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重逢
叶禅离开紫云山，一路南下三十多里，方来到无妄谷，这里是陈氏一族的专属地，周围住户均是本族人。四周层峦叠嶂，是最好的天然屏障，远处的溪水从石缝间流淌而过，水面潋滟清幽。
叶禅站在陈府门外，看着朱漆鲜亮的垂花大门，心中竟隐隐打怵。
她长长出了口气，安慰自己，没关系的，陈庭瑞现在在北幽，根本不在家，她不会碰到他的。
自己应该速战速决，早点拿到神露，好赶紧走人。
她敛神正色，轻轻敲门，将澄方为她写的介绍信递给守门的护卫。
不大功夫，俯内便来人毕恭毕敬的将叶禅引入客厅。
陈父高坐主位，一身藏青色的云纹广袖深衣，干练无拙。剑眉明目，眼角与法令虽露细褶，亦是个俊朗的中年男子。
他其实老早就想见见叶禅，想见见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他那眼高于顶，高傲倔强如一只孤鹤的儿子变得像换了个人一般。
叶禅恭敬行过礼后，半点不扭捏的道出来意。
他一边听，一边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这个姑娘。
叶禅身材细长，一双眼如潭水般清幽，眉目间倒并无小厮所说的无赖之气，反倒淡定沉着，她的头发被只桃木簪整齐束在脑后，除了右腕的黄丝带再没其它饰物，耳边一绺细长碎发轻轻浮动，清爽利落的外形让人看着就省心。
嗯，他儿子的眼光也没有很差。
他满意的点点头，语气随和。
“我确实曾经为你父亲提供过神露，不过，神木一事已交由我儿陈庭瑞打理，你想要神露还是得通过他。”
叶禅不由惊讶道：“可……听说陈师弟最近在北幽。”
陈父端起手边的茶杯，轻抿口茶，神色略显奇怪道：
“赶巧，我儿昨天刚从北幽回来。”
“……”
叶禅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心中只想掉头离开。
陈父却已交代仆人领叶禅去陈庭瑞的院落。
陈庭瑞的院落在最里面，仆人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前，叶禅脚上却像托着个铅球，极慢的跟在后面，每走一步都好像要花极大的力气。
那些她刻意遗忘的过去，在这条抄手游廊里一段一段的重新涌回脑海，她越往前走，那回忆越清晰，陈庭瑞执着认真看着她的眼神仿佛近在眼前，他将她送的翡翠玉珠放在唇边，他昏迷中紧紧拉着她的手，还有他滚烫的仿佛传到她身上的体温……
叶禅不自觉将左手拳入袖中。
陈庭瑞回到松离苑后，便因实力太过拔萃，被院师父提到高阶院组，高阶弟子训练的大多是实战，陈庭瑞很少出现在紫云山，偶尔聚众集会，叶禅远远看过一眼，不过两人再无任何交集。她只从旁人口中得知，两年里，陈庭瑞连进三阶，已是个独当一面，蜚声三界的降妖师了。
他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北幽的任务，那个什么上古鹿妖怎么如此无用。
她恨恨的想，回神时竟已到了陈庭瑞的院中，仆人通报后，直接将她带到陈庭瑞的书房前。
“姑娘便在这里稍等吧，公子正在忙府内事务，忙完了自会命人来唤你。”言罢便匆匆离开。
叶禅闲闲站了片刻仍不见人出来，她索性走到檐廊下靠坐在木栏杆上，将目光投放在对面墙边的青竹上。她看着青竹的影子由短变长，再变长，书房内仍然门窗紧闭，没半点动静，她终于明白，陈庭瑞不是忙，是不想见她。
叶禅抬头看了看不早的天色，站起身，拍了拍衣摆，识趣的准备走开。
还没走到门口，陈庭瑞书房的门却被人打开，小厮走出来对她道：
“叶姑娘，少爷忙完了，叶姑娘请进吧。”
熟悉的声音，只是少了些轻快。
两年不见，陈庭瑞的小厮也长高了不少，样貌成熟了很多，性子好似也稳重了，他面无表情的快速瞥她一眼，便低头不语，似不曾认识她般。
陈庭瑞坐在案后，埋头在纸上书写着什么，室内光线不明，叶禅站在门口，看他写字又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道：
“师弟看来很忙，要不我改天再来吧。”说罢她竟转身又要离开。
