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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风吹入梦


  镇上有一条新街和一条旧街。新街的铺子,房顶是清一色的黑瓦,门前有簇新的招牌;走进去看,收拾得干干净净;摆出来的,都是时新的货色。碰到赶集的日子,那才热闹呢,一条街,熙熙攘攘,来来往往都是人。旧街的铺子一排排过来,屋檐是低矮的,铺子里常年光线不足,昏沉沉的,瓦上长了青青的长草,墙板也暗了、霉了。

  旧街是安静的,安静得,让人想深深地沉下去。

  他们在旧街上走着,苏镯道:“你说,有人要杀你,你说的这个人,可是指大公子?”

  “你以为是谁?”白休言偏头笑道。

  苏镯轻摇折扇,道:“我相信大公子。”

  白休言道:“你是相信是他,还是相信不是他呢?”

  苏镯道:“你猜?”

  深秋的落叶在青石板上打着旋飘过,他们说的那些话,也这样轻飘飘地吹走了,支离破碎地落在,陌路人的耳朵里。

  “……猜猜看,又有什么关系……”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就这样有一停没一停地走着,走到了李永春的药铺前。

  药铺里的老头,弓着背,把头藏在药柜后面,不停地在找些什么。他抬一下头,偷眄一眼门口的两个人,又很快地埋了下去。

  苏镯瞥见了他,又干又皱的脸,皮肤衰老而松弛,布满黑色的斑。

  那小老头突然惊叫一声,像个陀螺似的,在地下转来转去,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三个时辰……还有三个时辰……你活不过三个时辰啦。”

  苏镯好奇问道:“你说谁?”

  “你!”他突然伸出手,鬼气森森的一双手,枯骨似的手指映在白休言的眼中,“姑娘,你活不过三个时辰啦。”

  白休言冷冷道:“别理他,这人是个疯子,镇上人都知道。”

  上了四喜茶楼,进了雅间,两人拣了个靠窗的座儿。

  苏镯点着桌上的东西:“云片糕、枣泥卷、竹叶糕、牛轧糖、蜜三刀、小麻花、桃酥、芸豆卷、马蹄糕、糖葫芦、芙蓉酥、驴打滚儿……”

  笑道:“大小姐不如干脆把甜点铺子搬回山上去。”

  白休言道:“给小淇的,她不是,不太高兴吗。”

  苏镯轻笑道:“那个小丫头。”

  “小丫头长大了,”白休言微叹了一口气,道:“姐姐的糖葫芦,再也不能哄她高兴了。她那一颗心,早就不知道飞到谁身上去了。”

  苏镯道:“她这个年纪,心就像春天的花蝴蝶儿,容易停留,也容易飞走,但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一个人只有一颗心,一颗心只能交给一个人。”

  白休言点点头,低头咬了一口银丝卷。

  “你自己还吃?”苏镯笑她。

  白休言亦笑,道:“银丝卷还蛮地道,你要不尝尝?”

  苏镯摇着扇子道:“我不爱吃甜的,你请外面的客人吃吧!”

  说着,一杯酒抛了出去,只听帘外“铮——”的一声响,又听一个浑厚的声音道:“好酒。”

  白休言心下纳罕,外面有人,怎的我没有察觉?

  正疑惑,又听帘外一声大喝,一柄刀破开帘子,斜飞而入,直刺白休言的眉心。白休言浑不在意,左手端一杯酒,右手抓起桌上的糖葫芦签,仿佛随意地一戳,那签子的一端便刺住了刀尖,持刀者聚劲于锋,一把大刀竟不能往前一寸,细细的一根竹签子也不能折断,那人又喝了一声好。

  白休言这才看那人,三十岁光景,白净面皮,下颏微须,一身风尘仆仆,却有些眼熟。

  那人道:“但在下远道而来,本欲于与无情剑客分个高下,却不想这一招便已是败了,虽则如此,还请再赐教几招。”

  白休言起身道:“请。”——是江湖规矩,也是几分尊重。

  来者一招虚步藏刀起式,打法转攻为守。白休言手中仍是一根竹签,所谓一寸短一寸险,这竹签子可谓险得紧了,而我之险亦是彼之险。白休言出手如电,险招迭出,每次都以极巧妙的招式,化自身的险境为极厉害的攻招。门口早已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一叠声叫好。雅间狭小,刀法施展不开,反而是近身游斗占了先机。白休言一根竹签眼看逼得那人退无可退,她忽然收了手,指了指屋顶道:“出去打。”

  那人也不言语,当先跃了出去,白休言在窗口轻巧一点,也登上了屋顶。

  那人到了开阔处,刀法果然不同。一柄长刀挥舞开来,团团一片刀光,再无破绽,白休言且不进招,只是以灵巧身法避其锋芒。只见那人自右一个斜劈,白休言斜身避过,攻其右侧破绽,那人手腕一翻,改劈为扫,向右扫来,白休言竹签一点,不知怎的,那刀刃就转了方向,观者皆呼妙招。原来白休言先将刀背一压,再将刀刃一拨,本是两招,只是她出手太快,旁人只看到了一招。

