朝仁安皇贵妃吉服改制而成，全袍蓝缎为料，以绿孔雀羽掺了各色珠翠绣之，所谓铺翠便说的是它。服身用金银丝线并珊瑚，米珠绣凤穿牡丹团纹为饰，马蹄袖口再饰暗色百花纹样，日头之下更显熠熠。

　　穆妃一时同宸妃华妃行平礼，两位贵嫔同新晋小主们方向穆妃请安，嘉姀再一一向众人福身，这才毕了礼。

　　【穆妃姐姐同赵小主来的可真早】李华妃语带讽刺【可见两位对太后的孝敬之心】

　　【仁孝从不拘于这请安等小事之上，何况如今太后尚未下朝，我等也不算迟了】

　　【本宫先时听见永溶这两日身上不太好，不知好些了没有】穆妃问的永溶便是梁贵嫔所生本朝大阿哥，时不过两岁。

　　【阿哥还小，如今喂不进药，无甚起色】穆妃见梁辰珺眼下乌青，双眼有些眍?，便知不好，便也不提。

　　【常言富贵人家的孩子难将养，何况在这高墙宫闱之中。阿哥如今受些病痛，日后定是大福大吉的命数】王卓琳在旁劝了一句，谁知李华妃偏接了口，嗤了一声道【大福大吉也得看自己受不受得起这大福大吉的命，有些人福气再大，不照样生了个病胎】

　　梁辰珺闻言眼圈一下便红了，却也不敢作声，暗自取了绢子抹眼泪。

　　【这日子一天比一天热，妹妹怎么天天吃姜，辣成这般】宸妃取了手帕子，轻轻擦去额上沁出来的几滴汗珠子【我昨天听太医院的人说妹妹近日执迷于求子的药方子，可这再多的石斛人参也经不住姐姐如此，还是静养的好】

　　一时众妃皆笑，华妃双腮飞红，羞极恼道【你可别信口胡诌】

　　【胡不胡诌问问太医便知道了，本宫从不似有些人整日家胡言乱语】

　　阿日那话未说完，便有慈宁宫宫女来请，众妃有怨也好有气亦罢，皆细细整理仪表，凝神提气携着贴身宫女入了寝宫。只见正殿雕梁间一块金面匾额，上书【仁德大隆】四字，其下一面八字三屏紫檀嵌黄杨木雕云龙宝座屏风，边缘密雕夔凤纹，屏前一尊紫檀缂丝宝座，座靠上裱彩色缂丝海水江崖图及行龙纹，甚是大气，太后一身朝服正坐宝座之上，朝冠青绒为地，缀朱纬，顶以三只金累丝凤叠压，顶尖镶大东珠一，朱纬周围缀金累丝凤七只，其上饰猫睛石各一，配一身明黄色朝褂，朝袍，披领，并东珠珊瑚朝珠三盘，其华美不必赘述。

　　彼时众人方站定，便有慈宁宫都太监喊道【众妃参见圣母皇太后】众妃齐齐下跪请安，未敢有丝毫怠慢。

　　太后将手中一尊沉香木雕八仙纹如意轻轻置在一边，抬手缓道【免了，赐座罢】

　　宸，华，穆三妃同两位贵嫔福身谢过后缓缓正坐于殿中几把黑漆描金五蝠云纹靠背椅之上，少时便有宫女伺候茶水糕点。

　　【众小主觐见圣母皇太后】这行的，该是三跪九叩的大礼，嘉姀心中念了句，便同着几位小主一同跪兴，之后几人又依次见过三位妃位，方才礼成，立候于一旁。

　　【自今日之后，尔等便可盛宠成为真正的宫嫔，礼仪规矩不必哀家多说，想必教习的嬷嬷们皆已教过诸位。既然已经知道宫中规矩，若是再有出格之举，这宫规亦不是摆设】众人齐声应了，太后略整了整朝服袖口，复言【如今前朝事儿多，哀家希望这后宫不要像前朝似的乌烟瘴气，这话儿不单说与新晋的小主们，更说给这些正经主子们。你们好自为之，修德自持，和睦宫闱才是】

　　【太后箴言，臣妾等铭记于心】

　　【今日若是没有旁的事儿，尔等便散了罢，宸妃，华妃，穆妃留下，于临溪亭上议事】众妃又行大礼，遂各自而去，三妃亦从慈宁宫东角门出，方往长信门。一路李林璇恼宸妃之言，阿日那细思后妃之中何人可用，李婧怡惮秀女羽翼渐丰终成大患，皆不言语，下边奴才宫女见主子不自在，更不敢随意玩笑，一路无声无息走到了揽胜门前。

　　一时揽胜门轻启，只见枝叶相接，扶疏拂檐，荫翳蔽日，满眼苍翠。园中多植松柏，南望，见田圃间几株牡丹欲开未开甚是娇艳。北望却屋宇麇集，佛香绕梁。众人一时来在临溪亭，缘来，这方亭建于东西水溪之上，面往北开，余下三面皆设槛窗，即可赏田圃花香之美，同太湖石叠山之俊，更可静戏莲间双鲤，自是盛景所集，应了【揽胜】之名。

　　诸妃候了少顷，太后掖着云若方由北边正门而入，到了亭上南向而坐。此时太后已换了一身石青色氅衣，梳着团头，多以点翠绿松为饰。

　　略微寒暄了两句，太后便道【哀家如今召你们来，是因着皇帝才登基三年，又未曾立后，因而叫你们三助哀家一同协理后宫事宜。只是哀家如今尚要替皇帝听政，你们若是得力哀家也便省些心】说罢，唤了云若姑姑将三本内务府会稽司上三年的大略岁银账目呈了上来，遂命阿日那，林璇同婧怡三人细阅。

　　食顷，李林璇阅完几年的账簿，便回道【这三年岁银有增无减，想来今年即便旱涝不定，皇庄的收成差些，也有库银五百万两，即便一时没了岁银，三年之内也无饥馑】

　　阿日那随言附和了句，又推自己不擅数字账目等事，唯李婧怡摇头叹道【别说三年，若再不寻个法子，一二年间也能将库里的银子用见了底】

　　【穆妃何出此言？】

　　【臣妾瞧这账目上，虽说皇庄上的岁银有增无减，可三年间，光内务府一年置办大米的开销便涨了一倍不止。熙和元年内务府采办共为一百三十四万两，三年间宫里不过添了个阿哥，却凭空生出了一百多万两，可见东西难买，银子愈发不值钱。再说这盐税一项，臣妾记得旧年南边儿便不太平，如今更是平添战火，加之今年开春便气候不定，今年恐是大短了。】

　　【可库里存银尚有，想必挨过这两年…】李林璇话未说完，穆妃便道【如何挨，以何挨？前三年皆在国丧之期，自然开销不动。如今出了丧，光选秀一事已花去数万两，更有先朝几位公主婚仪，两位圣上万寿之礼，多则五六百万也是有的。这库里银子只能积不能尽，这道理妹妹该明白】

　　众人顾着说话，谁知一道闷雷而下，这才见着外头乌云满天，黑压压如墨汁尽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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