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衡殊刚停好车，神情焦急的姜炜就迎了上来：“老大。”
衡殊问：“具体什么情况？”
“那女孩才十六岁，刚上高一，在市一中这样的重点学校读书，本身成绩并不理想，学习压力较大，这就算了，她的父母最近还在因为感情问题闹离婚，在她面前经常吵架。我看过她发的微博，时间基本上都在深夜或者凌晨，每条情绪都比较负面消极，觉得自己再倒霉不过，而且她把所有的错都怪在自己头上，认为自己只要死了，一切争端都会消失。”姜炜向衡殊叙述着自己得知的信息，一抬头才注意到从副驾驶座上下来的骆畔，“洛……洛神，你怎么来了？”
虽然知道“洛神”的真实身份是位男生，但姜炜还是第一次见到穿男装的骆畔，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努力忍着不在面上表现出来。
骆畔解释道：“刚和衡殊吃完饭，听到这边有事，就一起过来了。”
“吃饭？”姜炜眼睛狐疑地看了眼骆畔，又悄悄瞥了眼老大，这两人的关系像是一起吃饭的吗？
现在可不是思考这种事的时候，正事要紧！
“老大，洛神，快跟我来。”
姜炜带着他们来到天台，看到木子李正躲在角落里操作着电脑，纤细的手指像翻花绳般灵巧地舞动着键盘，时不时注意下天台边坐着的少女，眼眸被屏幕映照着荧光一片。
“你电脑防火墙设置跟没设置有什么区别呢，放一个小病毒就破了。”看到姜炜过来，木子李凉凉地开口，“还有你的屏保是啥，再熬夜你就要秃头了？再熬夜你就要猝死了？”
“防火墙级别再高也防不了你。”姜炜烦躁地搓着自己脑袋，“祖宗，现在是说壁纸不壁纸的时候吗？”
“是你自己想解释。”木子李看向衡殊，神情严肃，“我已经报过警，负责这块区域的警察表示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到关于这个女孩想跳楼的消息了，每次赶过来不用劝说她就自己下来了，让警方很是为难。典型狼来了的故事，所以我不知道这次，他们还愿不愿意过来。”
“他们会过来的，没人会放弃一条生命，既然知道是狼来了的故事，就该明白下次就能成真的道理。”衡殊语气笃定，随后对旁边两人嘱咐道，“木子李，你做的很好。还有，我上来时看见下面有群众围观，哄闹和叫喊声可能会刺激到她。姜你下楼观察下群众的反应，千万别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发出怂恿的言论。”
“好。”姜炜答应，转身下楼。
骆畔被他们的紧张情绪感染，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他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要做的就是不干扰到他们。
一阵燥热的狂风吹过，在天台上打着卷，扬起地面上的灰尘和纸片，四处翻飞着。骆畔看了眼坐在边缘的小小身影，似乎风都能将她吹动，而她四周的光线在慢慢抽离。
来的路上他就注意到了，夏末初秋的天气依然多变，看这阴沉的天空，怕是快下雨了。
“糟了。”木子李看着头顶越积越多的乌云，脸色凝重，“那女孩发微博曾说过，这天都不给她好脸色，等雨淋湿的时候，那就干脆跳下去好了。”
骆畔能懂这种感受，心不顺时，做什么都做不好，就觉得处处在针对自己。
话音刚落，天台边就出现了动静，那女孩竟是翻下了坐着的栏杆，站在连脚都勉强放下的边缘。她面对外，手反拉着生锈的铁栏杆，只要轻轻一松手或者栏杆一个不结实，她就真的掉下去了。
所有人的心都被她的举动吓到了嗓子眼。
衡殊知道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一分钟甚至一秒钟不干些什么，那女孩的生命就有可能凋零在他眼前，他得在警察和抢险人员到来前，稳住对方的情绪。
他从门后的角落站了出来，走到距离女孩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不再轻易靠近，轻声说道：“姑娘，能听我说几句话吗？”