“师姐如此悠闲，是真的需要神露吗？”
陈庭瑞终于抬起头，把笔轻轻撂下，直起身，靠进椅背里，他整个人好像大了一号，手长脚长，背也宽了，身上少年感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陌生的男子气息。
他的头发仍然高束在身后，泼墨一般，五官也依旧俊美的令人瞠目结舌，左边的眼皮上一道轻褶，似双非双，这双狭长又特别的凤目正直直看向她，里面一片清明，再无半点曾经的执拗与神伤。
叶禅微微怔神，眼前的年轻男子已经不是过去的陈庭瑞了，她似被这股陌生感推出去很远，很远。好像过去的事情也跟着变得模糊了。
“两年没见，师姐怎么一见我就发呆，我可是有很多话想跟师姐说呢，听说师姐要进阶了？真让人意外，没想到师姐竟会这样努力。”
你连进三阶更让人吃惊。
叶禅在心中甩甩头，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赶快把正事解决了，她才好离开。她再次直白的道出她的请求。
陈庭瑞坐在圈椅中，屁股动都没动一下，露出为难的表情，支颐沉吟道：
“可神露珍贵，乃我族圣物，我如何随便送出……”
叶禅道：“我愿意出钱买。”
陈庭瑞却笑了，声音很轻。
叶禅皱起眉头，“有什么好笑的。”
“这两年师姐想必又赚了不少钱，不过就像你从白鹞那里拿到的头羽一样，神露不是有钱就能得到的。”
他突然提起从前，叶禅微微愣了愣，眼前的男子像个陌生人，却与她有共同的过往，这感觉实在奇怪。
“那……怎么样你才能把神露给我？”叶禅又问。
陈庭瑞皱眉做出思考状，“这样吧，毕竟我跟师姐同门一场，也不好太为难你，我有个绿园，神木就种在里面，因为神木散发出来的特有灵压，常人入不得内，这两年我的园子无人打理，杂草纵生，师姐若是帮我打理好了，我便将神露送与师姐。”
“……”
这是哪门子的要求？这样简单的事情他竟要用神露来换？叶禅心中警铃大作，直觉这背后定有什么别的陷阱。
陈庭瑞见她迟迟不言语，便道：
“这样简单的要求师姐还犹豫什么？师尊应该有跟师姐提到，师姐没有神露，进阶失败的话，便会永远沉睡下去，想一想，师姐赚了那么多钱，应该还没怎么花吧，要是就这么死掉，唉……”
话语中的可惜之意仿佛要死掉的是他。
叶禅更觉震惊，陈庭瑞什么时候还会声情并茂了？
不然呢？
心里一个声音对她道：
难不成你还想让他一直惦记着你，被痛苦煎熬吗？现在他已经彻底走出来了，也再没有黑影拽你下沉，你可以心无旁骛的追求阔佬的梦想。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不感到高兴吗？
高不高兴她已经分不清了，不过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样做是正确的。
很好，非常好。
她终于不用像做什么亏心事般，跟个贼一样紧张兮兮的。
叶禅茅塞顿开，什么打扫园子这种小儿科的要求，比起给钱简直强了不知多少倍。
叶禅回身，直视陈庭瑞的双眼，轻松笑道：
“我知道了，把你的园子打理整齐就行了对吧？”
不就是个园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
叶禅被仆人带去休息的地方，陈庭瑞看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脸上的神色掩映在黄昏里，晦暗不明，他挥挥手遣退小厮，一个人往里院的房间走，月洞门后，陈父却站在院中，护卫并未跟着他。
“阿爹可是有事？”陈庭瑞开口问道。
陈父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神木已被浊气腐蚀的事你为何瞒着我？既然神木已结不出神露你为何要留下她？你想做什么？”
陈庭瑞没回答。陈父脸色立刻一沉。
“庭瑞，你马上就要接任宗首一职，万不可做傻事。”
陈庭瑞看着远处，昏暗的天空什么也没有，但他看了很久，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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