  旁人看来,白休言是出尽风头,其实她心中甚是疑惑:此人不过勉强算得上一流高手,与此等人动手,平日里不费吹灰之力,怎的今日觉得如此累?越打下去,白休言越觉不对,似乎岔了真气,又仿佛内力不济。当下以签作剑,将御风剑法的精妙招式施展出来。那不过是一根普通的竹签子,只因在白休言手中,天下第一的宝剑也盖不过这根竹签子的锋芒。刀客的刀还没有落下,白休言的“剑”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

  那人收了刀,向白休言一拱手,道:“在下告辞。”

  白休言从窗外跃下,苏镯早已瞧出不对,问道:“你怎么了?”

  白休言淡淡道:“是我输了。”

  她举起手中的糖葫芦签子,那签子已从中折断,剑已无锋,刀却可落,赢的却是刀。

  白休言默默回到的旧座,不由得想拿身边的卷苍剑,竟发觉自己的手连剑都拿不起来了,她心下骇然,又一连拿了两次,仍是如此。

  白休言噌的站起来,叫了一声“苏镯……”眼前突然一黑,身子不自主地倒了下去。

  苏镯抱着她,叫道:“阿言!阿言!阿言!……”

  白休言恍惚中听见有人叫她阿言,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她只是依稀记起,在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也这么叫过她……

  白休言的脸渐渐失去了血色,苏镯紧紧抱着她,叫着阿言。

  周围又围了一群人,指手画脚地说着:

  “诶,这姑娘是谁?”

  “不知道啊。”

  “这是怎么了,这是?”

  “您老人家应该见多识广,可看出点门道?”

  “咳咳……啧……那年我在庄子……东头簸谷子……的时候,啧……”

  “刚才她也没受伤啊!真他娘见了鬼了!”

  “莫不是发了疟疾了?”

  “胡说!疟疾发起来哪里是这个样子的,疟疾发起来不是这个样子的,隔壁村李大牛他表舅的侄子发疟疾,我还去看了……”

  又夹杂着人们同情的叹息:

  “可怜啊……”

  “这姑娘真可怜……”

  “那是她什么人啊?你看他伤心的。”

  “我看啊,嘻嘻,肯定是她情郎……”

  “非也,非也,此乃松菊之谊,而非蝶花之恋哉……”

  “哪里来的酸秀才……嘻嘻……别理他。”

  也有人好心劝道:“小伙子,快别伤心了,赶紧找个大夫吧……”

  “大夫?”苏镯喃喃念着,突然想起什么,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抱起白休言纵身跃出窗外,向老街奔去。

  白休言靠在苏镯怀里,梦魂飘去,飘到那一年泰山绝顶,依偎着那个人,看太阳缓缓升起,松风阵阵……有风声吹进她的梦中,她看见那个人飘动的头发,模糊的背影渐行渐远,她心口一疼,忽然知道这是一场梦,原来那个人,不会再这样抱着她了。白休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问道:“去哪?”声音气若游丝。

  “李永*铺”苏镯答得很平静。

  白休言想点点头,却连点头也觉得万分吃力,只好有气无力道:“对。”

  苏镯见她又闭上了眼睛,说道:“白休言你先不要睡,你跟我说说话。”

  白休言实在是睁不开眼睛了,但心里却还清楚,她勉强睁开一线眼睛,道:“苏镯,多谢你。”便又闭上了眼睛。

  苏镯嗤笑一声,摇摇头,往前赶着。

  他走进李永*铺,铺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药柜上积着老厚的灰,簸箕装着草药乱七八糟地放着。苏镯喊道:“李大夫,求您救救我朋友。”

  “回来啦?”驼背的老头走了出来,“我这不是找东西嘛?”说罢,依旧弯下腰找他的东西。

  苏镯强压怒气,道:“我朋友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您老人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老头抬头问道:“你急什么?你是她什么人呐?你是她家人吗?”

  苏镯一时语塞,道:“不是,只是……朋友而已。”

  老头却不理他,过了一会儿,听老头欣喜声音道:“找到了!”

  老头走过来,道:“你扶着她。”

  苏镯扶着白休言,老头把一块吸铁石放在她脑后风府穴上,听得细微的声响,竟吸出了一截细针,老头把针拔了出来,白休言咳嗽了一声。

  苏镯问:“你怎么样?”

