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春猎 下


  韩瑀一路疾驰,一下一下地抽着马鞭。便是底下的马也忍不住了,痛苦地嘶鸣着,一边发了疯一般朝前奔跑。

  那夜,在花架之下。

  她说:“既要问,何不问个彻底?”

  那时,他说了什么?是了,他想起来,他说:“不必了。”

  他不愿意听她解释,是怕她费心再去编织什么话来圆前面对他说的,更怕她的答案并不是自己愿意听见的。

  他转身时,她扯住他衣角。那卑微哀求的眼神,他不是没有看见,只是选择视而不见。

  “你连一句话也不愿听我多说?”

  “是。”

  他那时,对她那般冷淡,冷淡到哪怕如今稍稍回想,都如同一把刀子,一下一扎在他心上。

  他一闭上眼,都是那夜的画面。那夜的烟花,绚烂到凄凉。

  他不敢想,猎场里是何状况?

  也许,一切只是他多虑了?

  韩瑀赶到猎场外的时候,被外头守卫的士兵拦了下来。他虽是大梁驸马,但这些士兵长期驻守在猎场,未曾见过他,且他又不是随着春猎的大队伍来。便是他亮明了身份,他们也只说派人进去回报,等来了放行的口令,才能让他进去。

  韩瑀不知猎场内的形势,又担心朱清妍,一刻也不想耽搁。且梁帝无故身体不适,让他不由猜想,朱燕萍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这猎场,还有梁帝身边的人会不会已经被她控制。如此的话,他就只能硬闯了。

  正思索着,他听见熟悉的,很轻的口哨声。他目光随意往旁边一扫,果然看见猎场外的草丛间,掩映着熟悉的身影,正是他留在洛州城保护朱清妍的人。

  他们在这,该是东泽的安排。东泽不知个中原委,是想不到安排人来这的。只有朱清妍……

  进去传信的人还没回来,里面却似乎起了骚动,远远传来刀兵相接的声音。

  顾不得许多,韩瑀一夹马肚子,策马闯了进去。

  那些人拦不住,也顾不上拦。因为里头传来的声音里,有人在喊:“护驾!有刺客!”

  朱清妍本来以为,朱燕萍如果要借机对她动手,该是在狩猎开始以后。

  按惯例,猎场会圈出一块地方,在狩猎开始前举行一个小宴会,以歌舞相佐。宴会之后,狩猎才会真正开始。

  歌舞方才结束,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正中梁帝桌前。

  射向梁帝的那根箭,像往结冰的湖面上浇了一壶沸水,腾起的白烟中,是冰面层层碎裂的声音。

  朱清妍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如果刺客的目标是她父皇,怎会第一支箭就落空?那是最好的时机,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

  而如果目标不是她父皇,那么,落空的第一支箭是为了制造混乱?

  她一边装作恐慌地起身,一边迅速扫了一眼周围。人群们尖叫着四散,场面一片混乱。约莫有十来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持刀而来。

  那一支箭后,侍卫迅速上前围住了她父皇,正往猎场外撤离。

  她放下心,正准备和茉莉趁乱离开。

  朱燕萍上来抓住她手臂的时候,她和茉莉也被冲散了。

  这时,她瞧见除了那些黑衣人外,不远处的林间草丛里,也埋伏着四五个人。其他刺客已经现身,为什么还要安排一部分埋伏在外?

  如果说他们是两拨刺客,那他们的箭……

  明明是配合着另外一批刺客……

  她恍然惊觉时,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挣开朱燕萍的手。

  “妹妹快走。”朱燕萍嘴上这么说着,手却牢牢抓住她。

  朱燕萍即便不恨她,也未至于要逃命也想着她,这点她清楚得很。

  他们虽是往围场外的方向去,看似是追随着梁帝,但精通射艺的她知道,她正被朱清妍拖拽这着往那些埋伏的刺客箭程范围内去。

  他父皇就在不远处,但是被侍卫和逃命的人群阻隔着,他能看见她,却无法往她这边靠近。

  眼角瞥见那支朝着自己背心瞄准的箭时,她的手臂仍是被朱燕萍牢牢抓着。

  那一张姣好的面容虽然也因为惊慌显得花容失色,但她装了这么些年傻子,自然知道一个人的表情是真的还是装的。

  这些人,和朱燕萍是一伙的。

  他们的目标不是她父皇,是她。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推开朱燕萍时,看见她嘴角泛起的一抹笑,阴冷而得意。

  箭已离弦,她只来得及堪堪侧过身。

  还是差了一点……

  尖利的箭头裹着三月的春寒,斜斜刺入,穿透了她的左背。

  尖叫着的人群从她面前跑过,她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只看见各色的衫裙,如一片斑斓的影子。

  重重影子交叠的缝隙里,她看见银灰色盾阵里那抹明黄色的身影。

  他极力想突破侍卫们护着他的盾阵,却被人拦住。附近还有好些臣子,韩瑀的父亲韩闯也在,他持剑与刺客对抗着。

  她费力往前倾了一倾,想看清他,看清他在说什么。

  他的嘴型在说:“妍儿……”

  “父皇……”她痛得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嘴,也只能喃喃吐出二字。

  潺潺的鲜血自伤处流出,很快就泅湿了她胸前的衣裳。她今天穿了一身杏粉的衫裙,那血迹倒像是妖娆盛开的花一般。

  胸前的疼痛随着每次呼吸一抽一抽的,但随着她渐渐失去力气,呼吸变得微弱的同时,疼痛而已减弱了几分。

  她身子软软的向后倒去,目光下意识往另一边看去,她父皇就在侍卫护着的盾阵之后,眼睁睁看着她中箭,而他被侍卫簇拥着,一点点远离。

  她忽然明白朱燕萍的目的。

  她或许恨父皇,却更恨她。

  当年,父皇是为她舍了朱燕萍。所以今日,朱燕萍也要让父皇亲眼看着,他最疼爱的女儿,如何在他面前死去。他无法靠近,也无能为力。

  而且,朱燕萍不是让人直接给她一刀痛快,而是让她死于中箭。

  她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想着朱燕萍也确实是为她煞费苦心了。

  昔年,她射艺为诸公主之最。

  三月,是的翠梧山青草最绿的时候。

  母兄去世前,每年春天,她都会和父皇还有兄长,一起来这狩猎。而母后则会和宫女们在帐篷里准备茶点,等他们回来。

  她的箭法比兄长还要好,每次猎到猎物都比兄长多。为此,父皇还赏了她一把弓。父皇每次都拿她和兄长比较,说兄长要勤练箭法,兄长却只笑笑,说他妹妹的箭法是最好的。

  母兄逝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在梦中偶尔会梦见她在翠梧山的猎场上,骑着白马奔跑,马上的她笑颜如花,比三月春花更妍丽。被风吹动的裙摆,如同马背上旖旎盛开的花朵。马蹄下,绿草如茵。

  草色如旧,却已是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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