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元宁十五年，又是一个荒年。小南河一带的村子里，少不得添了几桩卖儿鬻女的事情。
“双儿啊，是爹娘对不住你。可是你也知道，咱家的境况，委实是坚持不下去了。卖了你，你弟弟妹妹至少还有条生路。”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女子哭着对站在她面前，同样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小女孩说道。
双儿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她紧咬着嘴唇，忍住眼中的泪水。
中年女子从手上褪下一个银戒指，这是她当年出嫁时，母亲给她的，“这个戒指给你戴着，也算是留个念想。实在不行了，还能换几个钱。”她把戒指硬套在双儿的手上。双儿想把手缩回去，却没有成功。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但很快地，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份沉寂。
“李大家的，收拾好了没有？该走了。车在村口等着了。”
中年妇女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她抱住双儿，放声大哭。
双儿忽地挣开了母亲的怀抱，跪在地上，向母亲磕了三个头。
“娘，我去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大哥林子秀儿玉儿。从今以后，我们怕是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说完，双儿转身出了门，不管中年女子在屋里撕心裂肺的哭声。
“林大娘。”她对老年女子道。
林大娘怜悯地看了双儿一眼，接过她手中的包袱，“走吧。”
双儿扭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生活了八年的家，转身跟着林大娘出了院门。
到了村口，果见两辆马车在那里等着。马车旁边，还站着几个跟双儿差不多大的小孩，都是林大娘这一批买下来的。
“上车罢。”林大娘摸摸双儿的头，温和地道。
双儿是第一次坐马车，其他孩子也差不多。饶是刚刚被卖离开了家，此时这些孩子们也被坐马车的新鲜劲减去了几分不安。
双儿这一车，坐的是女孩。双儿听说，林大娘是个慈善人，从来不把这些女孩子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所以她倒并不怎么害怕，只是觉得有些难过。
她看看手上的戒指。说是戒指，其实就是一个银环，根本不值几个钱。真到了过不下去的时候，它也换不来几顿饭。
双儿留着它，也不过是像娘说的，留个念想罢了。
马车一路颠簸，也不知道过了几天的时间，终于进了一间院子停了下来。
下了车，林大娘便把孩子们领到屋子里，对他们笑道：“到了，这便是荻州城了。你们且歇一歇，明日，我便领你们去见主家。”
孩子们一阵骚动。这几日他们彼此已经很熟悉了，也渐渐放下了对家的思念。如今听到林大娘的话，他们知道，以后的日子是苦是甜，便要看他们的命运了。
双儿跟着一辆马车同来的，比她大三岁的凤儿住在一个屋里。这一夜，两个人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林大娘果然领着双儿等人，来到了一个富贵人家。
双儿一进这家的门，只见这家里亭台楼阁，花草树木，一步一景，精致华丽。双儿只觉得自己来到了仙境。
林大娘把双儿等几个女孩子带到了内院。一进了正房，双儿便看见了几位穿戴华丽的妇人。她连忙低下了头。
丁夫人见双儿这样，心下满意。她对林大娘道：“林大家的，你且把这些孩子的来历说说，我们听听。”
林大娘依言，把双儿等人的家里的情况说了一遍，并保证，这些孩子的出身绝对没有问题，又拿出了她们的卖身契。
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她看了看下面坐着的几位妇人，对其中一位穿着粉红绣花夹袄的妇人道：“五娘，你才来，屋里没有几个人，你先挑罢。”
那被称作“五娘”的妇人听了，羞羞答答地看了双儿等人一眼，对丁夫人道：“我看哪个都是好的，夫人说是谁，就是谁罢。”
丁夫人笑道：“总得挑个你喜欢的不是？你就实说了罢。”
五娘见丁夫人坚持让她自己挑，便细看了看双儿等女孩几眼，把手指着凤儿道：“就是她罢。我看她年纪比较大，想来使唤起来顺手些。”
丁夫人点点头，对凤儿道：“如此，你就在五娘跟前伺候罢，你叫什么名字？”
凤儿的声音蚊子似的：“凤儿。”
