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公玉之谢

　　李师傅那日后便人间蒸发，不见了踪影。

　　因着怕影响到茶阁的声誉，公老爷只私下派人去追捕，然而还未抓到人。

　　另一方面，解开心结重新振作的公玉在茶会上初绽光芒。一套茶艺表演虽不算高超出神，但也挥洒自如，得心应手，有关茶叶的各种知识也是张口就来，令那些对他满怀非议的茶商们讶然无言。

　　原来公家小公子并不是个酒囊饭袋，而是个深藏不露的心机少年。

　　种种关于公玉好的、酸的、莫名其妙的传言似春日梨花一夜之间传开在坊间。

　　公老爷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他的儿子本应如此的冷淡模样子，打扫的小厮却不只一次听到从他房中传来得意不已却刻意压抑的闷笑声，那声音真像做贼一样。

　　至于头号功臣叶禅，这日却早早背起包袱，请了辞，毕竟任务已经完成，她也不便一直呆在公府，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公老爷连同公祯公玉一同送其至大门口，这两日众星拱月的公玉却沉着脸。

　　“干嘛走的这样急，有鬼在后面撵你吗？”

　　他瞪向叶禅身边的陈庭瑞，认定是这个小白脸在作怪。

　　陈庭瑞全程看也未看他一眼，只当他是空气。

　　叶禅打着哈哈，“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难道还赖在你家白吃白喝？”

　　“这会儿倒是讲究上了，我公家还差你几顿饭不成？”他嫌弃却又着急，偏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挽留她，拇指反复抠划手心的皮肉，“眼看就中午了，等你到家天都黑了，你明天早上再走不也一样？”

　　他还没有好好的跟她道谢，她帮了他这么大的忙，救了他的性命，他无论如何也想亲口根她说声谢谢。可谢字每次到了口边，却像被诅咒一样变成挤兑或是挑刺，就像现在一样。偏偏他爹、阿姐，还有那小白脸都围在这，他的嘴更像是塞进了块大石头，怎么也开不了口。

　　“怎么？舍不得我走啊？”叶禅促狭的对他眨眨眼。

　　“谁、谁舍不得你了？我是怕人知道了，说我公家待客不周。”公玉像只受惊的土拨鼠，瞳仁心虚的直打晃。

　　一只纤细素手不轻不重的扶上他的肩头，叶禅淡淡笑着，看着他的眼神坦白认真，“公玉，好好保重，下次再见面的话也为我煮壶茶吧，像朋友一样。”

　　公玉怔怔看着叶禅挥手远去，渐渐缩小的背影，这些日子经历的种种在脑海一闪而过。

　　她无赖狡猾将他折磨的团团转，她对他的当头棒喝，她将接好的罩帘绑在他的腰间……

　　下次，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将会遗憾一辈子。

　　他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笨蛋，还自认为成长了变强了，结果不过是个连道谢都羞于说出口，死要面子的小鬼罢了。

　　他不要下次，这次才是最重要的。他再也不要错过重要的事情，不要让自己后悔，他要对得起她的期待。

　　公玉连跑下台阶，高喊出声：“叶禅——”

　　叶禅停下脚步，诧异回头。

　　“谢谢你！”

　　他大声喊到，吐字清晰又响亮，脸红的像只烤卤猪，“谢谢你帮了我，谢谢你点醒了我，谢谢你救了我，谢谢——”

　　头顶错落的榕树叶仿佛受惊一般簌簌晃动，公老爷跟公祯都一脸震惊，但他觉得畅快无比，吸进的每口的空气都仿佛直达他的血液里，送至全身，他的心中有清泉流过，有山间明月，有浩瀚星河，有一切一切的美好。

　　叶禅，真的很谢谢你。

　　表现出真心的少年天真赤诚，让人喜爱，公老爷宠溺的笑着摸着他的头，像对待世间的至珍至宝，少年脸红着躲开，笑容比盛开的桃花还要烂漫，比头顶的骄阳还要刺眼。

　　叶禅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此番情景，正午的阳光像铁一样毫不留情的扔下来，胸口有种钝痛，让她喘不上气，她垂下眼帘，一动不动。

