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八章 2 西海明月夜

　　没事没事。我安慰着他。

　　我仰着头用薛递过来的纸巾堵着鼻子，但也止不住血往外涌。幸亏今天穿的是黑衣服，血弄到上面也不是特别醒目。

　　快，快，去医院！薛说着，把我连扶带抱地弄上车，让钱开去医院。我能感觉到薛扶着我的胳膊在发抖，声音也有点变了。

　　医院里到处都是人。我此时可能脸上脖子上都是血糊糊的，因为我感觉腥味很重。

　　在路上就听到薛打电话联系着什么熟人，说着我的情形，所以到医院后我们直接被一个男白大褂带到了一个单间病房，检查了一下，吊上了输液瓶。薛跟着白大褂出去了，钱站在病床边，问我感觉好点没。

　　他看上去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娃娃脸，大大的单眼皮的眼睛很伶俐，鼻梁高高的，嘴唇红艳艳的，削瘦的身体包裹在一套合体的西服套装里，显得很帅气。

　　没事，我估计可能是天太干燥了。我轻松地笑着说。

　　薛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些药盒子。

　　你先回去吧，把车留下。把今天下午的会议都暂时挪到明天下午。他跟钱交待着。

　　我没事，你们只管忙你们的吧。我跟他说。

　　去吧。薛看着钱不知该走还是该留的样子说。

　　医生说你这是娇气病。他坐到床边半开玩笑地说。

　　什么娇气病？我一头雾水地问。

　　受不了北京这厚重的空气呗。他说。

　　我猜就是。我一脸轻松地说。

　　因为看上去有点严重，所以你今晚要呆在这儿，观察一下。他说。

　　我有别的选择吗？我问。这可是我人生第一次要在这里过夜，一个人呆着有点太恐怖了，而且一想到外公当年住院的情形我就对这里不寒而栗。

　　没有，但你可以求大叔留下来陪你。他开着玩笑说。

　　大叔，求你回家吧，别陪我了。我真诚地说。

　　为什么？他有点迷惑了。

　　你也累了一路了，很辛苦，明天还要继续卖命，所以就请今晚多休息休息吧。我说，如今我很体谅他的辛苦。

　　我先帮你清洗一下，一会儿如果你感觉好些了，咱们出去吃饭。他平静地说，不理会我的话。

　　北京的这个下午尽管阳光普照，但依然寒意十足。我们就在医院附近一个看似西餐馆的地方吃了炸酱面。

　　这没有李梅做的好吃。吃完后我评价道。

　　这是正宗的，她那是改良的。他说。

　　吃完饭我们并没有立刻走，而是闲坐着。他叫了杯咖啡。我把头靠在宽大的玻璃窗上，感受着透过来的阳光的温暖。很久没有这么身心空空地坐着消磨时光了。

　　夜晚渐深的时候，我坐在病房窗边的沙发椅里，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想着那年外公在医院的情形。

　　薛不知从哪儿弄来个折叠床，放在病床边。

　　一上午他不停地接着电话，谈着各种工作上的事情。但从我们开始吃饭，电话就不再响了，我猜可能是他关机了。当我靠窗坐在咖啡馆里，看着外面的天空时，他也那么静静地坐着，喝着咖啡，看着我。