丁夫人皱眉道：“龙凤虽是吉祥之意，却未免过于大气了，你一个丫鬟，怕是禁不起。我给你改个名字，就叫宝珍罢。”
林大娘忙推了凤儿一下，道：“还不快谢夫人赐名。”
凤儿声音更加微弱了：“谢夫人赐名。”
丁夫人挥挥手，让宝珍，也就是凤儿，站到了五娘身后，继续看剩下的几个人。
她之前对双儿印象不错，便带了点儿笑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双儿略略抬起头，答道：“回夫人，我叫双儿。”她自觉这番回答没有什么问题。
丁夫人又皱了皱眉，还未说话，林大娘先对双儿训道：“没有规矩，在主子面前，应称‘奴婢’或‘婢子’。”
双儿吓了一跳，头低得更深。
丁夫人道：“罢了，回头教人教教她规矩就是了。大女屋里的玉华也大了该配人家了，正缺个能主事的大丫鬟，她年纪小，我看她倒伶俐，正好调\教，就给了大女罢。”又道：“只是这名字也得改。大女的丫鬟排的是‘华’字，你就叫‘月华’罢。”
这次不用林大娘教，双儿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谢夫人赐名。”
丁夫人又挥了挥手，旁边便有一位丫鬟带着双儿，不，是月华，往郭家大小姐的院子里走去。
这边丁夫人继续问询这些丫鬟的情况，那边，月华跟着那丫鬟来到了大小姐郭妸的院子。
大小姐上学去了，不在院子里。她的奶娘刘婶听丫鬟说了情况，便领了月华到她的屋子里。
刘婶笑道：“你既来了，我便少不得跟你说说这里的规矩。咱们大小姐是个和善人，从不对下人朝打暮骂的，你只要别做得离了格，日子还是好过的……”
月华听着刘婶的讲解，心下感叹富贵人家的规矩大。从刘婶的话中，月华知道了这户人家姓郭，家主是郭员外，她的主人，郭家的大小姐郭妸，是郭员外的妾，人称“二娘”的唐怡贞所生。唐怡贞颇得郭员外的喜欢，下人们有时也称她为“二夫人”。郭妸今年十一岁，性情温和，也颇得父亲宠爱。
刘婶又跟她讲了讲大小姐院子里的下人的情况。算上月华，郭妸的院子里一共有四个丫鬟，两个婆子，比丁夫人所生的二小姐郭如的四个丫鬟四个婆子只少两个婆子，而四娘所生的三小姐郭娇和三娘所生的四小姐郭婵只有两个丫鬟两个婆子。四个丫鬟分别是玉华，杏华，墨华和月华，两个婆子则是刘婶和康婶。
讲完了这些，大小姐郭妸也下学回来了。刘婶连忙上去回了月华的事情。
郭妸生得体态轻盈，走路如弱柳扶风，娇娇柔柔的，宛如一朵白莲花。她在正房坐了，带着温和的微笑对月华道：“你叫什么名字？”
月华受过一次教训，知道该怎么回话，道：“回大小姐，婢子月华。”
郭妸点点头，笑着对刘婶道：“瞧着倒是个伶俐的，就让她跟着玉华学几天规矩，然后便上来使唤罢。”
刘婶和玉华连忙答应了。
至晚，月华和墨华在一屋睡了。月华听着墨华已经睡着了，便拥被坐起，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思考着自己的事情。
前几天，她还是衣衫褴褛，家徒四壁的农家女，现在，她却成为了富贵人家的侍女，可以吃饱穿暖。这个变化，不可谓不大。
在月华的心里，不是不怨父母的。她宁愿在家里吃糠咽菜，也不愿出来，到陌生的人家做事。可是，家里已经没钱供养五个孩子的吃喝了，不卖了她，也许他们全家都得饿死。五两银子可以够家里人挺过荒年了，为了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她也就同意了父母把她卖掉。
来到郭家，是一番全新的体验。月华之前也在村里的乡绅大户家赴过宴，那时她觉得那些乡绅家已经是难得的富贵了。可是今日一进郭家，她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光看大小姐的气度，已经让她移不开眼了，大小姐还只是一个村里人说的“小老婆”生的女孩罢了，今日见的那丁夫人的女儿，想来只有更加尊贵的份儿。今日见杏华和墨华时，月华没有错过她们眼中的怜悯之色。在她们面前，月华感到了一阵羞涩。
玉华拿了几件不大穿的旧衣裳给她，并说过几天针线上的人会给她做几套新衣裳穿。虽然知道这是郭家的规矩，但是月华还是有些受宠若惊。玉华给她的衣裳，多是绸子和缎子做的，这在以前，是她不敢想象的。她抚摸着身上光滑的布料，久久不愿松开。
月华平时也算是个聪明的，所以爹娘才选择了卖她而不是她的妹妹们，因为她比妹妹们懂事，不容易惹贵人生气。她知道，自己将在郭家开始全新的生活。即使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她也只能学着尽快适应这里的环境。她不知道她的未来会是怎样的，但是她知道，新的生活，已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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