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多宝客栈
即使是在最深的夜里，也有一些客栈是不打烊的，比如青衣巷的多宝客栈，如果说它有什么好处的话，就是后面有一大片荷花池。这家老店的门口挂着一串随风摇曳的红灯笼，门槛上跨着一个昏昏欲睡的小二哥。三个人深夜上门，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先进来的那个在红灯笼映衬下显得面白如纸，身上隐隐有血腥气的女人，她要了两间客房；后进来的那个衣着随性，意态不羁的男子牵着一个小女孩，俯下身跟她叽叽咕咕地说着话，他要了一间客房。奇怪的人，小二哥心想。
一个人若是活在夜里，会看到一个与白天完全不同的世界。店小二就发现那个小女孩似乎有离魂症，常常半夜出去走动。然而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店小二的规矩就是管好自己的嘴。
这天夜里，小藿玉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听着夜里那些神秘的声音，把身体蜷缩成一团，月光照到她身上，她翻个身，把脸埋在黑暗里，低声说道“爹爹，玉儿好想你。”眼泪就流了下来。忽听得窗门一响，藿玉爬下床，揉揉眼睛，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荷塘边很黑，往回走的时候，看到树影水光总会疑神疑鬼，突然一阵阴风吹过，草丛里窸窸窣窣，藿玉大叫一声，拔腿就跑，转过一道弯便是客栈了，藿玉突然眼前一黑，撞在一道黑影上，“苏·····苏大哥·······”
苏镯把小藿玉送回房间后，翻到客栈屋顶，脚尖一勾，抄着手倒挂在白休言的窗口，说“藿玉一直这样吗？”
“嗯。”月光照进窗棂，窗前白休言的脸透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你就不好奇她去见谁吗？”
“没有人喜欢被窥探。”白休言目光凌厉地看了他一眼。
“这夜里的荷花清香真是醉人”苏镯深吸了一口气，身子轻轻随风荡着。
白休言望着窗外，竟有些痴了。
“哎——”苏镯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
“我替你叹气。”
“叹什么？”
“没什么。”
白休言又瞪了他一眼。
苏镯又道“你好像在等人。”
“你怎么知道？”
“一个人有那么多仇家，又活到现在，总知道在这种地方久留，不是个好习惯。”
“他终究没有来。”白休言向窗外看去，月光下，无边的荷叶田田。
“他是个怎样的人？”
白休言迟疑了片刻，转而浅笑道“他很冷漠，也很温柔。”
“所以白大小姐为了他，判门而出？”
“哼，”白休言冷笑“这不过是道路流言罢了！当初我与他一拍两散，因世人说我无情的多了，才自号无情剑客，我与他无殇其实并无干系!”
“如此说来”苏镯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那白大小姐可愿领我到龙茫堡一游？”
白休言开怀大笑“我若回去还有命，一定敬候光临。”
“这我倒糊涂了。”苏镯摸着自己后脑勺说。
她不答，只说夜深不宜多谈。
白休言将窗板放下，一片漆黑，万籁俱静，人已散，夜已残，梦已无，不久又是一轮日升月落，天光已现。
苏镯早起下得楼来，见天色晦暝。藿玉正同白休言吃着早茶，见他下来，冲他笑了一笑。
白休言端起茶碗，不紧不慢地说“这天要变了。”抬望眼果然黑云压城，阴风飕飕，路上行人甚少。客栈里除了他三人，就只西桌有几个茶客，门口也有几个下力人喝着苦茶，对面绸缎庄前两个年轻女子拿着布料，嬉嬉笑着，粪夫的叫喊声忽远忽近。一个人从街口走了过来，他衣衫褴褛，神情木然，充血的双眼，目眦尽裂，风吹拂他破烂长袍，飘动空荡荡一只袖管。
苏镯打个呵欠，道“兄台来喝杯茶。”
独臂人喉头动了几动，道“兄台，我不是来喝茶的。”
白休言头也不回道“你来找我报仇？”
