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的秘密
两人俱是一惊，陈庭瑞本能拉起叶禅直退数丈，他四下环顾，却不见靳昌身影。
再转头一看，刚还取笑他的叶禅竟变成个木头疙瘩，正是他走时留给靳昌的那块替身。
周围场景似盘子里混过的数种染料，旋转扭曲，眨眼间他竟只身站在紫云镇的大街上。街上人影攒动，竟都是虚的。只有一个蹲在街角的小小身影是清晰的，那是个三四岁的女孩子，正低着头一个一个的摆弄着地上的雨花石。
她玩的兴致缺缺，不时向街角的巷口深处张望，好像在等什么人，右腕上一条小指宽的黄色丝带轻轻摆动。
陈庭瑞心中骇然。
“所以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还真以为我是个草包啊，我好歹也是你们的院师父，你那点雕虫小技我闭着眼都猜的到。”靳昌的声音从空中传来。陈庭瑞寻声望去却看不到半点靳昌的影子，甚至感觉不到他身上的灵气。
“别浪费力气找我了，你被我锁在术里，碰不到我的。”
“你把叶禅怎么了？”陈庭瑞又看向蹲在街角变成三四岁的叶禅。
“也没什么，这里是她的心魔之境，她中了我的噬心咒，忘记了无关的一切，只将不停面对自己的心魔，直到被折磨至死。而被关在这里的你也会跟着一起烟消云散。”
靳昌浑浊的声音渐渐远去，好似猎人离开关着猎物的笼子。
“你好好送她最后一程吧，我静候佳音。”
陈庭瑞想要化出灵气追过去，却发现身上的灵力似被人全部抽走一般，摊开的双手变成两团白光，他这才发现，原来他也是虚的。
心魔之境，叶禅的心魔……
叶禅好像看不见自己，他站在叶禅对面唤了两声，她也完全听不见，他试着伸手触碰她，手指却穿过了她的肩膀。
他像个幽灵。
低头摆弄雨花石的叶禅却突然站起身，往墙垛后一躲，神色紧张。
只见巷口深处走出来个美丽妇人，凤仪温雅，眼波潋滟，手里仔细的抱着个女婴，不时低头对她疼爱一笑。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叶禅。叶禅躲在墙后，手扶着墙沿，还在偷偷看她，眼中是他曾经不解的哀恳。
场景突然再次扭曲起来，骄阳高挂的正午变成斜晖烧云的傍晚，河面金光闪闪。陈庭瑞很快就找到那个小小的布衣身影，叶禅躲在堤岸边的柳树后，小心翼翼的向对岸张望，目光所及之处仍是那个美丽的妇人。
天空扭曲再扭曲，周围的环境频繁变化，叶禅却始终在偷看这个妇人。
然而这一次，妇人发现了她。
妇人仍然仔细的抱着那个女婴，温柔慈爱的神情碰到藏在院中花丛后的叶禅即刻变得冰冷，眼里仿佛看见老鼠的深深厌恶，她立刻转身离开。
叶禅愣愣的望着妇人的背影。陈庭瑞听见她细弱蚊呐的轻轻唤她：
“娘。”
“……”
陈庭瑞忍不住去推她，手臂穿过她肩头的瞬间风云变幻，天一下子就黑了。他仍站在院中，却见叶禅悄悄从屋子里出来，躲进低矮的柴房，房中漆黑不见五指，叶禅却熟悉的走到草垛处，几乎是跌进去，却见她右臂的衣袖中隐隐泛出金光，叶禅紧抓着右手臂埋进稻草内，木窗外微弱的月光投在她的脸上，她的唇在颤抖，大片的汗水从侧脸滑下。
小小的身体拳成一团，可至始至终她一声未喊。
你的秘密可真多。
原来这就是你的秘密。
他终于知道那哀恳的眼神是因为什么，也终于知道她贪财狡诈的背后是要隐藏什么。
“叶禅。”
陈庭瑞想抱起她，双手却再次穿过她的身体。他试图给她自己的灵气，身体却像个空洞，半丝灵气也调不出来。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痛苦一遍遍的凌迟。
可恶。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陈庭瑞的手死死的攥成拳，指甲抠进肉里全无自觉。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没用，只恨不得代替叶禅忍受这份痛苦。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既然这里是叶禅的心魔之境，只要叶禅醒来，靳昌的咒术自然就破了。
他要唤醒她，他绝对要唤醒她。
陈庭瑞将手贴在她的脸上，反复喚她：“叶禅，叶禅，叶禅，快醒来，我在这里。”
“叶禅，叶禅，叶禅，叶禅，叶禅，叶禅，快醒来。”
“没用的，你怎么喊她也不会听见的。”靳昌的声音再次从空中落下来。
陈庭瑞全不理会，只一遍遍不停的呼唤她。
“叶禅，叶禅，叶禅……”
*
叶禅觉得很累，从未这么累过，身体像被晒干的树叶，马上就要枯萎了。明明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却不得不爬进静姝房间的柜子里。她像陷进一个噩梦的迷宫，不停的做着各种噩梦，可不知怎么搞的，梦中人却永远是厌恶她的母亲。她隐约觉得忘记了什么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房门吱嘎被人推开，沈梅又走了进来。叶禅呼吸霎时滞住。她仿佛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可是她动不了，她控制不了自己。
她像戏台上的布偶，只能任由噩梦的摆布。
一切都完美的按照剧本进行，母亲打开柜子，发现了卑微的自己，不留余地的踩碎她仅剩的最后一点点尊严。
她却连闭起眼睛都做不到。
叶禅被迫面对着母亲厌恶轻视的眼神。
