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卅五章 正日01

　　四月初二，宜嫁娶，祈福，出行。

　　天还没亮，顾府上下便各自忙开了，邵琰这几天为了躲着江氏她们根本没睡好，偏偏到了正日子却困了，迷迷糊糊地被丫鬟们催促起来，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直到绞面的时候终于疼得清醒起来。

　　前边来人说裴家迎亲的人已经快到了，她们后边倒也差不多好了，不过等了许久也没见人到来，邵琰悄声让比较闲的沁蓝过去跟邵琛说一声让他适可而止。

　　邵琰前几次见着邵琦时，夸了口说自己绝对不会哭的，她这半日也的确没什么忧伤的思绪，邵琦打趣她也不恼，反而还有心思逗弄邵琦的女儿。

　　裴耀到了门外，送了催妆诗进来，邵琰也还是言笑晏晏，但是当盖头覆上遮挡住眼前的时候，邵琰终于还是有些忍不住。

　　拜别父母时，声音还是忍不住哽咽了。

　　背邵琰上轿的人，原定是邵永安，但是裴耀不同意，顾家这边顾晟沈夫人也有别的心思，定的顾玉擎，是希望邵琰跟顾家更亲近的意思，但真出门时，邵琛又不乐意了，他自己跟顾玉擎说了一声，最后他要背邵琰出去。

　　邵琰哭得更厉害了。

　　其实一开始没选邵琛，本就是担心邵琛身子太弱背不住，但此刻伏在邵琛背上，方才感觉到自己的弟弟是真的成长起来了，他的肩膀虽然瘦削，但也努力挺直，想要撑住她撑住这个家。

　　他是最不愿意邵琰出嫁的人，最后却执意要背着她出去，对他而言，想必也是种折磨。

　　一路上她轻声叮嘱邵琛，她说什么，邵琛都不反驳，邵琰越叮嘱，心中越是难过。

　　后边的礼仪邵琰无心记挂，只听着身边人的吩咐，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凡事只求不出错便是。

　　直到拜过堂进了新房，邵琰还是有些浑浑噩噩的——她就这样……嫁了？

　　裴耀与她一道进来，不过只留下一句“等我回来”便回宴席上去了，邵琰不由得想起去年时，在楚州城外的别院里，他那时候也说了一样的话……只去年那时候，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想到，自己如今居然嫁了裴耀吧？

　　因裴耀如今还是得住在裴府，免不了还是与裴家二房有来往，等裴耀回来的时候，裴家大郎裴烁与二郎裴熠的妻子来这边闲叙了几句，邵琰也不上心，随口与她们闲话着，反正大喜的日子，那么多人盯着，不管她们是什么心思，都不好在新婚这日便发难。

　　这样的场合，宋浅没有出现，邵琰倒也并不意外，想来上次在云华寺宋浅那些胡言乱语只怕是让裴二夫人彻底厌弃了她吧。

　　宋浅不出现，邵琰倒也舒了口气——宋浅那性子，邵琰可不想再搭理她了。

　　裴耀回来之后喝了些醒酒汤，帮邵琰挑了盖头，在喜娘的吉庆话里将合卺酒饮了，等到她们都退下了，屋里便只剩了裴耀与邵琰二人。

　　因他一直盯着自己，邵琰颇有些不自在，起身想去将身上的喜服换下来。

　　裴耀抓住她：“阿琰你去哪？”

　　邵琰跟他说了，他却摇头：“阿琰你先穿着吧。”

　　“我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裴耀抱住她：“你让我多看一会你着嫁衣的样子，我怕自己是在做梦。”

　　邵琰无奈，任由他抱了一会，外边传来敲门声，洪嬷嬷的声音响起：“三少爷。”

　　邵琰推了推他，裴耀虽然不太愿意，不过还是松开手，两人身子分开，裴耀才对外边道：“进来吧。”

　　洪嬷嬷与程嬷嬷带着丫鬟进来，洪嬷嬷在外边吩咐丫鬟将食物摆好，程嬷嬷则是进来将屋内的香换过，裴耀一直看着程嬷嬷的举动，只是到底没说什么，低下头将邵琰拉到外间：“阿琰你刚刚都没吃什么，我让她们事先准备了些热食。”

　　顿了顿他又道：“我问过许大夫，他说你脾胃弱，忌食生冷之物。”

　　邵琰想起之前自己吃下的那些虽然有寓意但是并不合她胃口的东西，点了点头，不过又道：“我去将身上的衣物换下来。”

　　两位嬷嬷与丫鬟们放下东西之后又听裴耀的话退出去了，裴耀的手没有松开，拉着她到桌前坐下：“你若是觉得不便，那我喂你好了。”