　　站在她身边的陈庭瑞不禁皱起眉头。

　　又来了，又是这种哀恳的神情，他忍不住想到那个霞光似火的傍晚，她也是坐在石阶上这么盯着那对母子。

　　她在想什么？想她爹吗？可她对叶正好像没这么深厚的感情。难道是想家了？但紫云山每个月都有三天假期，也没见她回去过。想了想，他好像也从未听她提起过自己的母亲。

　　眼前的身影太过悲戚，有一瞬间陈庭瑞竟觉得她在哭，他不禁出声唤她。

　　“喂，发什么呆，走了。”

　　叶禅闻声回头，转过来的脸上竟是笑意盈盈，眼中依旧是以往的散漫无谓，让人不禁怀疑刚刚的一切又是一场幻觉。

　　她抽出腰间的钱袋子，突然凑到陈庭瑞身边，“师弟，反正要回去了，不如一起去吃顿好的。我请客，终试你救了我的事，我还未谢你，这顿一并谢了吧。”边说边将钱袋子掂在手中。

　　“……”陈庭瑞没说话，只复杂又疑惑的拧眉看她。

　　她却还在反复把玩着钱袋子，仿佛那里有什么奇珍异宝，玩的专注又认真。

　　叶禅果然点了一桌上好佳肴，四四方方的瓷碟里，叠满了酥爽糯香的粉蒸肉，一条翠河般的葱花带横铺中间，清香味渗进鲜美的肉汁中，让浓浓五香更加飘飘然起来。它旁边那碗浓稠嫩滑的蟹黄豆腐羹，像是被盛起的太阳辉光，豆腐在里面轻轻漂浮，如颗颗珍贵的白玉，让人不忍去打扰它的精美，周围再配上几道精致青炒，可谓色香味俱全。

　　两人身前糯软香郁的白米饭冒着腾腾热气，直扑鼻尖，最后一道松鼠桂鱼推上桌子，红黄色的卤汁直淋而下，顿时香气弥弥。

　　叶禅即刻化身暗夜里的饿狼，口中不住的分泌唾液，双目像挂了两盏油灯，直放馋光。她双手合十紧搓了搓筷子，便迫不及待的伸过去。腾腾热气对面的陈庭瑞却像座石狮子，坐在那一动不动，直勾勾的盯着她，探究的眼神好像要把她天灵盖掀开来，一一翻查个究竟。

　　因为他平常诡异的举动太多，叶禅见怪不怪，再加上现在她一心只想着吃吃吃，便只随意又敷衍的问了句：

　　“你怎么不吃？不喜欢？如果有其他想吃的东西不用客气，尽管点。”

　　言罢立刻夹起一片粉蒸肉卷进口中，那清酥的口感，香而不腻的味道令她幸福的眯起眼睛，她细嚼慢咽的吞下去，又舀起一碗蟹黄豆腐羹，决定再幸福一次。

　　陈庭瑞眉间的皱纹却越来越深。

　　眼前这个大大咧咧的叶禅怎么也没办法跟那个悲戚的背景重叠。疑惑在陈庭瑞心中纵生，渐渐变成了个卷曲的线球，滚过来滚过去，怎么也无法踢开。

　　他想开口问，却又不知该问些什么，只觉得越来越焦躁，食指不自觉的在木桌上来回抠划，直到叶禅停下来诧异看他，又问了遍刚才的话，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立时一窘。

　　“不用！没什么不喜欢的。”

　　自己怎么回事？干嘛要想她这么多！她怎么样跟他有什么关系？还有，她要吃饭是她的事，他乖乖跟过来干嘛？

　　陈庭瑞本想立刻起身走人，却又觉得自己的举动活像个逃兵，他有什么可逃的？他又没做错事！于是又拧巴的坐回桌边，也不夹菜，只将那碗白米饭使劲往嘴里扒拉。

　　可是不知为何，吃着吃着，眼睛竟不受控制的又滑向对面，不巧叶禅正也看过来，两人眼神对个正着。陈庭瑞极速移开眼睛，心中一阵被抓抱的发虚。

　　该死，都怪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误，这女人准又要笑话他。

　　叶禅嘘嘘吹散热气，将白玉的方豆腐送进口中，边咀嚼边露出享受的神情。

　　她竟什么也没说，没有揶揄，没有调笑，只专注的品尝她的美食，整顿饭下来，她再没跟陈庭瑞说一句话，甚至没再投来一眼，安静得似换了个人。

　　陈庭瑞只觉心中的那疑惑的线团越卷越大，内部混乱不堪。

　　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让人晕头转向的明明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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