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农家的清晨似乎比京城要早许多，空气也清新许多。
迎着朝阳，贾琬心神愉快的起床，伸了一个懒腰。连续躺了许多天骨头都有些发酥，应该起来活动活动了，再说自己的高烧已然退得差不多了，哪里能总是赖在床上让父母伺候自己。
穿上略显大的粗布衣裳和短了一截的花裤，贾琬用缺了几个齿的木梳，蘸水梳了梳还有些发干发黄的头发，嘴里哼着：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美丽又善良，一双可爱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贾琬心想，若是用茉莉花香的头油泡上成形的何首乌，每日梳头之时细细的抹在头发上，这头发不出一个月就能乌黑发亮。
而后贾琬悄悄到厨房翻出了半罐大粒粗盐，不露痕迹地舀出半勺用温水融化了。没有青盐，粗盐也将就着漱漱口，若是有上好的绿茶末儿参合着薄荷末儿，放在口中嚼上一嚼，便能唇齿留香了。
贾琬对着水盆看着自己的脸庞，虽还有些瘦弱不足，但是细细看去眉目宛然，一双杏眼灵动俏丽，鼻薛挺直，嘴唇小巧，不点自红，颇有几分小荷出露尖尖角的意态。
贾琬满意点头道：“若是细细装扮起来，跟本宫年轻时有两分相像之处。”
冷不防，一个大嗓门在耳边响起道：“琬丫头说什么呢？本宫又是个什么东西？”
贾琬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原来是母亲贾娘子。
贾娘子头上简单绾了一根银簪子，粗布衣裳的腰间一根束带，捋着袖子正在干活，整个人显得利落干净，只是……嗓门太大了。
贾琬揉了揉耳朵，笑道：“娘听岔了，我在看枝头的雀儿打架呢，并没有说话。”心下却暗道，这本宫本宫的说顺了嘴，以后可得改改才好。
贾娘子白了一眼贾琬，却看见她手中拿着的陶碗，上来用手蘸了些一舔，贾娘子顿时怒道：“死丫头，又用家里的盐粒漱口，你莫非不知道，一两盐要十几个铜板才能买到。天天的漱口，你当自己是镇上薛家小姐呢？”
贾娘子扬起手作势要打贾琬。
体会到高扬起手又轻轻放落在身上的巴掌，贾琬眉眼笑得弯弯道：“薛家小姐哪里又比得上我？”
贾娘子白了一眼贾琬道：“人家金尊玉贵的世家小姐，不过来镇上散散心养养病，昨日我取衣裳远远见了一回，哟……那通身的气派，那不凡的气度，还有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明晃晃的，难道还比不上你一个小丫头片子？”
贾琬眉开眼笑，竖着一根手指比划道：“起码有一点她是比不上我的？”
贾娘子见贾琬说得煞有其事，问道：“你倒是说说看，薛家小姐哪点比不上你？”
贾琬指着贾娘子笑道：“她娘不如我娘呀。”
一席话将贾娘子说得笑了，叉着腰笑骂道：“油嘴滑舌的小蹄子，病了一遭越发嘴里没个高低了。”
然后叹气道,“我倒是听说了，这薛家小姐虽然出身世家名门，但亲娘早早便病死了，没娘的孩子就是再富贵心里也是苦的，这点倒确实不如你。”
说着，瞪眼骂道,“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倒喜欢打听这些歪门邪道的消息，有这功夫多洗几件衣服不比什么好？。”
贾琬瞠目结舌，自己不过随口玩笑一说，居然说中了，而且转眼自己便成了贾娘子口中喜欢打听消息的长舌妇了。
贾老汉早早便出来了，见母女俩说得热闹，憨厚地坐在石头墩子上笑看着她们。
见两人说得差不多，贾老汉道：“琬丫头，过来吃饭吧，你娘特意早早起来做了你爱喝的小米粥，还特特多抓了几把小米。”
做饭本是贾琬的活，贾娘子心疼闺女，担心贾琬病未全好，自己天不亮就起来熬粥，熬上粥后又接着里里外外忙活不停，眼睛现在还有些红丝。
说是小米粥，其实大部分还是红薯和菜叶，一斤小米抵得上三斤红薯，寻常百姓家哪里能全部用小米熬粥，俗话说的瓜菜半年粮就是这个意思了。
每人一大海碗粥，便是早饭了。
贾琬见到自己碗里稠稠的小米红薯，再看看父母碗里稀薄的粥水，贾琬鼻子一酸眼睛一热，道：“我吃不了这许多。”说着就要将粥匀给贾娘子夫妻。
贾老汉直往后躲。
贾娘子喝了一口粥，瞪眼骂道：“死丫头片子，多吃几口才能不生病，若是生病了，老娘又要伺候你不说，还要大把大把的花银子。”
几日下来，贾琬习惯了贾娘子的刀子嘴豆腐心，不再托词低头吃起了小米粥。