　　邵琰刚想拒绝，裴耀软声道：“说好了让我多看一会的。”

　　“好，我先不换下，”邵琰妥协，但另一件事还是坚持的：“我自己来，不要你喂。”

　　“那多不便，”裴耀只是看着她，声音带着祈求：“阿琰……”

　　邵琰无言以对，也不好再坚持了。

　　裴耀眉开眼笑，邵琰无奈至极：“你这人……怎么这样的！”好好一个人，怎么尽想着做这服侍人的活——就算是丫鬟，邵琰也没让她们做过这种事啊。

　　裴耀不理她，一边喂她一边道：“我很早之前便想这么做了。”

　　邵琰横了他一眼——想起去年那次，她就知道她当时的预感没错，他那时就有这心思了。

　　邵琰胃口小，随意吃了些，不管裴耀如何劝说，邵琰就是不肯再动了，裴耀拿着帕子帮她擦拭掉嘴角的东西，不顾邵琰的面红耳赤，只一脸的惋惜：“怕便是因为这般，所以阿琰你才这般瘦。”

　　邵琰想抢过他手上的东西自己来，没能得逞，红着脸别开目光，轻轻一叹：“我不知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总一副我家人亏待了我的神情——”

　　“我知道没人亏待你，但是你总是思虑过重，所以才将身子养成这般的，”裴耀握住她的手：“阿琰如今我们成亲了，以后你别再多想了，只管肆意一些便是了。”

　　就是嫁了他之后事情才更多吧，邵琰看了他一眼，不打算把这样的话说出口，邵琰低下头：“裴三郎我能问你件事吗？”

　　裴耀不满道：“你叫我什么呢？”

　　邵琰愣了愣，恼着改口道：“三郎。”

　　“其实你也可以唤我夫君、相公之类的，唤我的字也是可以的，”裴耀轻笑道，压低了声音：“如今你我成亲了，你想我怎么叫你呢？娘子？还是唤你的字？”

　　邵琰咬牙道：“裴三郎你到底还让不让我问了。”

　　话说过了头让邵琰恼了又把称呼改回去了，裴耀不敢放肆了：“阿琰你问吧。”

　　被他这么一打岔，邵琰反倒不想问了，只是道：“我要去将身上这衣物换掉了。”

　　裴耀点了点头，并不追问：“也好，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安寝了。”

　　邵琰顿时有些心慌慌的：“我到别屋去睡吧。”

　　“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你……那自然是要做到的，”裴耀无奈，只是也知道她在怕什么，低下头：“你我成亲了，那在外人眼中我们便是夫妻……这新婚之夜便要分房睡……只怕别人要多想的。”

　　邵琰也知道不妥当，裴耀出去唤人进来将屋内的东西撤下，邵琰则是去更衣洗漱，回来时坐在外间不肯进去了。

　　裴耀也打理好了自己，进来让丫鬟都退下，把门关上，过来拉了邵琰：“我们进去吧。”

　　邵琰不想动，低着头握紧了双手：“你进去吧……我在外边就好。”再怎么相信他，但是与他单独共处一室还是有些不自在。

　　裴耀盯着她，沉默了一会，过去将她抱起，邵琰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欲行不轨，但也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只压低了声音询问他，又想要推开他但裴耀已经抱着她进了里间，走到了床前，裴耀抱着邵琰坐下，这才道：“你别多心，只不想你在外边熬着罢了，就算你真能坐一宿，只怕也会累坏了的。”

　　邵琰安静下来：“那你也不能这样啊……你好好的说不成吗？”

　　“我好好的说你未必肯听的，”裴耀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但是最后也只是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

　　偏是最后这几个字让邵琰安下心来，想到自己正在裴耀腿上，又觉得十分不妥，动了动身子：“你放我下来。”

　　“我到现在都还有些迷迷茫茫的好似在做梦一般，”裴耀抱着她不肯撒手：“你别动，就让我再抱一会，我们坐着说说话吧，就当作是消食了。”

　　邵琰拗不过他：“说什么？”

　　裴耀抱紧了她：“我今天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的，醒来之后心就没怎么安定过，现在抱着你心里才好受一些。”

　　邵琰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只是也不好挣扎了。

　　裴耀顿了顿道：“你不知道邵琛有多可恶。”

　　邵琰叹气：“邵琛又怎么了？”

　　“褚先生那几个弟子，与我也算是自小相识关系也还不错，之前也答应了说今日会帮我的，”裴耀叹气：“可是不知道邵琛是怎么劝得动的他们的……昨日一个个过来跟我说抱歉要顾及一下同门之谊去帮邵琛……若不是十一与我这亲戚关系实在推脱不掉，只怕就连十一都被他带走了……我差一点就孤军奋战了。”

