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夜会
谢宝儿一身红衫，纯金小冠，镶金腰带配着滚金云靴，斜倚在小竹门上，嘴里叼着一根竹枝，真真纨绔十足。他也看到我走过来，未待我开口，就一扭头吐掉竹枝，伸出一只手来，道，“二两银子！”
“什么？”不同于二哥他们握过剑做惯事的粗厚大手，谢宝儿的手虽然比女人的手宽大，却生得骨节分明，皮肤像青葱一般，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手心的纹路十分好看，十指修修长分明，手腕处的经脉隐约可见，青白相衬，如玉回光——被他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差点晃走了神，我扭过头，这才想起来，刚才我还想问他得罪我家谁了，怎么见我还要走后门，可是又想到他的问题，反问道，“什么二两银子？”
“你家那个看门大妈，让她给我去报个信，还要了我二两银子！”谢宝儿没好气地说着，手却是收了回去，“小爷我见人还从没花过钱呢，你得还我！”
还真是走了后门的！听完，我一乐，却也不接这茬，嗤了一句小气鬼，道，“东西呢？不是说做好了？”
我本来想着明日找借口去通天巷找他，又想起明日我要去游湖，所以叫周妈妈去给我报信，让谢宝儿下午就来我家。可是周妈妈却说，谢宝儿特地交代她不让别人知道，似乎是不能光明正大的拜访。我心里纳闷，想了想也不明白，索性丢开去，反正谢宝儿只是鬼主意多，也不会有大害。这么一想，我就让周妈妈去叫谢宝儿戌时来后门等我。戌时后家里要摆晚膳，五月和吴婆婆都去忙活去了，没人盯着我。
谢宝儿也不多话，将搭在身上的一个羊皮褡裢递给我。我接过来，打开褡裢，看到里面挂着一排白晃晃的刀具，取出来一一看过。大小圆刀，大小尖刀，剪刀，钳子，钩子，锯子，镊子还有缝合针，都按照我画的同比例复制出来了。看完最后一把手术刀，顺手就将刀在羊皮褡裢的角上轻划了一下，竟然将那个角划落下来。
“怎么样？”看着我爱不释手的样子，谢宝儿得意地笑。
“这个不是铁，是钢吗？”我太吃惊了，刀在新出的月光下，闪出莹莹白光，十分晃眼。
“什么钢！这个是钜！”谢宝儿打断我，一副我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笑了笑，也不计较他的口气。我还怕这里的冶铁技术不高，做出来的刀具会容易生锈呢，如今看着这钢，也就放了心。有了这套刀具，一些小型手术都可以应付了。
“好了！”我收起褡裢，看到夕阳渐隐没在夜色里，只留一轮明月格外清亮，就对着谢宝儿道，“你回去吧。”
听到我的话，谢宝儿一愣，嘴巴抽了又抽，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这就完了？”
“对啊，天都黑了，你不回去想做什么？”说完，我见他一时看着我，一时又看我手里的褡裢，胸口起伏不定，便道，“这个回头我交给九方老先生，我还要和他好好研究一下。”
“这就完了？”谢宝儿没接我的话，又重复一句，一副很难接受的模样。
“不然还要怎样？”我奇。
“我费了吃奶的劲，到西山找到莫师，七天八夜，吃喝拉撒都守在他家门口，这才求得他给我铸一把弯刀，又用这个机会换得这一堆小玩意，你却连个谢字都没有？”谢宝儿滔滔不绝，越说越气，最后竟有些委屈起来。
我嗤笑，无奈地摇头，“这个是给贵妃娘娘制的，你自该出一份力，怎么还要别人谢？再说，你既求得了那铸刀师，那就再费些力气，求他再给你制一把刀，不就得了。”
“你以为这么容易，那小气家伙早跑得巴巴都没影了！”谢宝儿咬牙。
呃，这个话说得……我憋笑得不行，可想到一般闺秀听到这个该是害羞或者生气的，不过我现在可是半点也气不起来，又一想，一般闺秀应该听不懂他这直白的话，所以我也就无需勉强自己生气了。
“好了，算我谢谢你，这总行了吧。”我好脾气地朝他眨了眨眼，笑道。
“你——”闻言，谢宝儿一怔，瞪着眼睛看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我也是疑惑，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轻喂了一声，待他转神，又想开口催他回去，却见他满面通红，慌里慌张地扭头就走。
