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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师徒争议


  室内依旧是清冷的寂静,冷寂到靳扬能够清晰感受到须臾流逝的煎熬折磨,他说不清楚,也更怕梁成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后,自己再也说不出口:“从余庆十六年始,靳扬的所作所为,叛离医道宗旨诸多,可称罄竹难书,您初起的责问,靳扬无以列数,但诸般错处……”

  靳扬摸不清梁成济六年后复观此事的态度,恐慌之间,难以顾及措辞是否合适,但他确不敢往轻了说,只是抿着唇俯拜后跪起,双手敬呈藤条时,指尖尚有些颤抖。

  梁成济没有接,靳扬也未再开口,死死垂着眼眸,不敢稍看一眼,唯有肘间的酸痛愈甚。几盏茶后,靳扬呈递的藤条才被取过,他缓缓收回疼重的双手,无自觉地攥着衣角,不敢稍动半分,只听得头顶喜怒不明的话音:“今日天色深了,我不欲与你纠这些。”

  梁成济缄默了许久,再开口时,语气很平静,“靳扬,我如今只要你一句话,终此一生,不要再与医道有所干涉。”

  靳扬的身躯不自觉颤了下,近乎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梁成济,目光中流露出一种难以抑制的震惊,耳畔尽是夏阳平晨日的提点:“这段荆棘路上最大的障碍,可能恰恰是你授业恩师这一关。”靳扬不是不能明白,他只是从未想过,梁成济会做到这种地步。

  “我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话我就放在这里,但凡我梁成济在江南一日,你此生都不要想迈入医界一步。”梁成济敢这样说,自然能让他在医界全无立足之地。

  靳扬的脸色一寸寸白下去,却在梁成济起身之际,倏然出口:“师父!”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心中层层阻隔的高墙顷刻间崩塌:“靳扬也不是在征询您的意见!”

  他一生绝没有这样顶撞过梁成济,便是梁成济与他相处最和缓的几年,他都从未敢在他面前叫嚣过一句:“无论您是否明白罪在不赦是何感受,您一定不知道极度清醒中被断开手筋的滋味,可以痛到我一生想都不敢想那一幕!”

  “如果我当年能预料到自己可以活到现在,您便是当场杀了我,我都不敢放手的,”那不止是瞬间刻入骨髓的痛,更是终其一生时刻伴随的阴影,“我当时比您,甚至比您如今,更坚定地确信,我此生都永远不会再从医了。”

  梁成济的步伐被硬生生止住,站在榻前,神色不明地看着他。靳扬抬首仰视之际,感受着自上而来的压力,指尖都有些发颤,但却是固执地正视着梁成济的眼眸,极度坚决地开口:“您若是觉得,今日能择出比断手筋更甚的手段,靳扬或可如您所言,一生与医道无涉。”

  靳扬正跪在梁成济面前,几乎没有任何底气。比断手筋更甚的手段是什么,他不知道;出了这道门,他还敢不敢开这句口,他也不知道;他甚至不确定,梁成济此后的任何一个举措,会不会动摇他的决心。他只是跪在那里,干脆利落地撂完了这句话,此后彻底不再开口。

  “你是觉得,我对你太温和了?”师徒七年,梁成济第一次见靳扬敢对着他这般放狠话,“靳扬,你近些年怕是活得□□逸了,才忘了初入门时,过得是什么日子。”

  靳扬死死攥着手,低头抿唇看着地面,自始至终不做任何回应。

  梁成济抵着榻上桌案的手愈发用力,缄默许久后,终于顷刻间发力。桌案被直接挥下,其上的茶壶杯盏尽数碎在地上,耳畔极大的一阵响动,满室寂静。靳扬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任着温热的茶水溅在身上,不敢举措半分,许久,才听得梁成济发话:“把门打开。”

  靳扬整个人都惊魂未定,起身时无意识侧撑了把地,才发觉手上抖得有多厉害。若非正面相对,谁都不能知道他当时究竟怕到了什么程度。缓缓拉开门,他返身时甚至对着梁成济牵强地笑了笑,却是险些哭出来。

  梁成济将碎落的瓷片尽数归到一边,单手执着藤条,点着一块干净的地方:“把下裳褪了,跪下!” 