　　邵琰低着头：“邵琛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吧？”

　　“他一贯只在你面前才装乖卖巧的，也只有你才觉得他乖巧无害，对外人他从来都是不假辞色的——”裴耀看了邵琰一眼，知道不能在她面前说邵琛的坏话，她护短得很，就算是实话她也未必会信只怕还会恼了，故而连忙打住，只是摇了摇头：“他突然这么釜底抽薪，要不是我连夜去找了别人……你之前也偷偷将题给我……只怕我今天真的要被邵琛难为住再等三年……”

　　邵琰事先不知道这事，此刻也有些赧颜，不过还是想帮邵琛解释一句：“邵琛也许只是想为难一下你……不会真让你打道回府的。”话是这么说，可是邵琰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那可不一定，邵琛可做得出这样的事来，”裴耀将头靠在她肩上：“之前若不是你指使丫鬟到前边来让邵琛有所收敛……估摸着我现在便是一个人在这房中了。”

　　邵琰不好说什么，裴耀又道：“不只是邵琛……我还担心你……虽说我也知道接亲时要三催四请新娘子才能出门……但我是真担心临到头了你突然反悔，每一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你是真心不想嫁了……我到现在都还有些心有余悸。”

　　他说着抱紧了邵琰，邵琰抚了抚他的手，没说话。

　　裴耀想了想又道：“我后来见邵琛背上……湿了一块，你是不是哭得狠了？”

　　邵琰不愿意承认，裴耀也不是非要一个答案，只是承诺道：“阿琰我也知道你舍不得自己家人，是我坚持，才让你这么早嫁给我离了他们的……不过我们既然成亲了，我会好好待你的，再不让你难过、不会让你再有机会哭了的。”

　　邵琰听他这样说，有些不大自在，想了想将之前的疑惑说出口：“三郎我有时候觉得你奇怪得紧……似乎你一直觉得，除了你之外再没人会对我好了……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这么坚持不让我嫁别人吗？”

　　“或许让你嫁别人别人也会对你好……可我不敢赌，”裴耀声音低低的：“我信不过别人，所以还是我自己来更安心一些……”

　　他只信得过他自己，可是邵琰却并不敢全信他的，邵琰低头，不想告诉他自己的真实想法，沉默了一会，轻声道：“我想歇息了，你放我下来吧。”

　　裴耀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看她身上，伸手要帮她解开外衫，邵琰连忙躲开，护着身前：“你做什么！”

　　他的手尴尬地摆在那里，但还是坚持说道：“阿琰这又不是在行路中，你别把自己裹成这个样，晚上怕是会睡不好。”

　　邵琰红了脸，她为什么穿戴整齐，就是因为他在一旁不好意思，如今他既然提起，邵琰也不好做得这么刻意，显得似乎特别不信他的样子，邵琰低头：“那你转过去。”

　　“只是解开外——”裴耀想说的话被邵琰一个眼神投过来只好收住，转身不看她。

　　听得背后的声音，裴耀抬头看了看之前程嬷嬷动过的香炉，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打算不理会了。

　　邵琰褪了外衫钻进了被中，裴耀回身也进去抱着邵琰躺下，邵琰推他，裴耀也没松手：“我们以前……不也这样过，没事的，我就是想抱着你确认你在这里……再说了，如今虽然天儿不冷，但我在外边万一着凉了怎么办，阿琰你忍心吗？”

　　邵琰无奈：“那你往里边去吧。”

　　裴耀拒绝道：“我一贯早起，怕扰了你。”

　　邵琰敛目：“可是她们说……都是这样的——”妻子睡外侧，这样的话丈夫起来时能一早察觉，起来服侍。

　　“别理她们说什么，”裴耀还是不答应：“日子是我们过的，只要我们舒心便好……我娶你又不是为了找人服侍我的，我不想让你做这些事。”

　　邵琰不再坚持：“那你让我翻个身……”这样与他面对面躺着，连呼吸都相交一般，想想还是有些尴尬。

　　裴耀稍稍松开手，邵琰本来是想离他远一点的，不过没能得逞，只在他怀中翻过身子背对着他。

　　裴耀见她躺好了，两人之间空出了些间隙，他又上前将之填补上，他手臂收紧，邵琰的背被迫贴着他胸膛，她不敢动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由着他了。

　　其实不止是他，她今天也是一直忐忑不安的，此刻两人躺在一处，他的胸膛与她的背仿佛两块木板严丝合缝在一起一般，他身上的热度熨帖着她，那些不安却似乎渐渐消散了，邵琰在他怀中稍稍蹭了蹭，让自己躺得更舒适些，闭上眼睛打算睡去。

　　裴耀身子僵了一下，身子稍稍向下移，将头放在她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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