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父亲
林佑涵还是来我家提亲了，不过不是向我，而是向冬雪，将军府五小姐。
他来提亲的时候，我刚好入宫了，回来后，就听说母亲身体不舒服，一问，才得知是因为此事。据大嫂说，约我见面的那日上午，林佑涵出门偶闻天外琴音，寻声而去，就看到了弹琴的冬雪，一时惊为天人。后来一番打听，得知冬雪身份，这才去云湖东岸辞了我，回去后就让孔夫人来向冬雪提亲。孔夫人本来是不愿意的，可奈不过林佑涵坚持，思量再三，也就腆着脸来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母亲没有回绝，也没有答应，只说还需考量一番，可送走了孔夫人，母亲就气得病倒了。
“母亲，再吃半碗吧，这可是我熬的！”我又盛了半碗粥，笑着要喂她。这两日她身体不好，一直卧床，昨夜才开始吃了一点东西。今晨我起了个大早，熬了莲子百合粥。
母亲摆摆手，看着我，满眼都是疼惜，好半天，终是叹了一口气，“是我害了你。”
“母亲怎么跟瑶瑶一样乱说话，这可不好。”我笑嘻嘻地，可看到母亲眼圈却是红了，马上瞪她道，“你看，你看，说你一句就要抹眼泪，你平日里哪天不说我几句，可曾见到我掉过一次泪？快笑笑，不然下次我可不依你再说我了。”
听完我的话，母亲却是哭得更厉害了，泪珠子就跟雨线一般，一颗一颗都砸在我的心上。
鼻尖一酸，我猛吸了一下，又拿了手帕给母亲擦眼泪，就听到吴婆婆在一旁嘟囔道，“都是那两个狐狸精！大狐狸精带着小狐狸精——”
“吴婆婆！”我制止了她，看向母亲，想了想，还是开口，“母亲，我并不觉得那林佑涵是良配。”话才落音，果然就见她抬了泪眼看向我，我又替她擦了泪，才接道，“长眉细目，眉间过窄，说话语气坚硬，只见一面就妄下定论，行事不与人与己留半分余地，可见他骄傲且固执，或许他天资聪颖受惯了别人的仰望，但这样的人一点也不适合相处过日子，女儿我半点没瞧上他。”
母亲怔怔启口，“可这世间哪里去寻那十全十美的……”
“我不要十全十美的。”我重又笑看着母亲，“母亲，我只要那么一个，喜欢我的，又能让我喜欢的，还能和我一起乐乐呵呵把人生走完的，就可以了。”
听完，母亲低头想了很久，才慢慢回转过来，握住我的手，叹道，“这也罢了，只是——”
“只是也不能便宜了那小狐狸精！”吴婆婆又插话道，见我看她，她就气呼呼地将头扭到一边，道，“小姐和小小姐性子好，老奴可不能答应！怎么也不能答应！”
“吴婆婆！”我哈哈一笑，道，“一个要娶一个要嫁，与我们有什么相干？再说，”再说那冬雪实在不是省油的灯，前两天还为着白子敬哭呢，不想马上就来打林佑涵的主意，真不知她是真的喜欢还是纯粹想找我不痛快，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我咽下心里的话，重又道，“再说，将军府在天都也算大户，没得因为这点小事，让人看笑话。”
闻言，吴婆婆还是咽不下气，可想了半天却也没能反驳我，撇着嘴看向母亲。母亲被吴婆婆看得脸上又淡暗起来，却终是没有出声。我心里微动，叹道，母亲还是想明白过来了！
正想捡些笑话来岔开话，突然听到大嫂的笑声从外面传进来，心里一诧，还未见到大嫂的人，就听得她高声道，“母亲，瑶瑶！父亲大人回来了，这会正在未央宫面圣，先遣了随从回来传话，午时就可到家！”
父亲突然回来，府里忙碌开来。日上中天，大嫂忙了一桌子菜，二嫂二哥和三哥等也都等在了大厅里，我替母亲好好收拾了一番，就也出来候着了。不多时，外面小厮说，父亲亲卫快马回来说，父亲已在回家的路上，片刻就到。闻罢，各人都是为之一振，母亲虽面上没什么，可握着我的手却也紧了许多。
