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成亲
这日清早，寅时刚过，梁宅的长工婆子们便全全忙碌起来，挂灯的挂灯，扫道的扫道，厨房里蒸汽缭绕，灶火吹腾。
身着大红喜袍的腊女坐镜台前，任由丫鬟为她梳妆打扮，脂粉一点点的在她面颊晕开，碾磨成粉的石黛细细的勾出两条柳眉，微翘的蝴蝶唇似天生被红梅染过一般，娇艳欲滴。
丫鬟小心翼翼的将凤冠戴在她的头上，朵朵镂空金花上镶满了红珊瑚与翡翠，金丝流苏安静的垂浮在腊女的脸颊。
她是粉面花颜的新娘子，眼中的神色却似要入棺的亡人。无论丫鬟与她说什么，她始终都不发一言，外面的热闹喜庆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全与她无关。
阿爹昨晚的声音再次传入她的耳中。
“你要是还把我当爹就嫁给他，你若不成亲，明天就准备给我办丧事吧。”
她缓慢的摸向桌面上的金簪，紧紧握在手中。
爹，这条命是你给的，我忤逆不了你，不如，今天我就把它还给你。
她眸中突然迸发出光火。握着金簪的手忽地抬起，一只虎皮鹦鹉却从窗外飞进来，轻轻啄了下她的手，金簪从手中掉在地上。它低头蹭了蹭啄过地方，再次发出清亮男子的声音：
“腊女，不要做傻事。”
腊女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下意识转向门口，却见白鹞站在门边，他胸前已经没有血迹，样子也如常人一般。她几乎是冲过去，一把抱住他，生怕他是一道自己思念过度而化成的虚影，下一刻便要消失不见。后面的叶禅跟陈庭瑞再次成了背景板。
为腊女梳妆的丫鬟不知何时已晕倒在一边。白鹞将叶禅与陈庭瑞救助他一事细细说与腊女听，腊女立刻站起身，对着两人深鞠行礼道：
“两位此番救命之恩，腊女永生不忘，亦愿以性命相报。还有……”
她转向叶禅，再次诚心诚意道：“对不起，那天我不分青红皂白的伤害了你。”
“嗯……算啦……”
叶禅盯着她金灿灿的凤冠移不开眼，对于自己受过伤一事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半晌才回神道：
“别谢的太早，真正的犯人还没抓到，而且对于你们两个最大的阻碍应该不是村长，而是你爹吧。”她伸手指了指腊女。
两人脸色一致的凝重起来。
叶禅又道：“我看你爹是真的爱女心切，所以也不必太绝望。”
“姑娘心中可有办法？”腊女听言立刻问。
“有是有，不过……”她嘿嘿一笑：“这件事就不在我的任务范围内了，世上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姑娘有何要求尽管说，只要我能做的到，什么都可以。如果姑娘喜欢这个凤冠，现在就请拿去。”
她将凤冠一把扯下送到叶禅跟前。
叶禅却摆摆手。
“凤冠是不错，不过还是没有他的头羽好啊。”
在白鹞显形的一瞬间，她便想起藏公曾跟她说过。
“鹞鹰的头羽轻如棉絮，却坚过盾牌，能够御火避水，每十年才会长成一次，极其珍贵，在黑市上一根就可以卖出千金，如果是头羽做的扇子更是无价之宝。把他的头羽给我，我就帮你们摆平梁老伯。不过头羽没办法拔了立刻便长，你的白鹞少说也得秃顶个一年半载吧，就算长出来了，想变成现在这样也得十年时间。”
腊女呆呆的张嘴看她，大概没想到叶禅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白鹞却爽快答应：“只要能让我呆在腊女的身边，几根头羽算得了什么。如果姑娘真的能让腊女的父亲改变心意，白鹞头顶的七根羽毛定会双手奉上。”
叶禅拉着陈庭瑞悄悄来到后门。
“陈庭瑞，时间有限，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找车夫跟屠夫。我来想办法让梁老伯改变心意。”
陈庭瑞站在原地，却问道：
“为什么帮他们？”
“嗯？为了白鹞的头羽啊。”叶禅自然而然的回答。
“得到他头羽的方法有很多，你却选择了最复杂的。”最简单的就是等他死掉，可她却救了他。
叶禅眨眨眼，“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
陈庭瑞没再说话，看着她的眼神好似直穿进了她的心里。
唉唉……叶禅心中长叹。他总是这样聪明，一下便能戳穿她的谎言。
为什么会帮他们？
大概是被他们真挚的感情，彼此的深爱感动到了吧，因为这份爱，即便身处在炼狱之中，腊女与白鹞仍然焕发出灼人的光彩。
虽然种类不同，可她也曾倾尽全力的想要得到一份爱，只是对方给她的只有无尽的厌恶与冷漠。
她败如灰烬，彻底失去了爱的能力。
她曾经试图挽回，可无论如何努力，每每提到爱，她便陷入到深深的自卑恐惧中，痛苦不已。她心里始终有一个柜子。那个柜子将她牢牢锁在里面，一刻都没有出来。
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爱，也无法接受爱。
因为她没有，所以更觉腊女与白鹞的感情弥足珍贵，她不忍心看着它就这样陨灭。
陈庭瑞静静的凝视着出神的叶禅，她还是这样，什么也不愿对他说，将自己的心紧紧封闭，不留一丝缝隙。即使吻了她，什么也都没有改变。
他看了她良久，眼中却始终未流露些微情绪，只淡道：
“你想怎么做？”
