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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古代版低血糖


  梁成济明日还要出诊,硬生生被吵醒后好不容易歇下,若是他真犯了大病还好,万一不过半昏半醒的臆想……靳扬自小有着“没病想成有病,小病想成大病”的本事,初涉医道,每每阅书便觉自己似乎浑身都是毛病,临诊就叹能活到如今委实太不容易。随着身后的疼痛隐隐拉回几丝清明,靳扬更是越发踌躇不定,想想等撑不住了再叫也来得及。

  深夜时分,万籁俱寂,室内没有丝毫旁的声响,安静得渗人,入目尽是漆黑,唯有他急促的喘息声。靳扬缓了很久,气息终于稍许平稳下来,不免松了口气,试探着侧卧下去,却也不敢闭目,心中到底有些疑惑,难道往日入睡都是这样?

  他曾经命悬一线,将将与死亡擦肩而过,对这种神志不清的状况称得上畏惧,虽六年体虚亏损下勉强习惯,却从未发生于深夜时分。单单一夜,谁也不知世上有多少人没能撑过,就此永远错失性命。

  靳扬呼吸依旧不算顺畅,生生半昏半醒地挨着,他不知道此刻若是放纵下去,究竟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而昏过去之后,到底能不能再醒过来。勉力维持着清醒,靳扬死死磨着时间,暗道天应该快天亮了,等天亮就好了。

  硬挨的时候,总是须臾的时间都流逝得极慢,靳扬轻攥着被褥,调整呼吸,沉沉间忽然听得不远不近的一声询问:“怎么了”

  “没事。”满心的恐惧忽然散开,靳扬没缘由地心定下来,一时连带身体也觉不出什么异常,甚而居然想起了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他也许……可能……晚上,忘了喝药?嗯,忘喝药这种事……靳扬默了默,以惊魂未定后半掺着几分愧疚的语气,生硬地补了句:“噩梦。”

  心虚着,靳扬掩饰性地闭上眼,不过一瞬,却忽然感觉到室内明亮起来。他在黑暗中习惯了很久,睁眼时只觉得刺目得看不清场景。

  梁成济将烛台搁在一旁,皱着眉头看他,语气将信将疑:“噩梦?”

  眼前,靳扬面色苍白,神情还透着尚未消散的焦虑紧张,连反应都有些迟疑躲闪。梁成济搭着他的肩膀,轻轻抚过他的额头,入手尽是虚汗,收手时顺势对指细查了汗质,眉头皱得更深,把过脉后,静静打量着他,吐出了第一句问话:“晚上饭吃了吗?”

  半晌不见回应,梁成济眸中微深,不咸不淡地开口,“药也没喝,单记得喝酒了?”

  靳扬勉强扶着榻沿,半坐起来,偏身侧着,才艰难避开伤处,然而入目所见,耳畔所闻,都显得空灵,胸闷心悸更有愈演愈烈之势:“我第一次,”微仰着头,靳扬头目昏沉间,难得正视向梁成济的眼睛,声音很轻地补了一句,“真的。”

  梁成济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缓步返身出门。继而关门声响,室内再无半丝声响。靳扬默默将长毯轻轻往上拽了拽。无论何等情况下,光明总归是要比黑夜,看上去安心很多的。

  “又动手了?”几步开外,李老长衫而立,神色明显有些疲乏,像是强打着精神。多年前,李笠结识了几十年、相谈莫逆的老病人深夜病情危急,鸿景堂又没有医家守夜的先例,晚上多是学徒看着,待得一阵手忙脚乱下来,再唤人时到底晚了,终没救下来。

  似这种陈年旧弊,在鸿景堂绝非个案,却是牵扯医家利益,百年间改无可改。李笠也曾与鸿景堂诸多医家磨过几年,此后心灰意冷作罢,只是凡遇次日不出诊时,他便自己守上一夜。

  “今晚动静太大了,闹醒了不少,我路过训了几句,才把那帮臭小子赶回去,”李老摇了摇头,续上了方才的话题,“成济,你这弟子本心不坏,可别逼出仇来啊。”

  李老对靳扬的了解不多,但印象很深。梁成济早年管他管得严,一叠细目扔下去,搁在旁人身上总要梳理个十天半个月,但梁成济开口,五天就是五天,一盏茶的功夫都不与你讨价还价,故而常常夜里灯熄了一片,唯有靳扬还在与那叠从无涉猎的东西死磕。早出晚归,兼之梁成济一贯将人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李老与他的交集很少。

  为数不多的一次,李笠出诊回来,正见十岁的靳扬环膝坐在后院的台阶上,抬首仰视他时,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似乎觉得不够正式,默默爬了起来,委屈难过地开口:“李大夫,我知道我真的特别蠢,如果再学两年,师父是不是要被我气死啊。”