她好像听见她说：
你这种恶心的人不配拥有爱。
你不配，我永远不会爱你。
没有你就好了。
没有你就好了。
我为什么会生下你。
叶禅的喉咙似被掐住，她无法呼吸，恐惧与痛苦的利刃分秒不停的绞割着她，眼泪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
她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极限了，已经到极限了，她再也承受不住这比地狱还让人绝望的痛苦。她太累了，好想歇一歇。
周围的环境突然似流光般不停高速旋转，转眼变成一片一望无际的灰色虚海，叶禅依然呆在柜子里，外面的沈梅也还在厌恶的看着她，只是眼中却神彩全无，像块雕像一动不动。时间仿佛静止了。
叶禅爬下柜子，四处看了看，远处却现出道白光，里面有人向她招手道：
“来啊，这里才有永恒的平静，这里不再有厌恶你的母亲，不再有让你无地自容的柜子，过来吧，你不是很痛苦吗？”
是啊，她好痛苦，痛苦的快要死掉了，她想要解脱。叶禅毫不犹豫的往白光处走去。
背后却依稀传来一道少年的声音：
“叶禅——”
是谁？是谁在喊她？
“不必理他，那是魔鬼的呼唤，他希望你一辈子都被关在柜子里出不去，他想你痛苦至死，好啃噬你的灵魂，只有我能给你真正的解脱，快过来。”
叶禅继续往前走，背后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叶禅，叶禅，叶禅，叶禅——”
那声音充满焦急跟怒气，还有让她极陌生的心疼，她忍不住停下脚步。
白光里的人影开始不耐烦，温和的声音变得浑浊黯哑。
“你还犹豫什么，快点过来，你被折磨的还不够吗？”
话音未落，那巨大的柜子从天而降，再次将叶禅关在其中。叶禅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不要。
她抱起头，恐惧让她浑身颤抖。
不要，不要，不要。
阴暗逼仄的柜子下一刻却被整个斜斩破掉，柜门轰然倒地，俊美的白衣少年怒气冲冲的站在她对面，狭长的凤目因为怒意变得一单一双，异色大绽，左手臂一道可怖的刀伤还在大片的往下滴血，他毫不在意，一把掰过叶禅的肩膀，死死地盯着她。
“混蛋，你还要被他骗到什么时候，你可是比他还要阴险狡诈一万倍的家伙，你要是这么认输了我可饶不了你。你不想赚钱了吗？你的发财梦忘了吗？叶禅，睁开眼睛好好看清楚，这些东西全部都是假的。”
叶禅愣愣的盯着那地上残破的柜门，又看向他，恐惧虚望的眼神渐渐点起神采，周围的虚景尽数变成粉末溃散开来。变回紫光潋滟的境心。
她定定回看陈庭瑞。
“怎么可能会忘，我可是要当阔佬的人。”
一道金光从紫色光河中倏然飞出，直穿过靳昌的胸膛，它在叶禅身边转了几圈，便老老实实的钻回叶禅的右腕，闪耀的金光渐渐微弱消失，变回青色的一圈咒文。
本就被折磨的疲惫不堪的叶禅终于承受不住异能的波动，昏倒在陈庭瑞怀中。
“该死，你怎么可能做的到，我的术明明天|衣无缝……”
倒在地上的靳昌不甘的看向陈庭瑞。看到他已被鲜血染红的衣袖才明白，他竟不惜伤害自己脱离他的咒术去救那叶禅。
陈庭瑞小心翼翼的将叶禅靠在树干边，立刻结起手印，双唇翕动默念咒语，只见暗黑的空中出现一张四四方方的透明的光波，竟是乾坤虚境的出口。
靳昌如遭雷击，双目骇然睁大。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什么时候学会的？这种复杂的法门术就算是高阶的修行者少说也要月余方能学成，他竟只看了一遍，就半样不差的全部记下了？世上竟真有这等绝顶聪明的天才。
他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拥有异能的叶禅身上，忽略了这小子，这才发现这个少年太恐怖了，远超出他所能想象的恐怖。
陈庭瑞抱起叶禅，目光投向光河的对岸，又转回靳昌身上，他声音极为阴冷，全无少年感，“告诉那女人，如果敢动叶禅一根头发，我一定杀了她。”
*
乾坤虚境的境心再次变得平静，极之光的紫色光河慢慢渗回地下，奄奄一息的靳昌躺在草丛中。一道慵懒魅惑的女声突然开心道：“这才对嘛，叶正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凡物。”
紫荆停在靳昌的身边，看着法门合起的方向。
“不过，陈宗的少爷真是恐怖啊，怎么办，真让人苦恼呢。幸好我现在还不准备动手。那么弱的金玉箴言就算拿走了也毫无意义。果实要成熟，采摘起来才过瘾。”
靳昌微微张嘴：“救我。”
紫荆轻叹一声：“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不给你也是为你好啊。靳昌，人各有命，你老是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才会落的如此下场，可惜澄方特意给你一次机会，你不好好抓住，非要往死路里走。”
她蹲下身子理了理他凌乱的衣领，“反正你都要死了，这么些年你苦心研究的术法浪费了也怪可惜，不如我代你好好使用，你也算在这世上留下了些东西。”
她的手放在他头上，魅惑成熟的脸上冰冷无情。
“那么，你的咒术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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