我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想着是要叫住他还是让他走，就见他又停下来，半侧着身子，一副想望向我又不愿的模样。
“喂，下次你来通天巷的玉石庄找我吧！”
听他突然开口，还有些急促，我点点头，道了一句也好，可是又想到我出门不方便，便道，“你有事就到我家来，大大方方找我呀！”
一听我的话，谢宝儿马上气不打一处，完全抛开刚才的别扭，转过身子，愤愤道，“我来了好几次，第一次你大嫂说你出门了，后来两次你家门房都说你有事，再后来我又找了你那倒霉侄子！这才找到你家后门大妈！”
我一怔，谢宝儿来找我，家里人怎么不让我见，还不告诉我？难道他们怕我跟谢宝儿学坏了？还是……难怪上午允桢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想必是大嫂交代的，这事，只怕母亲也是知道的。
“那你有事，还是找周妈妈吧。”虽然有些吃惊，可家人都是为我好，我不能找她们问明白，更不能跟谢宝儿说什么。
“次次都要走后门，你当小爷我是什么了！”谢宝儿一嗤，见我不说话，又吞吐了一句，“再说，再说每次都，都要花二两银子，你赔我啊？”说完，似有了底气，又恶狠狠重复一遍，“你赔我啊！”
“呃，”我装作很心疼钱的模样，皱眉道，“要是这样，那你记下来，折个整数到时我一次割血赔你好了。”
闻言，谢宝儿似有千言万语却被堵住一般，张了几次嘴巴，最后竟是挠了一下耳朵，低头嗷了一声。看他这个样子，我竟觉得十分开心，像是有一股甜甜的东西从心底往外冒，缓缓的，软软的，从手心到脚底，流过身体每一个角落。
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将我吓了一跳！我马上低下头，心里莫名慌乱——不知为什么，对着别人，我都自我暗示着去做一个豆蔻小姑娘，可是面对谢宝儿，我总会不自觉地变得本色起来。
“小爷我还不缺那点银子！”谢宝儿嘟囔一句，闷闷地转身，踢开脚边的石头，往外走。
这一次，我没有想着要不要叫住他，只是抬头目送着他离开。他也没有再转过身来。不过我回来的路上，却是突然想到，通天巷的玉石庄，是个店铺吗？卖石头的？
回屋将褡裢藏好，五月就来传晚膳了。一时来到饭厅，看到一桌子好吃的，不禁胃口大开。乌鸡汤好香，闷鸭肉好嫩，炖牛肉还有烧豆腐，呃，再尝一尝素菜，有蜜汁藕，还有……看到一碟黄皮白肉的凉菜，难道是香瓜？夹了一块，啊——
“大嫂，今年胡瓜怎么这么早？”三哥也吃了一块，吃惊地问大嫂。
胡瓜？不是黄瓜吗？我吃着完全是黄瓜的味道啊！因为长在乡下，所以我小时候也吃过黄皮黄瓜，只是后来在城里面买的都是青皮的，所以猛一见，我就没有想到是黄瓜。
“是谢府送来的。”大嫂答完，又看了我一眼，笑道，“谢府最近隔三差五总会送些东西来，说是答谢小妹替贵妃娘娘安胎。”
原来啊！和珍贵妃闲聊时，就听说谢府有一个园子，专门反季节种植，只供应给谢府和皇宫，当时我就羡慕得不行，没想到这就吃上了。如今才四月末，想要吃时令的，还得等一个多月呢！看样子那谢府还真不错啊，还想着答谢我！
“那我们还要谢谢瑶瑶了！”三哥吃着黄瓜，笑嘻嘻地看我。
我也笑咪咪地看他，回道，“不用客气，你少吃一些就好了！”
闻言，三哥一噎，对着我挤眉弄眼抗议了一番，奈何母亲就在旁边，他也不能怎样。
“瑶瑶，”母亲突然开口，“你下次什么时候进宫？”
“大后天。”我每隔五天进宫一次。最近珍贵妃情况很稳定，平时都有九方谭看护着，我主要是进宫去陪她聊天说话。
母亲轻点了点头，又道“那后日，我们去一趟文安侯府吧。”
呃，文安侯府，那不就是文翊家？
“文安侯夫人下了帖子，我本想着明日去，可你三哥说明日你们要去游湖。夫人说她府上请了杂耍，请我们去看。”
文翊母亲请我，不会是要相看我吧？如今，皇上允诺我的婚事自家做主，也没什么危机了，我还想慢慢看看，至少要有一点谈恋爱的感觉，然后再谈婚论嫁。我，我还不想这么早就见家长呢！
可是看到母亲看我，我也只好点点头，轻“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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