若不是吴婆婆时时提醒，我几乎就忘了我也是有父亲的。对这个父亲的突然回来，我没什么感觉，只是，我看了看母亲——母亲带我到天都寻姻缘，只怕多少也是有了和父亲和好的意思，可如今父亲回来，冬雪才唱了抢亲那一出，可不要又生了事端才好……
正担忧着，就听到外面一声传，“将军回府！”众人都站了起来，二哥三哥激动地迎出了大厅，转眼间，就看到一个身穿铠甲的人从外院跨进来，扶起跪在地上的二哥三哥，哈哈一笑，有如山崩。
只见他领着二哥三哥大步往大厅走来，脚步一下一震，身型容貌愈发清晰，肩宽身长，浓眉广额容长脸，一双眼睛炯炯如炬，脸上密齐的黑须，平添一份英武，他一脚踏进大厅，身型一顿，两眼左右一闪就定在母亲身上，髯须抖动，脸上就带出喜来，“元君……”
“拜见父亲大人！”大嫂一个高声，接着众人都朝父亲齐齐跪拜下去，只余坐着的母亲，和依着母亲站立的我。
“起身吧。”父亲大手一摆，从众人退开的道上走过来，看着母亲，双目一柔，张了张嘴，开口道，“这是瑶瑶吧，十多年不见，长成大姑娘了！”
闻言，我浑身一紧，身旁的母亲松了我的手，轻声道，“瑶瑶，快见过你父亲。”
“拜见父亲大人！”我马上学了方才的众人，半跪行礼。
“好，好！”父亲将我扶起，又自上而下打量着我，神情激动。
“父亲快请上座！”二哥上前来打断，见父亲在母亲上首，又道，“父亲怎么此时回来？也不提前通知一下，让我们也好准备准备！”
“回自己家，准备什么！”父亲笑回，又看向一旁的大嫂，“收到家书后，我就递了请旨回京的折子，刚好又有军情要报，也就赶着回来了。熙弘留守，年底前我回去换他。”这话虽是对着大嫂说的，实则是说给母亲听的。大嫂当然知道，忙道不敢，又说午膳已经准备好了，请父亲去饭厅用饭。父亲看了看母亲，见母亲没有异议，也就起身道好。
到了饭厅，父亲坐定，抬头看我，道，“瑶瑶，坐到我身边来。”
我呵呵笑着点头，扶了母亲坐到父亲身旁，自己则坐到父亲另一边，果然看到父亲更加高兴。众人坐定，三哥走过来给父亲斟酒，见状，母亲低眉道，“风尘仆仆的，凉酒伤胃。”
闻言，父亲深眸一亮，忙道，“我正饿了，先用饭。晚上我们父子三人再好好痛饮一番！”说着，就举了筷子夹了一片鹿肉，却是悄没声地送到了母亲面前，接着，就招呼大家开动起来。
我悄悄瞟到母亲嘴唇抿了抿，也夹了那鹿肉吃起来，心里终是一松，转眼看到一桌子好吃的，肚子里的馋虫也都活了，吸了一口口水，夹起一只鸡翅欢快地啃起来。
“将军回来了！”正吃着，突然听到一个娇弱的声音，又怯又喜。我抬头，看到桃姨娘带着冬雪，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饭厅外。众人齐齐愣住，我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看到母亲脸色一暗，眨眨眼就在桌子下面踢了三哥一脚。
“怎么，午饭下人们没有给姨娘送过去么？”三哥怔了怔，开口问道。
“已经送过去了，我亲自交代的。”大嫂忙道，又看向桃姨娘和冬雪，“父亲刚回，我本想着等姨娘用过饭，再请姨娘。”
桃姨娘也不理大嫂，而是怯怯地看了母亲和父亲一眼，低头道，“将军回来，我自要服侍将军，哪有自己用饭的道理。”
我心里一郁，偷眼看到母亲脸色虽不好看，却也没有什么别的表情，而是低着眼一动不动，似乎在听又似乎不在听。莫名慌张，我转头看着父亲，见他脸上也闪过一丝慌张。触到我的目光，他尴尬的一咳，看向大厅外的桃姨娘，道，“你自下去用饭，我不用服侍。以后未得通传，也都不用前来。”
