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猜疑
庄氏回玉清影碧的一路上脸色都很难看，她身边的丫鬟还很少见她这样喜怒流露在外。
刚进静怡轩，庄氏就看到傅永暽坐在炕上。
她先是一愣又很快笑道：“大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以为你在外院和爹商量武大伯的事呢。”
“你还知道三房跟咱们是一家人啊？”傅永暽质问的语气冰冷。
庄氏放开了拉着世骏的手道：“碧荷，带少爷下去。”
等到丫鬟们退了出去关了门庄氏才又笑道：“大爷问的这是什么话？我自然知道三房跟咱们是一个老祖宗下来的了。”
傅永暽“嚯”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庄氏道：“那你刚刚干嘛去了？”
丈夫发起火来庄氏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庄氏向后退了两步示弱道：“世骏今早上说了胡话，我带他去给稚如赔罪……”
“赔罪？赔罪？庄宜华你可真说得出口啊！”傅永暽拽着她的胳膊就向炕上摔过去。
庄氏眼疾手快地撑在了炕边，眼眶很快就红了起来。她没想到，相敬如宾了近十年的丈夫竟然会对他动手。
“咱们成亲多少年了？你以为你那点心思我看不出来？宜华，三房是嫡支是宗房!一个愹晞又怎么样？你居然想着去试探她，去探三房的底，去揭三房的疤！你当老夫人是什么人，你又当武大婶是什么人？你几斤几两”
傅永暽越说越生气，炕几被他拍的“咚咚”响。
庄氏哭喊道：“是傅愹晞她跟你告状了？”
眼底的失落、沮丧、懊悔、不甘、伤心刺伤了傅永暽，像一盆冷水浇在他躁动的心上，永暽渐渐平静了系钠拮印&#>“宜华!我不傻，我很清楚我老婆是什么人！从你带上世骏往交泰睦元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想干嘛了。”傅永暽半搂着扶起妻子道：“你别哭了，好好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庄氏顺势搂着傅永暽大哭起来：“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做，可是我就是想知道傅愹晞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就想知道三房一直藏着她是为了什么。我知道三房的大婶和二婶不和，我想知道原因，我想拿住三房的把柄。诚之，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是我是想我们将来不至于白给三房管理族中庶务。你那么好的底子，却都已经放弃了春闱了呀！”
傅永暽低声道：“好了，我懂。可你看你就在这件事上犯糊涂了吧？这不是咱们这一辈的问题，这是从第一任崇山侯开始就存在的问题。可是就因为我们这样牺牲，所以分得的家财、住的房屋都要比三房好。家里只有相互扶持才能走得长远。要没有京城嫡支坐镇，西北的大小官员们凭什么对我们如此礼遇，我们也不过是普通乡绅罢了。而要没有我们这些老家的人苦心经营祖业，京城一脉又怎能打点上下关系？宜华，家里的事远比你想的复杂，三房没有打压哪一房，我们都不过各取所需，有舍有得。可这些都不是你该操的心。那你现在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今天和稚如都说了些什么？”
庄氏抽泣着断断续续说了。
傅永暽面色凝重，“你说，三房会不会是想让晞五妹和高家再次联姻？我记得现在东川王爷的曾长孙今年正好十二。”
庄氏连哭都忘了。
“不会吧，愹晞和世孙是一个辈分上的，又怎么会和曾孙成亲。会不会是想再出个娘娘？”
“不可岵换崾窍朐俪龈瞿锬铮俊&#>“不可能”，傅永暽否认道：“如音师太是为政治局势牺牲的，除此之外傅家向来没有出过别的娘娘。倒是有过五位东川王妃和近十位嫁到高家受封过的诰命夫人。”
前曌朝阳朔十五年，昆明高氏一门归顺大曌。同年傅云与昆明高氏世子高祺成婚，章帝亲封她为南康郡主。成婚六年后，东川世子战亡。章帝加封傅云怀顺夫人。四年后，怀顺夫人病逝。