叶禅回神，“我会让梁老伯亲耳听到村长说出真相，亲眼看到腊女嫁过去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只要他真的爱自己的女儿，他一定会明白，那些无用迂腐的观念都是浮云，腊女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了。”
陈庭瑞点点头，竟就这么头也不回的开门走了。
叶禅大感意外，她以为他又要生气，往常她支吾不语时陈庭瑞总要摆出一副臭脸，但他这次却异常平淡。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现在有些看不透陈庭瑞，前天还觉得他比自己害羞无措，可那份无措已在他脸上找不到半丝痕迹。现在他不只能自然的直视她，还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凤眸深处，半点不让别人窥见，虽然只有短短几天，可陈庭瑞确实在以她跟不上的速度变化着。
他让她有些陌生，但也无能为力，因为她知道，这份变化大约就叫成长。
*
伴随着一阵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迎亲的队伍从村长家正式出发，大红花轿被四人扛在肩上，左右摇晃着往梁宅走来。
前头的唢呐声混着敲锣打鼓声，异常的热闹刺耳，只是本该新郎官乘骑的高头马身上却空空如也，村子里出来看热闹的人窃窃私语。
“新郎官哪去了？”
“听说是病了……”
“真的假的？前天还在梁宅附近看过他呢？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不是逃亲了吧？”
“我就说谁会真的心甘情愿娶那种不干不净的女人，还是跟妖怪扯在一起。”
“嘘——嘘——”
队伍没多久就到了梁宅，没有新郎官，众人面面相觑，更奇怪的是梁老伯也不见了踪影。却见被红盖头遮住脸的腊女被媒人孙婆子领出来，一路乖乖上轿，围着看热闹的村民不时发出笑声：
“真是个傻子，连相公没来都不知道。”
来到村长家的礼堂，腊女一路听孙婆子指挥，说拜就拜，说起就起，大约是没有新郎，仪式过程异常简单，腊女很快就被引向洞房，村长还在外面招待客人，他的神色看不出一点异样，仿佛自己的儿子真得只是生了场病。
外面的人声吵杂混浊，腊女坐在床边等了一会儿，跟着的孙婆子却还是没有离开，看来是在看着她以防她跑掉。腊女摸了摸快贴上后背的肚子，舔舔嘴，忍不住道：
“阿婆，我饿了。”
“……”
孙婆子见过各种新娘，还是头一回见到进屋没一会就喊饿的。而且据她一路观察，这腊女不像外人口中说的被妖怪摄住心神，已变得行尸走肉一般。她走起路来似带风，大步流星，声音也中气十足，还知道叫唤自己饿呢。
心中对她的轻视又重了一分，可她毕竟是妖怪的相好，谁知道她身上有没有什么邪术，若是得罪了她，搞不好以后还要被报复。
左右思量还是觉得明坏对自己十分不利，暗坏才是保险的做法。她拿起桌子上叠放的糕点，准备在上面舔舔自己的口水，再送给腊女。刚要伸出舌头，却见腊女一把掀了盖头，拿过桌子上盛糕点的盘子，一口一块芝麻糕的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还边含糊道：
“快两天没吃东西了，饿死我了，阿婆也饿坏了吧，一起吃吧。”
孙婆子手上还抓着要舔口水的糕点，不敢置信的张嘴看她，她可从未听说腊女是如此不懂礼数之人，她该不会被妖怪迷惑的失心疯了吧？不过看她的样子倒是完全不打算逃跑，如此正合她意，劳累了一天，她可不想再跟着她受罪了，简单嘱咐了两句，孙婆子便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让看门的看好腊女。
同样震惊的还有在附灵草里的梁老伯，他本来是要送女儿出嫁的，可还在往大门处走时，眼前便突然一黑，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变成个鸡蛋大小的干草球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在腊女的袖子里。
他是死了吗？所以自己是个鬼魂，附在了干草球上面？但是他怎么死时完全没有感觉到痛苦？梁老伯左右也想不明白。
不过，他的腊女是怎么了？这吃相完全是个陌生人，她刚嫁过来，怎么如此失礼，要是让丈夫公婆嫌弃可如何是好。
他想小声提醒，又怕惊吓到腊女，却见腊女咽下嘴里的芝麻糕，将盘子一扔，打开窗户，竟要翻窗出去。
他心中大惊，刚要控制不住出声，房门却被人大力推开。
还在震惊中的梁老伯像是毫无准备的被推入万丈深渊，惊恐的简直无法呼吸。
手还扶在窗叶上的腊女也吓了一跳。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大红喜服加身，看起来似裹了块巨大的红布，土眉土眼，脸上像被人打过一样又肿又圆，一身的肥肉，像要从身体里流出来一般。
简直、简直跟村长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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