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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吃饭不忘讨价还价


  梁成济站在榻前,看着靳扬单手轻放在桌案上,另一只手执着勺子,一口一口,安安静静地慢慢吃着,等他看上去缓和些了才随口问道:“什么时候学的算账?”

  靳扬手下一顿,才反应过来梁成济指的算账是字面意思,随即放松下来,边喝酒酿边回道:“以前在牢里的时候,有个……狱友,就是那种会帮店家修饰一下账本的。牢狱和很多人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它不是单供你吃喝,也要干活,基本你进去之前干什么,进去还干什么。”

  看着梁成济皱眉,靳扬即刻撇清嫌疑:“我没帮人看病,我……我左手不会取脉,那时候不习惯,我还老忘记右手不能持重。加上按律,做假药不是判下杖六十嘛,疼得要死不死的,从早到晚都在琢磨,怎么可以不去干重活。后来那个狱友就怂恿我打算盘。我想着日后出狱也用得着,就同意了。”

  梁成济倒是没往这方面想,只是,他原先以为是靳扬两年间四处谋生的时候,强学下来的:“你跟一个犯案的账房学打算盘?他哪儿看出来,你有这份天赋?”

  梁成济不过随口一问,但听在靳扬耳中却很有一副“谋财害命,你倒是哪个都不闲着”的意味,一时呛了口汤,神色极为无辜:“他没看中我有天赋啊,他就是看中我什么天赋都没有,才教我的。然后,我得帮他把他那份也做了,如果没做完,做完的那份就是他的,我挨打。”

  刑伤痊愈,或许是个漫长的过程,但好转到能够干活,就难保不是转眼间的事情。同最初学医一样,靳扬的基础奇烂无比,指法不会,口诀不会,临时救急希望渺茫,算盘几乎是从早打到晚,再从晚打到早,回回打到手抽筋,乍一放松下来,左手常常无法控制地止不住发抖。

  忍着剧痛夜以继日,靳扬一度打着算盘,忽然间不知要如何动手指,却清楚地看着手上以极快的速度拨弄珠子,甚至偶尔看着算盘,都忽然觉得它看上去极为陌生。至今,他都记得老账房一脸嫌弃地对付着点头的样子。

  狱中四年,如今回忆起来,也应当算是一段……不错的记忆。至少,在那里,谁也不比谁高尚一点。出狱后,那些自杀的,疯了的,绞尽心机犯案后回来的,都曾经是鲜活的、理当普同一等的生命,也曾在初入狱时,苦苦期盼着迈出牢门的那日。

  “师……”靳扬险些脱口而出,触及梁成济的目光,才硬生生咽下这个称呼,“其实……”

  “靳扬,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梁成济断然喝止,神色正肃。他从不小觑靳扬的决心,但意志坚决和破釜沉舟,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梁成济很难用言语告诉靳扬这里面的差距。

  “可是……”

  “我曾经提过什么你竭尽全力也做不到的要求吗?”面对靳扬的沉默,梁成济续下了第二个问题,“你觉得难吗?”

  “那我告诉你,这一路,你绝对承不住。”

  靳扬抿着唇,终于清清楚楚地知道,梁成济没有任何与自己商量这件事的意思,甚至没有留下丝毫能讨价还价的空白。无论是梁成济,还是夏阳平,都已经有了足够深的阅历去支持决断,而那种自成体系的思维,几乎不可撼动。他们不像二十岁的年轻人,会很快地转变自己的想法,硬磕的法子,全无作用。

  “那如果,”靳扬默了默,终是小心翼翼地改口,“如果靳扬日后不事针药,就只是跟您学,这样,您可以接受吗?”

  梁成济的眉头锁得很死。靳扬正经本事忘得七零八落,稀奇古怪打擦边球的念头却是十几年如一日。“不从医,你学它做什么?”

  靳扬实在编不出什么理由,只能面带诚恳地看着梁成济:“就是喜欢学啊。”任天下大道理万千,总也驳不下“喜欢”二字。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喜欢便喜欢了,还能有什么缘由。

  靳扬吃着碗里的酒酿圆子,尽量自然得如闲话家常般开口:“我会自己负责的,不要求您指导,也不用特意提供机会。我保证不出意外,您可以监督我的言行,也可以找人看着我。而且我答应您,如果您有任何不满意的举止,而我一改不成,我就自己离开。靳扬相信您,不会刻意为难,”略顿了顿,他补了句,“我可以立誓。”