贾琬吃得很畅快，虽然曾经贵为宛妃，但是记忆中也曾经被打入过冷宫，那时连一碗热水都不曾有，干剌剌的馒头划着喉咙也得吃下去，何况这热腾腾的小米粥。
饭后，贾琬主动请缨收拾碗筷，抖抖嗦嗦地倒是没有再磕坏碗，只是动作笨拙不堪，贾娘子伸手过来三下两下收拾干净，贾琬嘻嘻一笑，手上并没有停止干活，母女俩一大一小的身影相得益彰。
边收拾，夫妻俩边商量着要去镇上当铺。听着贾娘子说要将银镯子当掉换成银钱，贾琬的心有些低落，自己到底能帮这个家干些什么呢？索性也跟着出去看看，听说穿越来的走在路上都能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呢。
呃……当然自己这种刚穿越过来，进宫过把瘾就死的也不多。
想到这里，贾琬也要求去镇上，夫妻俩自然拒绝不了小女儿的娇声请求，于是贾老汉拉着推车，贾娘子带着贾琬坐在车上，手中还挎着一个竹篮。
夏日里阳光灿烂，贾琬怕晒黑了皮肤，便假装玩树叶儿和花枝儿，一路编了三个花环。
“看看我自编自制的贾氏花环，戴在头上是不是气度极为不凡？”
“娘，你带上花像天上的仙女。”
“爹，你带上就像……鲜花插在牛粪上。”
贾娘子的欢笑和贾老汉的嘿嘿声便撒了一路。
到了镇上，贾老汉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歇下来，贾娘子母女自去当铺不提。
宋桥县是直隶下面的一个小县城，离京都不过两百余里，故而保留着京都的特色，街道上秩序井然商铺林立。胭脂铺子、绸缎铺子、果品铺子将贾娘子的眼睛都勾出来了。
贾琬看惯了现代都城的繁华不以为意，只不过不用和闺阁小姐一般足不出户，还能大剌剌地四处逛着，让贾琬觉得别有一番意趣。
当铺在宋桥县的最中心位置，用三角的旗帜挑着一个大大的“当”字，当铺掌柜是一个精瘦的老头，穿着褐色的蚕丝褂子，小胡子一瞥一瞥的在唇上抖动。
贾娘子抬手从腕上取下银镯子，细细端详了一番，眼中带着几分泪意，颇有几分不舍道：“当年嫁给你爹的时候，娘家给我陪嫁了四个镯子，这些年断断续续的卖了三个，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并蒂芙蓉的镯子，想不到也留不下来。”
贾琬安慰道：“娘若是舍不得，我们再寻其他法子。”转而一想，若是有其他法子，那里至于卖陪嫁首饰。
贾琬担心贾娘子难过，半玩笑地安慰道：“今后女儿自会给娘买金簪子，玉镯子，让娘满头都是簪子、坠儿，沉得抬不起头来……”
话还未说话，只听见贾娘子拍着大腿欢喜着嚷道：“这不是薛家小姐吗？今日出门真是遇到贵人了，也不枉我们出来一趟。”
贾娘子突然由悲转喜，让贾琬满肚子的安慰话语被堵了回去，正暗自好笑贾娘子的直肠子和急脾气。又听见贾娘子嚷道：“看看人家这通身的气派，这头上身上的装饰，哎呦，琬丫头，若是你有一日过上这种日子，娘做梦都要笑出来。”
贾琬有几分好奇的看着远处过来的几个人，中间的是贾娘子口中的薛小姐，旁边还有一个肥头肥脑的小厮。
贾琬心中奇道，哪家的规矩，闺阁小姐可以不顾男女大妨大剌剌地出门走在街上，而且居然不带丫鬟，却带着个小厮四处逛。
想当初自己就是出门去庙里上个香，都是前后十几个丫鬟老妈子围着，生恐被外人多看了一眼。莫非是直隶民风彪悍，规矩淡漠？可是也不对，听说这薛小姐是京城过来的，岂能不知道规矩？
待到人走得稍近了，贾娘子越发笑得如菊花一般，腰也弯下来几分，看着薛小姐如同看着金元宝。
贾琬瞪大眼睛，长大嘴巴，半日方道：“这是薛家小姐？”
贾娘子拨浪鼓般点头道：“如何不是？一看这通身的气派便是。”
贾琬扑哧笑了出来。
这通身气派！
脸上满是痘，为遮盖痘印，涂抹的粉足足有半两厚！
头上明晃晃的插着几根簪子，看起来金光闪闪其实不过是鎏金的。
身上是旧式样的丝绸，衣边的绣花纹样是最简单不过的回字纹！
这哪里是大家闺秀，这通身的气派分明就是一个得脸的丫头罢了。想是贾娘子没有见过官家小姐，见到一个有些身份的婢女便认为是小姐了。
“娘方才说，若是女儿有一日过上这种日子，娘做梦都要笑出来？”贾琬笑得直不起腰道：“娘真厉害，做噩梦还能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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