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六章 2 潋滟杏花色

　　周二上班的时候，我把《古文观止》卷四拿给了薛。他赶着去开会，拿着书就走了。

　　我回到办公室门口时，Amanda在她门口招手示意我过去。

　　最近薛那边的事儿多吗？她问。

　　不是很多，大部分都是Tom在做。

　　有什么事咱们要及时沟通。

　　好的，我会及时汇报的。

　　估计薛在计划着做公司的人事调整，这事他有提过吗？

　　我没听说。

　　我还在继续给他找房子。上次的房子他不是很满意，说想找一个离公司近的住处。

　　呵呵…..我冲她笑笑，没说什么。

　　你怎么看？她问。

　　什么？我有点不解地问。

　　他以前说想找个好一些的地方，现在又说要找一个离公司近一些的地方。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他没和你说原因吗？

　　没有，所以我不理解。

　　是蛮奇怪的。不过人常有改变主意的时候，这也没什么的。

　　Tom也没和你提过什么吗？

　　我和Tom只限于闲聊些乱七八糟的话题，绝不涉及工作更不涉及boss们。我澄清着说。

　　好吧，你去忙吧。她笑眯眯地说。

　　什么事儿都没有已风满楼了。我很不理解她究竟是在紧张什么。

　　中午吃饭的时候，Ben问我可以和他一起吃饭不。于是我们坐到了一张靠墙的桌子那儿。他看上去清瘦了不少。

　　你瘦了Mary。我们一坐下来他就说。

　　我看着你倒是真瘦了不少，是不是生产部的活儿很累？我笑笑，问他。

　　周末我们去阿姆斯特丹看梵高吧？他不理我的话，问我。

　　我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我一直想去看看，但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又加上经济的原因。我现在每月除了留下自己的开支，其它的余钱都给父母了，所以干什么事都需要先造计划，要不然就没办法做。

　　那就这么定了。他看着我亮起来的脸色，就连忙说。

　　不行，我去不了。我赶忙说。

　　为什么？他问。

　　下午下班了再说吧。我抬头看看周围，说道。

　　好的。他看我这样说，兴奋了些。

　　薛和Tom端了吃的过来坐到我们这桌。等他们坐下来，我就收拾盘子离开了。

　　下班的时候我去生产部的办公室找到Ben，让他和我一起去看看被安置在斯村养老院二楼的一个房间里。我们进去时，她正从床上往椅子上挪动，看上去非常困难。Ben上去扶住她，把她抱到了椅子上。她忙不迭地说着感谢的话。

　　我想出去看看。她说。她来了一天了，但是由于工作人员忙，还没有带她到处看看这里的环境呢。

　　我出去找了一个轮椅，Ben推着她，我们先在楼上转了转。厨房离Anna住的房间有点远。厨房对面是健身的地方，各种适合老年人用的器材一应俱全。楼下和楼上结构基本一致，只是多了一个接待处和一个大的会客区。这里集中住的都是头脑健全的老年人。

　　再回到楼上，我们推着她去拜访了她的左邻右舍。左邻是个叫Kai的八十岁左右的男士，右舍是一个叫Mie的八十五岁的老太太。他们寒暄了几句后我们就回到了Anna的房间。屋子里有卫生间，一个小客厅，看上去还算可以，有家的样子。她看上去也挺满意自己的住处的。

　　我们从养老院出来的时候，天已暗了下来。

　　走，找个地方我陪你吃饭。我对Ben说。我很感激他今天尽心尽力地照顾Anna，也看得出他很有爱心。他开心地建议选奥胡斯海边的一家以做鱼著称的餐厅。

　　夜晚的海面幽深宁静。

　　我们选了一个靠窗的桌子。餐厅里人不多，但看上去很雅致清静。Ben只点了主菜，说一个人吃饭没意思。他给我要了一杯热水。

　　要带茶包吗？服务生礼貌地问着。

　　不用，谢谢。我说。

　　等服务生走后问。他的忍耐力还真是好。我们到养老院的时候他恐怕就有这个问题，但一直默默地陪着我们，不急不躁也不多问。

　　我的邻居，也是房东。我微笑着说。

　　看上去你们关系很好。他说。

　　是的，每次跟她在一起，总让我想到我的外公外婆。我说，看看他，转头望向窗外的海水，天水相接处，一片漆黑。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我。

