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湖隐秘
城门外，斜阳冷，孤单的少年站在梧桐树下，他的剑和人一样瘦，他的人和剑一样挺直。
白休言:“那个少年是谁？”
苏镯:“你记不记得多宝客栈事发那天有一个人没有向你出手。对面绸缎庄的两个女子，一个是秋红衣易容的，另一个已经死在了荷塘里。”
白休言:“原来他就是藿玉的秘密。”
苏镯:“那么现在，你可不可告诉我，丫头到底是谁？”
白休言:“那么你现在是不是可以说了。”
苏镯长叹了口气“这个倒霉鬼叫李清文，原是中原第一大帮东川帮青牛堂弟子，人称阴鬼无常，上个月在长安太白居喝酒，店小二递给他一张大红请帖，说是一位客官指明给他的，看上去和一般的寿帖婚帖无甚区别，打开一看竟是让他千里迢迢去杀人，他只当有人戏弄他，随手一丢，谁知第二天一醒来，那张帖子又出现了，被一把刀插在了他的床头！而他竟毫无知觉。事情的起因就是这样了。这个人知道的事情并不多，据他说这伙人有正派，也有邪派，有的之前认识，有的素昧平生，有人成名已久，有人默默无闻，他们平时并不聚在一起，也不清楚这个组织究竟有哪些人。他们都听命于一张帖子，帖子告诉他们该去哪里，该干什么；帖子告诉他们听令荣华，违令则死。”
白休言:“这些人武功不弱。”
苏镯:“但是他们都被说服了,用两种手段说服了，你应该知道是哪两种。”
白休言一怔，顷刻回过神，抱歉一笑道:“该说我的了。想必你也听过江湖上传说的一个守门人，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只要打开他身后那扇门就可以称霸天下，他却甘心只做一个守门人。他的武功之高，据我所知，当今武林有他那样武功的不会超过三个人。他的夫人早逝，他只有一个女儿，他的女儿名叫公孙藿玉。”
苏镯“你和无殇公子联手杀了他。”
白休言:“那次他险些也丧了性命。”
苏镯:“你知道那个秘密了吗？”
白休言摇摇头“没有人知道那扇门在哪里，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苏镯:“那你救回那个丫头又有什么用？”
白休言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高兴。”说罢回身就走。
苏镯打一个响指，跟了上去“既然他们的目的是那扇门，那么一时之间藿玉性命无碍。只不过这年头，人人都做当皇帝的春秋大梦，难找啊!”
白休言和卖菜的大娘说了几句，在周围仔细查看一番，道“他们的行踪已经断了。”
苏镯道“你不要忘了人是会说谎的。”
白休言放下一片碎瓦“可是路不会说谎。”
苏镯道“哦？那你为何还要问。”
白休言“因为从谎话里一样可以听出很多，比如他们恐惧谁。”
苏镯摇了摇扇子“原来如此，不过大小姐，咱们可不可以不要大白天在屋顶上走啊。”
白休言道“那也比大晚上在屋顶上走光明。是吧，小盗圣苏镯。”
苏镯徐徐道“我是什么时候被你发现的？”
白休言“刚才。”
苏镯“刚才？”
白休言“刚才那个卖菜大娘告诉我的。”
苏镯“卖菜大娘怎么知道？”
白休言“她说她看过你的画像。”
苏镯下意识摸了摸下巴“什么地方的画像？”
白休言“城门口张贴通缉犯画像那面墙上。”
几条街道外，一群官差奔来。
苏镯“所以你带我到屋顶上来，好让他们看得更清楚是吧。”
白休言头也不抬“我让你上来了吗？”她又站起来，蹙着眉道“走吧。”
苏镯 “有眉目了？”
白休言摇摇头“还没到盖棺定论的时候。”
天高云淡，远处连绵山巅有一抹青云掠过苏镯的发际，他说“我想到了一个地方。”
白休言停下了脚步。
苏镯轻摇着纸扇“秋红衣在江湖上毕竟不是范范之辈，或许可以打探她的行踪，得出些消息。这个地方的消息一定是最灵通的。”
白休言良久无语，说“这个地方，在哪里。”
苏镯缓缓说出来“快活林。”
那里是最豪华的青楼，那里是最大的赌场，那里有最好的厨子，那里有最高雅的丝竹……在那里你所有无理要求都可以被满足，在那里你甚至可以买到别人的命，这个地方叫快活林，这自然不是当年的快活林，但你若想建一个快活林那样的销金窟，哪有比这更好的名字？
“快活林，是这里了。”蝉鸣震耳欲聋，说话的中年男人擦着汗急匆匆穿过一丛幽篁，举起绸缎袖子遮挡强烈的阳光。眼前出现了一座清雅的竹轩，一个眼若水杏，面若银盆，满头珠翠的美人立在门口，百无聊赖的扯着紫薇花，见他过来绽开笑靥道“刘大爷，您好啊。”中年男人拱拱道“姐姐，我家老爷可在？”美人嘻嘻笑着，推开了竹门，一股幽幽的凉意涌了出来。
中年人走了进去，紫樱灯周围散发着暧昧的暖色光晕，细细的管弦咿呀，还未及说话，他就打了个寒噤，“老爷，咱对头来了。”
“嗯，是吗？”一个十分富态的男人问，他的皮肤比女人细腻，他的穿着并不华丽却很有气度，他没有多余装饰，手上只有一个白玉扳指。
“是……是的。”中年人话未说完，已冻得牙关打架，因为他感到寒冷——这间屋子，地面和周围堆满了冰块，这里从来不会让客人失望。