闻言，桃姨娘猛然抬头，满眼满脸的委屈，两行泪珠顺势就滚落了下来，咬着下嘴唇，却是半句话也没有，看着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我恼恨她小家子气，心里一嗤，忍了又忍才没有开口，又扭头去看父亲，见他虽然面色沉冷，却也没有再看桃姨娘，终究好受了一些。
见状，大嫂起身就要将桃姨娘扶下去，冬雪却走进饭厅，对着我勾嘴一笑，接着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对着父亲道，“冬雪请父亲大人做主！”
父亲一愣，半天没有一点反应。
“冬雪，父亲才回来，你不要——”
“大少奶奶，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父亲不成？”冬雪打断大嫂，见大嫂被噎得说不出话，就又看向父亲，道，“父亲大人，日前尚书府林公子来向女儿我提亲，夫人和大少奶奶嫉妒我比四小姐优秀，竟对尚书府的提亲置之不理，想要毁女儿的姻缘！如今父亲大人回来了，她们还不让女儿告诉父亲！请父亲替女儿做主！”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拍桌子，站起身叫道，“冬雪，你少信口雌黄！什么叫我母亲和大嫂嫉妒你比我优秀，什么叫对尚书府的提亲置之不理？什么叫想毁你姻缘？你当真以为我们不敢拒了林佑涵不成？”
冬雪抬头看我，脸色煞白，瞪眼咬牙，好半天，双眼一眯后猛然睁开，接着看向父亲，哭将起来，“父亲大人，你要为女儿做主啊！”
“你——”父亲突然开口，却是顿了顿，问道，“是桃姨娘的女儿？”
闻罢，冬雪呆愣住，脸色白若冰霜，嘴唇颤抖着看向父亲，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桃姨娘呜咽一声，冲进来跪倒在地，“将军，这是冬雪啊！是我们的冬雪啊！”
父亲脸上一尴，低了眼似是默认，接着又似想到什么一般，看向一旁的二哥，问道，“尚书府提亲，是怎么回事？”
“这……”二哥为难地说不出话。
“尚书府来提亲，我暂未答复。”母亲突然开口，声音异常低冷，“林公子本是我替瑶瑶相看中的，为此，我和香婷还去了一趟法华寺。只后来孔夫人提亲，不知为何却换了人。”
父亲抬头看向母亲，脸上掠过一丝愧疚，忙地点头道，“一切由你做主就是。”
听父亲这么说，冬雪猛然一惊，似是受了电击一般扑到父亲脚下，抱着父亲的脚，哭道，“父亲大人，夫人替四小姐相中了林公子，可林公子求娶的人是我，您不能让她胡作非为啊！”
“胡说！诋毁嫡母，目无尊长，大庭广众之下谈论婚姻，毫无廉耻之心，你姨娘是怎么教你的！”父亲大人喝道，接着就叫大嫂带冬雪和桃姨娘下去。大嫂着急着慌地吩咐人上前，可桃姨娘和冬雪却像疯了一般，又叫又闹，冬雪还几次想朝我和母亲扑过来，吴婆婆和五月见状也冲上去和她们纠缠起来，将可儿和允舟吓得哇哇大哭，一时间，饭厅里乱作一团。
我拥着母亲，心烦意乱，突然听到外面来报，说宫里来人传我马上进宫，珍贵妃跌了一下要临盆了。我一惊，回神握住母亲的手，道，“母亲千万不要伤心动气，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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