　　我小时候可以说完全是我外公外婆带大的，准确地说，主要是我外公带大的。我家院子里有棵大杏树，杏花开的时候，遮天蔽日的，一片粉白世界。那时候外公最爱把我一把举起来放到一个枝杈上，让我坐在杏花间，近距离地看着那粉白一片。有时候，他会蹲在地上，和我一起把飘落的杏花拾起来放在一个小篮子里，然后我们一起去门前的小河边，把花瓣撒入河中，看她们随流水飘去。他说，落花瓣只有在水中才算是找到了适宜的归宿。而我则喜欢看那粉色漂浮在水流上轻盈恬静的样子。外公坐在河边，我坐在他怀抱里，看流水远去。

　　你的小时候真让人羡慕。Ben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微笑。

　　你呢？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我不由地问道。

　　记不清楚了，感觉只有那些高大的书架。他说。

　　怪不得你那么有绅士风度，原来是从小被教育成这样的。我感慨着。

　　对呀，我被驯化成了温顺的家畜。他笑着说。

　　我也笑起来。不知道尼采当初形成这观点的时候是什么心境。

　　我倒是被散养着的，做什么在外公眼里都是可爱的。我笑着说。

　　真的很羡慕你，也很感谢他对你的爱让你自由自在地成长着。他由衷地说。

　　他在我的成长中更像一个溺爱的父亲，经常牵着我的小手漫步在清晨的霞光中，在落日的余晖里。

　　Sweetie，他是守护你的天使。Ben握住我凉凉的手，轻柔地说。

　　我微笑着看他。是的，杏花烟霞的天使。

　　晚饭后我们漫步在海边，冷风里他轻轻地牵起我的手。他的目光，迷蒙恬静。

　　街灯昏黄，湿冷的空气中混合着淡淡的海水味儿。夜空中，几颗星子闪烁着。

　　我们办公室的一角有一排文件柜，存放着近五年来与工资有关的员工资料。延伸到Sine座位后面的柜子顶端，放着各种糖果和巧克力。有些是Linda去德国边境时买的，有的是Sine在附近超市买的。最近那上面又多出来好几大罐子，是Troels去德国出差时在边境商店买的。

　　丹麦政府为了控制居高不下的国民肥胖症也是操碎了心，比如在各种烟酒饮料糖果上征收高额的消费税，以期待着人们能理智地有节制地消费这些产品。人们尽管怨声载道，但该怎么消费还怎么消费。最新调查显示，国民肥胖症比率上升迅速。这当然也有其它因素，但丹麦人对糖果巧克力的爱好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许多商家看准了这商机，在位于丹麦和德国边境上开了些大型的超市，专门售卖此类商品，并把宣传做到了丹麦的各个角落，用尽办法吸引丹麦消费者蜂拥而去购买。商家们把这类货物从丹麦进口到德国，再借着德国较低的消费税，把这些货物以比丹麦低近一半的价格卖给丹麦人。许多丹麦人利用开车去德国出差或周末的时间去那边疯狂地消费一把，拉回成堆的啤酒饮料糖果巧克力，美其名曰边境一日游。这种边境贸易一直是丹麦政府的一块心病，但也无药可施。

　　Troels因为工作关系，时常会到德国出差，所以经常会帮同事们捎带些这类东西回来。这几大罐子糖果和巧克力他带回来后就放到这里了，说是买给我们的小礼物。每天他也都会来个三四次借着拿一粒糖一块巧克力的机会，看看Linda，和她交流几句，或者kiss一下。Sine和我已经适应了他的频繁出入，不忙时和他聊上一句，忙时就不搭理他了。Tom在办公室的时候总会和他聊上几句，周到又礼貌。