  李老闻言心中暗道,哪日你从鸿景堂出去,撂挑子不干,梁成济才真要被你气死了。左思右想之下,李笠到底没能在靳扬和蠢上找到丁点联系,便只当他又被梁成济训哭了,寻思着找些鸿景堂普通学徒的例子,满足一下靳扬师承名师的优越感。

  然而,话刚说了一半,靳扬却似乎更难过了,盈眶的泪水险些溢出来,忍了片刻后,才无辜地看向李笠:“可是,那只是因为……他们比我还要蠢啊。”

  这种真情实意的难过,逼得李笠将欲言之于口的后半段故事,硬生生咽了下去。

  居然很有道理……可是……虽然找不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怎么听上去就这么别扭呢?李笠实在不能想象,梁成济怎么能把一个十岁的孩子,教得习惯于以自己恩师为标准,来衡量自己的医学造诣。

  对着靳扬的目光,他终归不能将鸿景堂几经挑选出的医学后辈,归为比蠢货还蠢的货色,故而也只能以哄小孩的姿态揉了揉他的头,极为肯定地开口:“嗯,你不蠢。”

  “真哒?”靳扬自小长得颇为养眼,容貌精致,拜在梁成济门下,从头到脚都打理得很干净,分明安静却也丝毫不怯生,此刻眼中闪出几丝没能抑制住的欣喜,看着仿佛生来便是合该万众瞩目的。教导三年,梁成济许是从没夸过他,李笠无奈地点了点头,看着他通红微肿的双手,想来刚刚吃过一顿手板。

  梁成济的教法,合不合适,李老也说不出来,但对靳扬有没有效,单看他当年陪同会诊时深厚的功底,便再难说出二话。

  师徒相授,那是缘分;而名师得遇高徒,才开得出传奇。可能再过二十年,梁成济也不可能遇上第二个靳扬,纯粹干净,能够继承他所有的意志。便是有,梁成济怕也再没有当年的心力,原意倾其所能,耗费七年光阴,去从头开始悉心教导一个学生,如何为人,如何习医。

  “成济,大是大非,是靠一群人花着大把时间来回想的,真的发生,其实就这么一瞬间的念头。这种情况,百八十岁的人可能都会走岔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你能强求他做到什么地步?如今从不从医两说,师徒一场,你也不能逼他到这种地步啊。”

  “说完了?”梁成济平素浅眠,本就被靳扬三更半夜闹得心力交瘁,又被李笠说道了一路,脸色不算很好。偏偏李笠资历颇高,梁成济还不能赶人,闻言也只能不辨情绪地开口:“逼他?饭不吃,药不喝,打又打不听,骂又骂不好,任谁还能对他做什么?”

  这等奇才,简直是上苍亲派过来折磨他的!

  从厨房折返回来,梁成济端着碗,轻轻推开房门。卧榻上,靳扬闭目侧躺着,呼吸深促,许是诊后心里有了底,情况看着比方才好些,神识介于半昏半醒间,似是要硬逼自己睡过去。

  将碗搁在一旁,梁成济随手取了件单衣,把人叫醒后,避着伤处扶他侧坐起来。靳扬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舒服,精神不济地略抬了抬眼,哑着嗓子生涩地道了句:“我不喝药。”

  梁成济轻轻应了声,也不做解释。他涉足医道多年,极端的、难缠的病家,遇到过不知凡几,自然知道人凡患病,无论大小吉凶,难受起来情绪多半是不受控制的,故而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顾及着夜间降温,顺势帮靳扬披了件衣服:“起来吃点东西,休息会儿就好了。”

  将桌案安置在榻上,梁成济端过碗,轻搁在上面。靳扬昏沉地紧闭了闭眼,倏然睁开后,视线勉强清晰,却是怔愣了一下。碗中团如玉粒,烛光下剔透泛光,散着淡淡四溢的酒香,尚还冒着热气,碗沿靠着把瓷白的勺子,与想象中如泥土泡浆的药色迥然不同。

  酒酿圆子?靳扬迟疑地抬头看了梁成济一眼,后知后觉地理了理衣袖,执起勺子。软糯的圆子,配着甜润的酒酿汤,勺子在碗沿上轻轻滑过,入口香甜,带着温热的气息,驱走深夜的凉意。

  从酒酿圆子、八宝蜜饯,到桂花糯米藕,靳扬自幼偏好甜食,但不刻意挑剔。鸿景堂考虑五湖四海的口味,供餐多是中规中矩,靳扬以前忙起来,一贯吃到嘴里是什么便是什么,躲得空闲还与人笑谈几句,因而,没什么人知道他有这偏好。

  从前每次回家,家里总是热着碗酒酿圆子,其实不过匆匆打个来回,等闲住不了几日。傅莹儿少有问他医馆的事,她不了解的事,从来不乱讲,而等他娘过世后,靳扬以为,这世上,许也就不会有人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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