木子李有些焦急地想拦住他，喊了声“老大，不要。”
自杀干预非常难，专业研究心理学的人参与都有大概率失败，何况是老大这个门外汉。一旦失误，要承受巨大的精神负担不说，与自杀者最后产生联系的那位极可能会被不明事理的家人怪罪，总之麻烦如影随形。
木子李见老大摆了摆手，知道他是铁了心，只好默默地打开笔记本的摄像和录音功能，至少为将来留些有利的证据。
这时，雨滴落了下来。
“我不想再听谁的劝说，你走吧。”女孩声音带着哭腔，微微颤抖着，“我活着就是累赘，没有任何价值，死了还能让爸妈少花点钱。”
“没有人会是累赘，你也是父母满心期待下出生，精心照顾成长到现在，就这样跳下去，他们知道会伤心的。”衡殊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趁女孩不注意慢慢靠近，“他们还盼着你高中毕业，大学结束，结婚生子，未来很多美好的光景等着你一起去实现……”
“他们反正要离婚的，到时候我就是个拖油瓶，谁带着都嫌烦。”女孩打断衡殊的话，情绪激动，“你别再靠近了，我都看见了，你再走一步我就跳下去！”
衡殊停下了脚步，说：“好，我不动。”
衡殊知道此刻不该再提她的父母，随即转移话题，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倒霉？”
“难道不是吗？我的身边找不出比我更衰的人，朋友，同学，他们一个比一个优秀，就我，什么都不会！学习差，长得又不好，家庭还不幸福，就连老天都跟我作对！”女孩的脸氤氲在淅淅沥沥的雨幕里，透着绝望。
“那盲人呢，聋哑人呢，还有那些一出生在这世上就残疾的人，他们根本没有你幸运，也坚强乐观地活着，你该看看他们！”
“没有可比性，我们又没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他们是很惨，但谁又知道他们心里想些什么呢，是不是早就受够了现在的日子。”女孩的语气平淡，说着竟悄悄松开一只手，“我说过了，找不到比我更倒霉的人了……”
“要不要一起跳下去？”在衡殊同女孩争执的时候，骆畔迈进雨雾，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另一面的栏杆，他用不轻不重的声音问道。
女孩听到声音一愣，将松开的手抓回栏杆，好奇地问骆畔：“你怎么回事？”
“我也觉得自己倒霉。”骆畔松开手，坐在了狭窄的天台边缘。
“洛洛，别胡闹！”衡殊急了，看着处境比女孩都危险上几分的骆畔，“快下来。”
“我没胡闹。”骆畔脸上挂着轻巧的笑，但在场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笑容背后的苦涩，“我七岁那年父母就离异了，不像你爸妈才出现感情分歧，或许别人劝劝什么的还能弥补。我父母是双双出轨，外面孩子都有了，所有人都劝离不劝和，我连成为拖油瓶的资格都没有，在我还没发现有问题的时候，我就被抛弃了。”
骆畔深吸一口气，任由越来越大的雨冲刷着脸颊：“后来是爷爷把我带大的，但他也没能陪我很久，在我上高中的时候也就你现在的年纪，他过世了，之后我便一直一个人生活。”
此时，骆畔不敢看其他人的眼神，苦笑着继续说下去：“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别人感冒一周能好，而我最起码一个月。小时候喜欢甜食吃坏了牙，去拔智齿竟然折腾出了大出血，医生就奇怪地问我是不是在经期拔的，可笑我还是个男的。有一次不小心被挤下了楼梯，被我压着的那人都没事，自己倒是骨折修养了近百天……”
女孩凝神听着骆畔列举平生的荒唐事，把栏杆抓得紧紧的。
“男生嫌我太弱都不愿意和我做朋友，女生倒是把我当作同类经常聊些恋爱琐事，活二十几年，没谈过一场恋爱，光顾着提供情感上的建议了。学习成绩更不用说了，因为身体不好病假加起来要请半个学期以上，就算脑子再聪明也无济于事，垫底算日常。你说找不到更倒霉的人，那我算吗？”