透过竹轩的窗格，看到花影摇曳，花影摇曳映着画栋雕梁，那边人声鼎沸，笑语哗然。晋地的大亨，两广的巨富，得意的权贵，当然还有江湖豪杰，哗啦啦的色子牌九，都是银子的声音。这声音里夹着一声爽朗的笑，这笑的主人有一双灿似明星的眸子，苏镯穿了一身赤朱锦袍，拿出他唱戏的本事来，谁识得什么真假王孙。他漫不经心地摸着牌道“有日子没见到秋红衣这小蹄子了。”坐他对面那位任公子一口茶喷出来，像见了鬼似的盯着他。
“说起来，江湖上是好久没听见秋姑娘的消息了。”一位侠士模样男人道。
“不见了也好，那个小魔星 ”苏镯身后一人高叫道。
苏镯抿一口茶“吴江，你就不怕她听见？”
“她她她，她不可能在这里”吴江咽了口水道“你们知道吗？我听说她前些日子在江南跟白休言动手了，怕是……”
突然一片死寂，就像一锅滚油换成了冰水。
忽听得一个人大笑起来，苏镯摇着纸扇道“哪里听来的鬼话，白休言剑下何曾能活命？本公子昨天才和秋美人赏花对月”。
一片哦哦之声中，有人不信，有人艳羡，有人嘲讽，但每个人都带着怀疑之色，苏镯对面的任公子却很淡定，苏镯眼角瞟过窗口独坐的客人，“不好意思，我又赢了。”
“是这里，快!”紧接着一片脚步声。
“哎！干什么啊！你们。”门外侍女娇斥。
一群捕快冲进来“衙门办事，捉捕大盗苏镯，闲杂人等回避”
众人一听，东张西望找寻这位神偷，更有几个大财主，立即捂紧了钱袋，苏镯慢慢站起来“你们这样闯进来未免太失礼了。”
几个捕快低头一看图形“就是他!拿下!”
“谁要在我这里拿人啊？”声音飘渺灵动，一个女子从玲珑阁上走下来，她是十月寒风中一支冷艳的山茶花，她没有看那些打碎的琥珀杯，扯烂的名家字画，也没有看苏镯一眼，她行礼道“小女子办事不力，搅了各位的兴致，这里赔罪了。”她的眼睛却没有看任何人。
“我们是官差，你敢阻拦官差办事，活腻了吧！”
“小女子自然不敢，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请各位官老爷出去拿人”她的笑容温婉柔顺，却自有一种气势。
“老子懒得跟你废话！兄弟们动手。”
内里有人咳嗽了两声，苏镯对面的任公子怒道“吵什么!老板娘的话没听清楚吗？”
几个捕快听声寻人，一看到这位任公子，立马唯唯道是，连跌带撞跑了出去。
老板娘欠身一拜“多谢公子”
任公子急忙扶起“诶，打发几个不懂规矩的下人而已。”
老板娘缓缓站起，轻轻抽回手臂，尽礼一笑“今日之事，小女子甚不过意，若蒙诸位不弃，我已摆下酒宴，晚间为诸位压惊。”
诸事安定，老板娘道了告退，苏镯一看窗边那个人不见了。
“苏兄看什么呢？”任公子道“我有点事，各位好好玩。”他这一说同桌的人也纷纷起身告辞。苏镯笑着，折扇一扬“去吧，去吧！”任公子一甩袖子，负手而去。苏镯漫不经心伸个懒腰，心道“这白休言，跑哪里去了。”
白休言压一压斗笠跟着老板娘沿着苍阶走到一丛芭蕉下，老板娘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白休言道“我只是有点好奇，想问你几个问题。”
“姑娘要知道，我不会白白回答问题”
“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口。”
“姑娘的银子是从家里来的，我这儿的银子是要送到家里去的。到头来我还是白白吃亏。”
白休言大惊失色，旋即摘下斗笠，冷笑道“我早该想到的，快活林真正的主人是龙茫堡”
白休言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老板娘“那么你呢，你是谁？”
老板娘永远的笑容比面具更凝固，把喜怒哀乐掩饰得丝毫不露“我是快活林主人。”
白休言“你可知曾有一个快活林主人，她的命运并不好。”
老板娘“快活林主人可以有很多个，高寄萍只有一个。”
“她或许并不是一个好女人，或者一个好人。”
“那是你不懂，大小姐。没有人是甘愿卑微的，可一个人与命运作对的路是何其艰难，在这个过程中会失去很多重要的东西，所以她即使赢了也是败了。她反抗了，然后失败了。就是这么简单。”
白休言道“我想，我懂。不过一死而已，谁甘心寂寞。”
老板娘的笑容依然“我是阮绫台。”
“绫台，我记住了。”白休言说罢径往赌坊来。
“白休言，你哪儿去了？”紫薇花巷上苏镯拦住白休言。
“此地不宜久留。”白休言一把拉着苏镯就走“趁他们不会明着动手。”
苏镯散散摇着扇子“走不了，外面那么多官差等我。”
白休言没有听他说话，“不好，木面人”她看到远处高楼飞檐下挂着一张白木的面具，一丝风也无的闷热天气，诡异苍白的面具映着血色残阳，仿佛时空都停滞。
苏镯道“你白大小姐，何必帕白家木面人。”
白休言张望四周，随口答道“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啊。”
白休言的身世是武林人尽皆知的秘密，正如她的父亲，曾经的龙茫堡主 不是白家血脉一样是武林中人尽皆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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