　　经常来我们办公室的人都知道我们这儿有很多小零食，不少人也会时不时地来蹭几颗糖或几块巧克力解解馋，顺便和我们嘻哈几句拉拉关系。

　　这几天因为销售部人事评估的事，Linda和我都挺焦虑的，毕竟这极有可能牵扯到将来销售部的人员调整问题，不能马虎，可不少人经过我们粗粗看过以往的业绩，又是那么不尽如人意，再加上销售部的一些人总那么有意无意地向我们探听消息，弄得我们俩有点疲于应付。最近几次早会上Amanda再三强调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能说，否则后果自负。

　　今天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我看到薛在我的了下午两点半的时长半小时的meeting，在他办公室。我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响应。

　　这时甜心天使们到了我们的办公室。Sine立刻站起来凑上去看那两篮子所剩不多的东西，笑得合不拢嘴。Linda也放下了手上的工作，双手抱于胸前，笑对他们，仿佛在等着看戏。Tom站到我身边，笑眯眯地看看她们俩，又看看甜心天使们。

　　今天的东西发到你们这里就是最后一站了，所以各位可以尽情地挑选。Ben用浓妆的脸看了一圈说，之后自顾自地拿出一个精致的粉色小盒子往我手上递。

　　我的小公主，这是你的。他甜腻腻的声音弄得我接不接都不好意思。

　　这是什么呀？Sine见我没接，就把手伸过来接住了盒子。打开一看，是一颗粉红色心型巧克力。

　　喔，a这时也站起来凑到Sine身边看着巧克力，并冲我起哄着。

　　Mary，说点什么嘛。Sine笑盈盈地看着我说。

　　非常感谢你Ben，我不太吃巧克力，所以很抱歉。我刻意平静地说，看了看大家。

　　你试一下，这是我设计的，味道和其它的不一样。手中拿过来盒子，伸到我面前。

　　你们这里好热闹啊。这时薛的声音传过来。

　　谢谢，让试吧。我执意地说。

　　是什么味儿的？。

　　Sweetie，你试一下。Ben没有回应Linda，只固执地看着我说。

　　让我来试一下。薛说着，走过来，拿起巧克力就吃了。

　　我直了直身体，舒了口气，又扫了薛一眼。他这也等于给我解了围。

　　嗯，不错，有股杏味儿。薛说着，看了我一眼，又转向已经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那个黑人小姑娘始终笑吟吟地看着我们。

　　对，这是我和R&D部的人一起研究的新品。Ben说。

　　不错，走，给我介绍介绍。薛拉着Ben就出去了。

　　小公主，走，吃饭去。中午去吃饭的时候，Linda故意这样叫我。Sine哈哈地笑着在前面走了。

　　Ben这个人神经病。我走在Linda旁边说。

　　我看他很不错，对你那么特别。她说。

　　我涨红了脸，没说什么。

　　我听Amanda说他是义务来给咱们公司帮忙的。她说。

　　真的？为什么？我假装不知情地问。

　　他是薛请来的，听说在分析公司问题并对症下药方面很厉害，但他很挑case，所以很多公司有钱也请不到他呢。她说。

　　那薛是怎么把他请来的呢？还不收费？我又问。

　　Amanda说她也挺奇怪的，因为薛只说他们是朋友，而且是Ben自己说不收费的。要不咱们公司可能出钱都请不来呢。她说。

　　餐厅到了。我俩相视而笑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餐厅里这会儿人真不少，排起了长队。前天听Amanda说今天销售总监Lars会来公司，这会儿果然看见他也在队伍中，和他的一个销售经理交谈着。