女孩没敢转过去看他，迟疑着……点了点头。
穿着制服的警员及时赶到，他们让衡殊退后，猫着腰慢慢靠近女孩身后。
其中有个不了解情况的警员指了指骆畔的位置，用眼神询问衡殊。
衡殊摇了摇头，轻声说：“他不是。”
“你总会找到比你幸运的人，但永远不会是最倒霉的那个。你说你惨，那我呢，这么想来，这楼我早该跳了。”骆畔在半空中晃悠着双腿，表情轻松自然，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要不这样吧，我先跳，你等会看看我瘫在地上的样子好不好看，再决定下不下来？”
女孩哭得泪眼婆娑，喊着：“不不不，拉我上来吧，我不想跳了。”
“你说的。”
骆畔嘴角一弯，回头抓住栏杆，而潜伏在女孩身后的警员飞扑而上，将她连拖带拽地从危险边缘抱了回来。
女孩从天台边沿下来后就一直哭一直哭，也不知道在哭什么，她在众人的陪同下经过骆畔身边，愣愣地看了他几眼，好半天憋出一句话来：“你长得挺好看的。”
“……”骆畔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一个自杀的人安慰了。
雨势渐渐变小，女孩在警员的护送下，抽泣着往里走，她看到廊檐下站着位又高又帅的男人，自身也淋湿了，却举着毛巾和伞正等待着她走近。
她突然觉得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呢？
她面带着微笑慢慢靠近，而帅哥也发现了她径直向其走来，然后……
然后擦肩而过，女孩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毛巾递给了刚坐在天台另一边的男生。
她：“……”我还能站回去吗？
骆畔没敢接，他扶着栏杆这才后知后觉得感到害怕，上来容易下去难，他哆嗦了半天才跨到另一边，瞄了眼高台下面，又没找到落脚点。
衡殊将毛巾和伞放到一边，伸出手对骆畔说：“你跳下来吧，我接住你。”
“没事，我可以的！”
逞强的骆畔深吸一口气，曲腿就准备跳下来，衡殊怕他把脚扭伤，眼疾手快地去接，与落下的骆畔撞了个满怀。
“啊。”骆畔痛苦地喊了声。
“有伤到哪里吗？”衡殊扶着骆畔的肩膀左看右看，像在查看易碎的瓷娃娃。
“你的下巴磕到我头了，你不痛吗？”
“……”衡殊还真没感觉。
骆畔的头发全湿了，不停地往下滴水，他从衡殊的怀里起来，用力摇了摇头，甩了毫无防备的衡殊一脸水。
衡殊不怒反笑，将一旁毛巾披到骆畔湿漉漉的头上，说：“好像被雨淋湿的小狗。”
骆畔也笑嘻嘻地看他：“那你要收养吗？”
衡殊撑起伞，拉着骆畔往里走，回复道：“这不正在收养着嘛。”
经过木子李身边时，她喊住了骆畔，毫不避讳地问他：“你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骆畔状似想了下，不置可否：“你猜？”
“我不猜。”木子李果断拒绝。
衡殊在旁解释：“对于一个不想活的人，美好的事物往往吸引不了他。人的天性，只有看到不如自己的人时，才会生出优越感，而不是看到别人比自己过得好时会幸福。我也没想到骆畔会以这样的方式来救下这个女孩，太冒险了，以后可不准这么做。”
见木子李准备关机，提醒她：“视频没用了，删了吧。”
“嗯，删了。”木子李收拾起笔记本准备下楼去找姜炜，转身后留给骆畔一句话，“无论真假，我都敬佩你的勇敢。”
看着木子李洒脱的背影，骆畔回头问衡殊：“你刚是不是以为我真要跳下去？”
“没有，我知道你很坚强。”
“那……”骆畔犹豫着又问，“我刚对女孩说的那些，你相信多少？”
衡殊假装不知：“哪些？”
趁其不备，骆畔将身上的毛巾兜头罩住衡殊，笑着跑下楼：“那你还是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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