怀顺夫人生前曾数次嘱咐傅家切不可为了荣华富贵把傅氏女嫁入皇家。所以多年来许多世家因为皇权之争灭门，傅家却能长久地绵延下来。
怀顺夫人病逝后，高祺的独子娶了傅家表妹，至此高傅两家的联姻就成了一种惯例。
这些历史旧事庄氏都是知道的。
傅永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好了，也许是我们多想了呢？说不定晞五妹就是因为身体不好整日呆在家里无所事事所以才敏感多思博学多识的。既然已经知道了谣言是假的，你也就别再去探三房的事了。老夫人这人可不是你能惹的。”
夫妻两的说话声渐渐低沉地毫不可闻。
愹晞坐在书房里把没抄完的《傅氏家训》往完抄。
午饭过后，永昀就回了外院，他还要做先生留下的功课。
蒋氏大约一直在忙傅洪武的事，知道在霁影居的事后也没多说什么，只吩咐愹暄多操点心，就又回了书房。
愹暄把永昀叫去仔细问了早上的情况，在得知庄氏的态度后，破天荒没有责骂永昀，而是叫他回了外院。
这一天家里平静的不成样子。
次日一早，若翩过来说蒋氏昨夜失眠，今早的请安就免了。
愹晞用完早饭练了会儿字，突然想起了安置在后罩房的冬青，便披上斗篷独自一人前去看她。
冬青住的那间后罩房前基本上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在离这间屋子十米开外的地方低着头扫地，那丫头愹晞认识，是永昀分到外院去以前屋里的一个丫鬟，大约是叫宿雨。
而屋里隐隐约约传出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愹晞本没打算上前听里面人说的是什么，就打算转身出去。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宿雨就是当时从京城带过来的。因为当时蒋氏觉得她人勤快，又怕刚到西安府人生地不熟，买来的丫鬟不是知根知底的，亏着了永昀，更怕闹出什么幺蛾子，也就带上了她。后来永昀搬去外院，身边就只留了两个丫鬟，宿雨被调了出来，本是要去蒋氏屋里的，却不知为何到了这里做洒扫。
如今自己屋里走了冬青，她却不想随便提了人上来。不管宿雨是不是个能干的，倒是可以探一探。顺便也问问京里，免得自己总是一知半解，严妈妈那里又好像有什么误会不愿说清楚。
宿雨看见愹晞过来，却见她又停在冬青门口没有进去，心里正是奇怪，却见她突然望向自己，招手示意自己过去。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愹晞什么话也没说，带着她到了远处的一棵光秃秃的树旁。
宿雨就见愹晞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问她：“你是不是叫宿雨？”
不过是在五爷屋里伺候了几年，就记住了自己！
宿雨笑道：“五小姐记性可真好。奴婢是叫宿雨。”
愹晞细细打量她，个子并不很高，胖瘦也匀称，一头青丝黑得发亮，绾着双丫髻，衬出了她又白又圆的脸。愹晞道：“这两年从五哥儿屋里出来，日子可还舒坦？”
宿雨心里明白这位五小姐只怕是有事要用自己，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也少不得应道：“姑嫂姐姐们对我都还照顾。”
从三等丫鬟降成了洒扫的，能有多好？愹晞心里明白，却也不得不找这样一个拙劣的话头。
愹晞望向宿雨的眼睛，看到了里面的慌乱和不安。
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找她干什么吧！还是说清楚的好。
可近三年来，愹晞不仅没跟外面的丫头婆子打过多少交道，就是自己屋里的人也没这样走一步看三步地试探过。
该怎么开口才显得自己没有那么急功近利？
愹晞清了清嗓子，掩饰了自己的不自在，干脆直言道：“我想问问京城府里的事儿。”愹晞想了想觉得不妥，小稚如出事的时候已经近八岁了，哪能什么都不知道！因而又解释道：“隔得时间远了，以前也是听冬琛说，知道的并不见得详尽。”
宿雨却暗叫“糟糕”，但凡大家族里，哪能没点见不得光的事，偏眼前这位五小姐就沾上了。说吧，太太知道了不好，可要不说，将来这位小姐知道了，又会怎么处置自己？