　　从外面回来后，他告诉我医生说只要鼻子不再流血就没事了。然后释然地躺在折叠床上。

　　月儿，来，再讲点你以前的故事。他看着坐在沙发椅上的我说，示意我过去躺床上。

　　你先讲点你小时候的故事。我说，也想听听他以前是个什么样子的。

　　我的都给你讲过了，就那么多。他说。

　　那你讲讲Sabrina。我说。

　　我们认识是在耶鲁的大学新生见面会上。我们都是刚从国内到纽黑文，人生地不熟的，就认识了。我们是一个专业的，她很聪明伶俐，头发也很长。只要她散着头发，走到哪里都会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这也吸引着我的注意力。我不确定她喜欢我什么，但那时我们的确很合得来。一起上课一起游玩。这持续的时间不长，大约十个月左右。那时候我妈妈为了让我娶她同学的女儿我前妻甚至不惜把自己弄病住院，加上那时候她刚刚失去了我外公也受了很大打击，所以我不敢执意地坚持，就妥协了。之后我就没再和Sabrina联系了，听说她遇到了自己的Mr.　Right，生活得很幸福。那套书是我们在一起时她送给我的，因为那时候我很着迷中国古代文学。之所以后来送给你，是因为我想在某个适当的时机和你说说她说说那段过往。但没想到陈会在你那里看到书，而你会有那样的反应。我猜你是爱上我了，所以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是吗？他走到我身边，蹲下来，握住我的手问。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不管怎样，叶子，从现在开始，我只想爱你一个人。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轻柔地说。

　　陈说你妈妈已经给你又定好了人。我抽出我的手说。

　　象他这样的生活，我不想靠近。孝道重要，但有的时候却太残忍。

　　我已经和她谈过了，我不想也不会再让她来安排我的感情了。这一次我爸爸是支持我的。他看着我说。

　　陈喜欢了你这么多年，她也不错。我平静地说。

　　她不懂我，一如我不能懂她一样。最近我才清醒地意识到，我一直不想伤害她而想等着她自己转身其实是一个错误。以后我也不会再用不适当的女助理了。他说着，叹息了一声。

　　她说你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孩儿。我看着他说。

　　月儿，那个女孩儿就是你。你试着走到我的世界里来看看，或许你会想停留在这儿。他重新握住我的手说。

　　我想尝试，但我走不出黑暗，找不到方向。我怔怔地看了看他，站了起来，走到窗边说。

　　月儿！他有点伤感地轻声喊着我。

　　我的这些年经历过两场灵魂的生死离别。第二场是在医院里。那年一场杏花雨后，外公被送到了象这样洁白的病房里。他被病痛折磨着，双眼无力地看着我，想说什么却已说不出来了。他是睁着眼睛看着我走的。在我的生命里，他是唯一最爱我的亲人！他走了，把我的阳光都带走了，只留下这黑暗。这些年我熬着，是因为他期望我好好的活着……

　　月儿，我们回家。他牵着我的手说。

　　总部在北京的投资部位于离秀水街不远的一幢写字楼里，办公区在28层。站在窗边俯瞰京城，别有一番风景。

　　在丹麦我们是双休制，但在这里，是隔周双休制。这个周六他们上班。因为我是来访者，所以没多问，就觉得员工挺多的，百十号人是有的。开放式的办公区看上去很宽阔。我估计是每个部门一个区域，每个区域都隔着一点距离。

　　薛的办公室是一个挺大挺亮的玻璃隔间，里面带着一个会议室。相比之下，他在丹麦的办公室倒象是个小鸽子窝了。

　　我被安排在钱的办公区。这个办公区就在薛的旁边，用矮隔断和其它区域隔开了。

　　我们到办公室后薛就让钱把他已经做好的计划书拿给我看，并让他预定一张明早从北京飞阳江的机票。薛示意我到他办公室，关上门，告诉我说他其实已经让钱把所有的工作都计划好了，只等我来看看有什么意见就行了，然后我就可以回家去看看，但周五一定要赶回来。　

　　你这是在作弊。我愕然地看着他，轻声地叫道。

　　哪里有？你一会儿是要工作的。钱有什么问题你们是要商讨着解决的。他坐在办公桌后，冲我眨了眨眼睛说。

　　那我起码要和钱一起工作两天，把事情弄好。我说。

　　我已经告诉钱怎么做了，他的计划书我也看过了，他的执行力我毫不怀疑。你就放心回去吧。他说。

　　那你忙吧，我去看看计划书。我说，看着外面已经站着几个人，象是找他的。

　　钱的计划书很详细具体，所邀请的客人基本上都已敲定时间了。

　　我记得国内有一本叫营养学的杂志，以前挺有名的，现在还有这杂志吗？我问钱。

　　有，一直都挺有名的。他微笑着说。

　　那这上面好像没有他们的名字。我说。

　　薛没有提这家。他说。

　　那你觉得应该邀请他们吗？我问他。

　　你这样一提，我倒觉得有必要，他很灵活地说。这样的助理还真是助理。

　　那你把它加上吧。我说。

　　整个下午薛在办公室里都没闲着，一直到晚上七点钟。这样的工作强度也真难为他了。看他闲下来，钱进去汇报我们重新修改过的计划书了。我把邀请名单中的两家给划掉了，另外添加了三个单位，让钱报给薛。他也通过了这份名单。这样钱后天上班就可以和这些单位确认并就具体怎么宣传协商出一个框架来。