  梁成济盛怒之下,靳扬是绝然不敢抬杠的,直到半垂着目光走到榻前,他都觉得脚下绵软。卧榻正对门口,靳扬清楚地知道,他背后就是敞开的门,即使已经是这个时辰,即使门口不会有人路过,即使……

  下裳坠落在脚踝,空气中的凉意即刻侵袭过温热的肌肤,那种无措,那种无缘由的恐慌,靳扬连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径自正跪了下去,只觉得身后的场景像是被无限制地放大。

  “伏下去。”梁成济的语气丝毫不容置疑,靳扬双手触及榻沿,闭了闭目才趴在卧榻上。身下的冷硬,一如膝下着地的冰凉,唯有因姿势突显的双臀,格外敏感。靳扬方枕着双臂,便觉藤条极快地抵在身后,全无半丝反应的时间。

  藤条足有指头粗细,抵在外裤的感觉与直触皮肤的威慑力,全然不同。靳扬自己都能听出心跳的力道,脑中所想,绝没有所谓挨完打梁成济还不收该如何,抑或方才若是没顶撞出口多好,那一刻,靳扬的心悬在那里,唯独因为他怕挨这顿打。

  藤条被快速抽离,在空中划出一道极为狠厉的风声,靳扬整个人都缩了缩,直到第二记破空之声传来,他才一身冷汗地反应过来,梁成济在试力。靳扬的印象中,梁成济是从来没有这个习惯的,从初遇,到藏红花作假事发,到六年后重逢,从来没有过这种先例。

  若是有胆子开得了口,靳扬此刻想问的,大致也不过一句:他现在……反口认错,还来得及吗?

  “啪!”藤条陡然抽入皮肉间的疼痛,堪称刻骨铭心。不似想象中一道更甚一道的难捱,靳扬只觉身后被活生生刮下一道油皮,连续十余下,根本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他三日前才能将将下地,伤口勉强结了痂,完全禁不住这样的狠打,更遑论姿势不便之下,藤条道道斜劈下去,生生盖过往先的伤口。靳扬死死闭着眼睛,将头埋在臂弯里,满脑子都被剧痛所缠绕,靠着卧榻借力才没有跌倒在地上。

  倏然的停顿间,靳扬左手下意识挡向身后,却在瞬间顿在腰际,硬生生收回去枕在额头下,身上沁了一层薄汗,连呼吸声都在发颤,生怕有人突然闯入。

  梁成济从不喜欢说教,尤其是在打人的时候说教,他比谁都清楚,剧痛之下,全幅心思都在忍痛,教什么全都白教。直至靳扬缓过心神,才听得他开口:“你可以继续与我不明不白地糊弄。人死了,便算误诊了?”

  梁成济将藤条重新抵在他□□的双臀上,明显感觉得到靳扬不经意的一颤:“若你根本诊不出来,那是我教导无方,你十分的错,我担九分。但为了动这份作假的念头,分心到学医七年,连孕脉都辨得错,说轻了,你是一念之差,往重了说,就是心术不正!”

  在医界,生死是一道极高的界限,人活着,再差再差尚能补救,一旦死了,便是盖棺定论。妇人之疾,理当慎之又慎,孕脉辨错这种一尸两命的事情,从来少有。

  “啪!”梁成济手上的藤条抬起复落,连同响起的,尚有靳扬半抑的痛呼,“六年荒废,魏家的老妇昏在益生堂门口,这一桩误诊,才叫本事不到家,害人害己。”

  梁成济不再开口,唯有藤条连续不断地急速抽落。靳扬脸色愈渐惨白,泪水沁得视线一片模糊,自己也分不清口中究竟在说些什么:“我改,靳扬都会改的,我会改的……疼,饶了……靳扬真的知道错了……疼……”

  混乱的告饶淹没在铺天盖地的疼痛中,靳扬本能地闪避,甚而几乎想要反抗。不是逼供,不是责罚,他清楚地知道梁成济想要的答案,清清楚楚。

  三十余下后,靳扬受责不过,硬生生从榻上躲开,跌坐在地上,剧痛之下,咳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下意识望了眼门口,才堪堪反应过来,惊惧地看向梁成济。

  梁成济不辨神色地执着藤条,看着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学生,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用这么畏怯的目光对视他,哭求到这种地步,也始终没有对他松口。梁成济几乎能够感受到那种骨子里的坚决,那是他整整七年言传身教下来的纯粹。换做几年前,他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日,要逼迫自己苦心教导出来的弟子,终生不涉医药。

  论及罪在不赦,靳扬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论及初心,举凡医界都是这样,甚至如今悬壶济世的,也未必比靳扬更高上一分。一朝声名丧尽,逐师门,断手筋,四年囚狱暗无天日,两年求生艰苦漂泊,建立在这上面的从头开始,梁成济不知道究竟难到什么程度,但他至少知道在这条路上,会有多少人一蹶不振,又有多少人惶惶不可终日。

  “靳扬,半夜开个门,你也怕吗?”梁成济对着靳扬闪避的目光,随手将藤条轻掷在地上,“如今还是我下的命令,日后有的是不熟识、不认识、没从小看你大的人,这扇门许就开到天亮了。过路谁想指点,就有权利指点上两句。那种感觉,总比你现在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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