  靳扬的请求,基本只类同于一句“您能让我在一边抄个方随便学学吗”,但十成的可能里,梁成济九成九认定,他不过是想慢慢磨。与其日后纠缠,还不如一次断清的干净:“休息好了就睡吧,以后夜里再有不适,直接叫人。”

  看着梁成济大有不欲再谈的意思,靳扬执着勺子的手,攥得死紧。日后,他可能永远不会再有今日这样的勇气,也未必能遇上这样的机会。“您也说了,我为人,就是没什么底线啊。”

  梁成济看着他,一言不发。

  靳扬的气势瞬间弱了一截:“这是做人问题,不是医术问题,那我做什么都是一样的。像我这样的人,真逼急了,验尸能诬陷好人,做账能为虎作伥,校书能遗祸后世,去哪行儿都能祸害一方。日后生活所迫,出了怀殊县,没准什么都做得出来。您这样的人……”总不能放任我出去谋财害命啊。

  话音即落的一片死寂中,靳扬一度觉得,梁成济许是要对他彻底死心了。他张了张口,有些后悔,甚而想解释一番,把这段话再圆回去,却不知从何入手,最终干脆底气不足地低声喃喃了一句:“我浑身上下都是病啊,我想自己学了治还不行吗?”

  梁成济依旧没发话。诬陷好人、为虎作伥、遗祸后世、祸害一方,敢光明正大讲出这种话的人,十有八九都干不出这种事来。自然,靳扬可以轻巧地道一句喜欢,但梁成济总不能与他一起疯下去:“你想怎么学?”梁成济神色平静地看着靳扬,就像在谈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我……”靳扬仰头正欲出口的话就此忽然顿住,这个问题范围很大,听上去简单,事实上很难。因为说什么都对,但说到让人满意,很难。

  靳扬很清楚,他不是六年停滞不前,他是倒退。那些曾经学过的,哪些忘了,哪些没忘,几年下来,完全是一笔糊涂账。即使十四岁那年,他也不过是跨过了从医的第一道坎。靳扬从未达到过那种高度,能够俯视着找出自己一切偏差的路径,更遑论全权把握,以如今的状态,要以怎样的方式学,最终又能学到什么程度。他不是刻意不想去想,他是确实没有能力。

  梁成济的问题,让靳扬不可避免的有些不敢直视,毕竟,不久前,他还信誓旦旦自称会自己负责的:“我不知道,但学着学着,总会知道的。”人总不能……总以以往局限思路下的安排,来走现在的路……吧?

  靳扬的话,说得很不确定,几乎视脸面如无物。但梁成济点了点头,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一路尽力而为,走一步算一步?那你想把责任推给谁?”梁成济看着靳扬的目光,带着很深的考究,“是全凭命运,来个任随天意,还是干脆推给我干净?

  “我不是!”靳扬的脸色瞬间惨白下去,下意识就想反驳,却硬生生说不出一句能解释的话。重涉医道的念头一出,他确实即刻想到了梁成济,其余的种种障碍,似乎根本不存在。或许远超夏阳平所述,靳扬自觉唯一欠缺的,只有梁成济的首肯。至于梁成济的首肯,在他心里代表什么,靳扬从没真正意识到过。他以往过得太顺,以致根本没经历过求教的痛苦。

  靳扬恍惚了很久,才理清楚这个道理。时至今日,他与梁成济没有丝毫关系,更没有权利让梁成济承担他的一切,更遑论,他在医界,这样声名狼藉。但他不是刻意这样做,他只是……只是……

  他只是记性不好,总是忘记这一点。

  靳扬默默喝完最后一勺,酒酿入口有些凉了,他缓过眼中无由的酸涩感,才抬头扯着嘴角,努力很自然地笑了笑,声音很轻:“我只是随便想跟您说说话,没什么别的意思。”

  梁成济一直难以描述这种笑容。靳扬不算什么特别有骨气的人,但自尊心一向很重,梁振咸骂他的话,他折半问下去,回回都能把靳扬训哭,倒也不是七年如一日单纯的哭,有时就是这样,沉默着不说话,半天才抬头半蓄着眼泪,很没心思地笑,看上去真的……

  “其实,学医这件事,第一,你没资格;第二,你做不到,”梁成济的评价很公正,单就靳扬方才的请求而言,他也很难把握清这个度,这种事,能不能,拦不拦,又应当限制到什么程度,几乎全无定论,“你若想试自然可以试,但结果总归一…….”

  “我试,靳扬肯定试,您说什么是什么,”靳扬语气尚未缓过来,话却是截得当机立断,就像突然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下意识征询得小心翼翼,“反正我也做不到,就随便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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