正在她纠结的时候，愹晞却问：“我听昀哥说他不是想把你安排到母亲那里去做小丫鬟的么？你怎么到后罩房来了？”
愹晞不是没有感觉到她的徘徊犹豫，她想了想，觉得要是自己能对症下药，帮上宿雨，事情就会好解决很多。
宿雨一时间手足无措，她想说，却怕五小姐觉得她说是非，可不说，她又不甘心。
愹晞看着她一脸纠结，在心里叹了口气。
许久不和人打交道，自己居然成了这样子，连句话都问不出来！
还得来一招釜底抽薪，否则跟她这样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去？
“你可想好了，你不说，我可帮不到你，你就只能呆在这地方。当时你跟着我们到西北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在母亲面前留个印象，给将来挣份前程。如今机会给你了，你却信不过我，吞吞吐吐，我可没这么好脾气等你！”话一出口，愹晞才发觉不妥当，也不知道这么强势会不会吓到她？
宿雨却松了口气，这样的口气才像五小姐啊！就跟以前，五爷不喜欢吃芸豆卷，可芸豆吃了却是长身子的，五小姐就说：“你要是再不吃，我就塞到你嘴里，看噎不死你！”五爷就乖乖地吃些，虽然少，可慢慢就没那么抵触了。
刚开始五小姐客客气气的还吓了自己一跳。
“奴婢只是听有人说，针线房掌着针线的俞娘子有段时间跟太太屋里的王妈妈走得近……”宿雨不安的低了头。
蒋氏屋里缺着的小丫鬟的份额最后的确是由俞娘子的姨甥女顶了。
这个王妈妈……愹晞想起了那天她匍匐在地上探母亲口风的模样。要不是是母亲的陪嫁，母亲还会留着她吗？也不知道母亲对她私下里做的事又知道多少。
愹晞就顺着她的话道：“就当是没这份福气好了。你是家里的家生子，我屋里冬青是要走的，下面的人填补上来，正好有了个三等丫鬟的缺，我想着过几天求了太太，把你放在我屋里好了。你这么能干，放在后罩房多委屈啊！”
宿雨却因为这话吓得连连摆手：“不委屈！不委屈！”
要委屈了那还了得，岂不是怨怼太太的决定？
“后罩房挺清闲的……”可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这话多假啊！后罩房不仅事多，还人杂，什么秽语没有，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愹晞心里高兴，这丫头，还是有脑子的，知道祸从口出的意思，就是拧着一根筋，太难说话了。
“你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不爱听！就这么说定了，你收拾收拾吧。”愹晞看见宿雨正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看她，脸上渐渐热了起来。
有哪家小姐那么直接的说“我不爱听”这种话！
愹晞很尴尬，可难道要道歉？那她还有什么威严可在？还怎么约束下人啊！
宿雨很有眼色的看出了愹晞的不自在，也暗恼自己居然瞪着五小姐。索性补救还不算晚，“那奴婢就谢谢小姐了！”她又想到愹晞说想听听从前的事儿，才后知后觉，这是要给自己好处啊！自己已经谢过恩了，总不能再退却了。这可真是……
宿雨犹犹豫豫道：“奴婢知道的也不多，但奴婢会尽着自己知道的说。只是奴婢就是个洒扫的丫鬟，只怕入不了小姐的门。”
宿雨心里有自己的一番讲究，虽然自己确实想做屋里头侍奉的丫鬟，可也不能因此就把自己搭进去，五小姐……到底是不是真和大家所说的一样长大了呢？
愹晞在想明白她为什么拒绝了的时候，原本只想试探如今却真的是想留住她。对于这样有慧根的丫头，若能为她所用，也是件好事。于是愹晞拉起了她的手：“我是真的想知道过去的事儿。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实在想不出来母亲为什么生我的气，我要是不把事情都摸明白了，又怎么弥补过错呢？你放心，你的话，不会传到母亲的耳朵里的。我要是连忠心为主的自己人都护不住，这几年的饭算白吃了！”
何况她实在需要一个为自己所用的家生子，方便她知道府里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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