“我定要拿你的首级回去祭奠先父亡魂。”他嘶声咆哮，手臂也剧烈地颤抖起来，有些抽搐。
“那很好。”白休言点点头。
白休言将茶碗一放，闭目凝神，蓦的睁开眼睛，飞身跃出，酆超仰天大笑三声，一动不动挺胸挨了白休言一掌，喷出一口鲜血，独臂提一只长枪刺去，一声大喝，喝得人心胆俱裂，他报仇心切，顿时力赛猛虎，气压飞龙，长枪舞作一团，当空笼罩着让人难以喘息的压力，他。却终究不能沾得白休言分毫，她双掌似穿花蛱蝶，飘忽不定。
这里打得凶狠，一街人竟见似没见，丝毫不为所动，只听那几个茶客议论，一个白衣秀士道“无趣，无趣，甚是无趣。”一个独眼丑陋妇人道“哎，奴奴这一趟来得不值呀！那死鬼，说什么白休言是江湖老七，这般手轻脚软，温温柔柔的，老娘看着就讨厌!”一个老道士一掌把茶杯拍得粉碎，那桌子却纹丝未动，吼道“废什么话!还不趁早出手收工。”
说时迟，那时快，那道士抖动拂尘罩住白休言头顶，来一个头脚颠倒，将一身真气拍向白休言天灵盖，那妇人从桌底抽出两把虎头刀，削向白休言双足，那几个苦力人从柴草中摸出铁棍奔上前各扫白休言左右，白休言冷笑一声，一掌劈在独臂人脑后，他但觉天旋地转，脑后疼得像火燎一般，朦胧听见白休言的声音“鄷超，你记着，我不杀你，是让你有本事了再来找我报仇～～”白休言踢开独臂鄷超，斜退一步来架那道人一掌，来个接力打力道，一拨一引，铁棍交叉直击得火花四溅；弹将出卷苍剑，好利器，一剑削断了妇人的虎头刀。那妇人心头大喜，赞道“快!好快的剑!好快的身手!”拾起断刀又欺上。
白休言甩脱老道，捻一个剑诀，袖袍微鼓，脚下沙走，剑刃上陡然生出白气，拂尘铁棒堪堪避开，锵锵两声，两柄断刀弹飞出去，白休言忽觉一股寒气窜入七经八脉，暗想不妙。忽听得收粪人的吆喝片刻之间从街头到了这里，六个人慌忙收了手跳开，只见房顶上跳下一个瘦小老者，半空中将那粪桶掀开，洒出的不是秽物，射出的却是满天银针，光灿灿，明晃晃，是夺命的暗器。白休言饱注真气，顷刻间如平地生风，一道剑气荡开，凌厉的剑气夹携着毒针破向四面八方。那老者措手不及，密密麻麻中了自己的毒针，不消一会便呜呼哀哉，没了性命。那几个“下力人”手中铁棍不知滚到哪里去了，倒在地上，不住口的叫唤，独眼妇人舔着自己嘴角鲜血骂道“鬼叫什么!牛鼻子咱们上!”那道士铁青着脸，哼一声果然挥着拂尘又战，白休言暗自运功抵挡寒气，全神贯注地看那六人动作，全没提防到背后，白衣秀士一支峨眉刺正刺向她。
那秀士出手妙在无声无息，仗着一身轻功，暗地伤人无数，自以为世间没有人可以悄无声息地站到他身后，可是这个人，是何时出现在他面前的？他竟毫无知觉。
苏镯两指夹住他的峨眉刺道“不是轻功不能正面对敌，是你不能。”
“放开!放开我!”听得藿玉喊叫， 白休言急转头看，见一袭红衣如火，飘落远处屋脊，秋红衣笑靥如花“白休言，这个小姑娘归我了。”说罢一跃离去，其余几人也带伤而逃，显然是早有预谋，很快就没了踪迹。
那秀士也想趁乱逃了，谁知方才那只峨眉刺转眼逼到了自己身前······
“啊！”一声惨叫响彻多宝客栈，白休言问“说了？”苏镯把手里的蚂蚁窝扔出窗外“招啦，略施小计什么都说了。”白休言走上前一剑要了他的命。
苏镯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你杀了他？”
白休言面无表情道“你以为无情剑客是浪得虚名吗!”
又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苏镯背手走出客栈“你自己问死人去吧。”
小路蜿蜒没入春草，苏镯道“你把四大世家，五大剑派，七大名帮都猜一遍试试。”
“胡说！哪来四大世家。”白休言白他一眼。
“你龙茫堡是三大古世家之首，所以看不起人，近几十年古柳山庄势力之大，江湖中早有公论。”
白休言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这座多宝客栈，决然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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