　　昨晚我们从医院出来，薛带着我去了他家，就在他这公司的附近。三房两厅，装修得很中国风，家具都是仿古的，墙上挂着些山水画，看上去很古旧的那种。我对这些字画没有研究，但觉得它们都很赏心悦目。

　　进门他直接把我带到一个房间，里面有一排书架，码放着各类书籍。

　　这是你的房间。他笑着说。

　　床架不是很高，床上用品是百合图案的。床头柜上摆着一张他的照片，像是近照，因为看上去和他本人没多大区别。地上是长绒的纯白地毯，踩上去软软的。

　　可是……他没等我说完就把我推着进了对面的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他说。

　　布置陈设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是床头柜上摆着一张我的工作卡上的工作照。

　　你这是侵权。我指着我的照片说。

　　那我们现在来张不侵权的合影如何？他掏出手机凑到我跟前就要拍。

　　不行，不行。我说着，跑出了房间。

　　你和Tom都拍了合影，我也要拍一张。他追到我跟前一把搂住我的腰就拍了一张。我跑到一个房间里，反锁上了门。

　　叶子宝宝，出来吧，你走错房间了。他在外面轻柔地说。

　　我没有反应他，躺到床上，望着书架上的书，我有点在迷失我自己。

　　今晚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住他家了。下班的路上我告诉他我要去住在机场附近的酒店，这样明早方便我赶飞机。

　　没事，明早我送你。他看了看我说。

　　不，我想住那边。我坚持着。

　　早上薛送我到机场时说回去这几天他不会打扰我，但是要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他。

　　到阳江机场时大约是上午十点左右。

　　在北京出发前我给高明明打了电话，告诉她我预计十点左右到，然后我直接去医院。她坚持要到机场接我，我同意了。她见到我一下子就泣不成声了，我也泪水涟涟。我们直接去了医院。病床上，她妈妈看上去骨瘦如柴。

　　阿姨。我强忍着内心的悲伤，表面平静地叫着她。

　　月儿，你回来了。她有气无力地说，向我伸出手。

　　我坐到她床前，握住她纤弱的手，挤着微笑。

　　还是那么瘦。她说。

　　这样好，就不用减肥了。我说。

　　回来住几天吗？

　　嗯，住几天。

　　让明明带你先去吃饭吧。

　　阿姨想吃什么？

　　我刚吃过了。你们去吃吧，别饿着了。她无力地抬了抬手，说道。

　　我和高明明出来后忍不住又抱头痛哭了一场。

　　上学的时候我和高明明住校，阿姨隔几天就给我们送点鱼呀肉的，每次都叮嘱高明明这些吃的是给我们两个的。有时候周末可以回家，我就住到高明明家，帮阿姨干点活儿，陪她聊聊天，日子过的很舒服。她平时对待我就象对待高明明一样。温柔的母爱我多半是在她那里感受到的，所以我对她有着特别的感情。

　　李健吾忙着自己的事儿，下午才到医院来。他的样貌不如他名字听上去那么英武洒脱，但他对高明明体贴有加，百般宠爱。这也是高明明选择他的原因。他们结婚我没机会回来，就让我姐送了贺礼。

　　晚上我和高明明一起陪在医院里，阿姨看上去很安静，但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出声来。这疼痛她是不愿意让我们知道。这样善良的人怎么就这么不受上天眷顾呢？

　　晚上接到Ben打来的电话。他问我在家好不好。我哭着说不好。把这边的事情讲给他听完，他问我能帮上什么忙。

　　你是一个好听众，这就足够了。我说。

　　可是我想陪在你身边Sweetie。他柔软的语调扣着我感情的细弦。这时候我也渴望他能陪着我，让我能从他的目光中得到一点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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