　　今天是烤鱼加烤土豆块儿。我在Linda后面，拿了一块鱼就转到了色拉那一桌。

　　餐厅里午餐时有三个区域分别放着不同的食物。进门右手边是冷餐桌，上面有全麦面包及一些可以放到面包上的肉片鱼片煮蛋及其它佐味料。很多丹麦人午餐都习惯吃这些。这张桌子的尽头是一个冰箱，里面放着装满冷水的玻璃水壶，供用餐时取用。中间桌上是热的主食，每天都会摆上不同的热食。挨着主食区旁边的是色拉区，十几种不同的蔬菜及坚果供大家自行搭配。进门左手边迎面是一个装着消毒液的架子，上面的消毒液供大家拿盘子前用来给手消毒。消毒液架子旁靠墙的桌上放着盘子刀叉，旁边是一个咖啡机和一个热水机。热水机旁摆放着不同的茶包和方糖供选用。墙的隔壁是厨房，厨房办公室和一个大的储藏间。

　　大厅里剩余的空间排放着许多六人的长桌子，中间是两条走道。大厅的另一头儿有一个突出到建筑物外面的后来加盖的不是很大的玻璃房子，这里一般用来给各部门boss们招待重要客人用餐，象个小包房似的。Boss们有需要的话要提前和餐厅book，这样餐厅会派人把当天所需的一切准备好。没有booking的时候，我们六个人会经常在那里面用餐，用May的话说这样我们就能安安静静地吃个午餐，因为大餐厅里用餐时的确是太吵了。平时的话这个玻璃房子也用作会议室，有需要的可以提前Book.

　　当我转到色拉区的时候，Lars慢悠悠地走到Linda那里聊着什么，然后Linda就跟着他去了他们销售部那几个人的一桌。

　　这几天R&D的张敏浩和范薇薇总有意无意地叫我去和他们单独坐一桌。今天我看高强也和他们坐一起，开心地聊着。我从他们桌旁经过时，范薇薇叫我过去和他们一起吃，我只好过去了。

　　在我们那个中国同事群里这几天他们聊的最多的就是销售部的人事评估了。因为不想找麻烦，我很少在里面说话。

　　Mary，咱们那个群聊怎么你都不说话呢？范薇薇等我坐下就问，不太大的杏眼中闪着疑问的光。她扁平的脸配着齐耳短发，看上去有点怪异。Linda有次说她看上去有点像一只蜘蛛。据我所知，Linda是很讨厌蜘蛛的。

　　那只是销售部的，和你们都没什么关系，别听风就是雨的。我安慰他们说。

　　不是要大换血吗？高强问。

　　我没听说。我说，这也是实话。

　　透露点□□呗，我们都无心干活儿了最近。张敏浩笑了笑说。他国字脸，大眼睛，清爽的眉毛，是个肌肉男，充满活力，将近二十八岁了，正在踅摸对象呢。

　　我真的没有□□，boss让干啥就干啥，和你们一样。我苦笑着说。

　　那如果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在群里第一时间发布啊。范薇薇说。

　　好，一定。我说。

　　这时薛和Tom端着盘子过来了。薛走到我们桌边，挨着我就坐下了。Tom坐到了他对面。我们和他们打着招呼。

　　我吃好了，你们慢用啊。我等他们坐定，就起身走了。

　　回到办公室，看到Ben发过来的短信:Sweetie，在干什么呢？

　　我没有回应他。自从那晚和他在海边散步后，他就一直出着昏招，比如今天尝巧克力的事，让我觉得自己又干了一件蠢事，我就不该和他一起散步还让他拉着手。

　　今天听Linda说他的专业能力倒是让我有点吃惊，没看到过他工作时的样子，但在我印象中他却不象个睿智的专家级人物。

　　高明明这时给我发来微信，问我有时间没。

　　我走到大门外，给她打电话过去。

　　月儿，我想你了。她说，声音听上去没了平时的欢快。她和李梅都知道我的往事，所以她们也都这样叫我。

　　我也想你，回头我看看，要是时间合适，春节的时候我回去看你。我说。

　　真的？！那太好了。她说，听上去高兴了不少。

　　嗯，真的。我笑着说。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在家过春节了。如果能请到假，到春节的时候就回去一下。

　　我最近忙得都没时间睡觉了，更别说和你联系了。她又有点低落下去。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我问。

　　我妈是肺癌，快不行了。她带着哭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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