  白休言又是一声咳嗽,哇地吐出一口血,睁开眼,看看苏镯,淡淡一笑。

  “好了!”老头道:“姑娘啊,你刚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了。”

  白休言起身向老者拜了一拜,道:“大恩不言谢,从今往后,先生便是白涬的救命恩人。”

  老人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不提也罢。”

  老者指着手心的细针道:“寒针封穴,不会立即致命,针上淬有麻药,你也不会察觉,几个时辰之后,气血凝滞,你啊!不明不白就丢了小命咯……很是厉害啊!既非中毒,又无伤口,哪怕找得到这根针,也不知是谁暗下毒手,唯有不了了之。”

  白休言缓缓开口道“我自然知道是谁……只是先生如何料定我会回来?”

  老头急急摆手道:“我?我可料不到,我一个糟老头子,我什么都不知道。姑娘啊,你以为是谁在救你?”

  白休言和苏镯面面相觑,老头呵呵笑道:“你往屋里看吧”

  老者话音刚落,便听一个声音冷冷道“我有时候都担心,你是不是七岁以后就没长过脑子,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都防不住,白休言,你二十几年的道行,是不是都拿去喂了狗了?”

  白休言打起布帘,走进去,只见屋子四周乱七八糟地堆着箱子、柜子、床架子,唯独中间巴掌大一块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铺着一块花纹绮丽的波斯地毯,地毯上放着一张黄花梨的根雕茶几,茶几前,白沙正悠然饮茶。

  白休言倚着门,白眼看着他。

  白沙也不理她,过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地一问:“白眼翻累了没?”

  白休言眼珠一转,道:“阮步兵每以白眼对俗士,你说他会累吗?”

  白沙笑道:“这话,亏你说得出口,我们家除了你,还有别的大俗人吗?”

  此时又一人走了进来,你道来者是谁?正是在四喜茶楼上,自称远道而来的刀客。

  刀客上前一步,拱手道:“属下周文泽,见过大公子,见过七星堂主。”

  白休言心下狐疑,面不改色。苏镯却早已猜得明白,笑道:“周兄演得一场好戏。”

  原来白沙料到白休言不会相信老头的话,故意让周文泽冒充刀客引她出手,好教她自己发觉不对。白休言不在龙茫堡多年,许多面孔是不认得的。

  文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白休言愤愤道:“又不是说不清楚,偏要自作聪明,绕这么大个弯子。”

  苏镯手中折扇啪地一收,笑道:“恕我直言,你们兄妹俩,当真说不清楚。”

  白沙漠然道:“你脾气臭,不见棺材不落泪。可等你见了棺材,就真该进棺材了。让你受点教训,挺好。”

  白休言看了一眼天色,快步往外走去,道:“懒得跟你吵。”

  走出几步,忽又回头,白休言还未言语,苏镯便已明白,道:“无妨,我自己慢慢回去。”

  不一会儿,听得巷口马蹄声,知道白休言上山去了。

  白沙从里间出来,正好与那老者打个照面,他转向苏镯道:“苏公子,失陪了。”

  文泽跟在白沙后面,向苏镯道了声告辞。

  苏镯在铺子里转悠一圈,又坐在椅子上,摇着扇子,老头驼着背,端了一碗茶来,道“苏少侠喝茶。”

  苏镯恭恭敬敬地端起茶,又恭恭敬敬地放在案上,叹了口气,却是一口也不喝。

  老者道:“怎么,嫌我老头子的茶脏?”

  苏镯笑道:“岂敢!岂敢!在下是怕亵渎了这碗茶。”

  老头道:“苏少侠说笑了,一碗茶,谈得上什么亵渎呢?。”

  苏镯道:“哎,不是说笑,若要喝这碗茶啊,起码要焚香沐浴,斋戒七日。不过……纵然如此……我多半还是舍不得喝的,我得用把它放到神龛里供着。”

  老头嘶哑着嗓子笑,道:“越说越离谱了,说得这茶倒不是茶了,成了神仙了。”

  苏镯轻摇折扇,道:“这茶不是神仙,这倒茶的人才是神仙。”

  老头摆手道:“别别别,老头子我不爱听奉承话。”

  苏镯从容笑道:“这可不是奉承。武林第一美人倒的茶,岂能是随便喝的?医仙杜郁莲,岂非神仙?”

  老头嘶哑着嗓子,哈哈大笑。

  苏镯道:“笑什么?”

  老头道:“错了!错了!我笑你错了阴阳,还错了美丑。我这个老头子,又老又丑,你却说我是武林第一美人,那杜郁莲岂是我这幅尊容?”

  苏镯道:“你的易容术的确出神入化,没教我看出半点破绽,但还是有几点细节,让我不得不疑心。”

  “这第一件,是你的医术。寒针封穴,不可谓不高。你却只看了一眼,就看破了玄机,连是什么穴位,几时发作都说得清清楚楚,你高出那用针之人何止十倍。这样的人,绝非一般乡下郎中。”

  “这第二件,是五岳盟主罗鸣灏告诉我的一件事,你为病人细心诊治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蹙眉,方才你取出白休言风府穴细针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头。”

  老头嘶哑的声音颇有些不屑,道:“美人蹙眉与老头子挤眉毛,亏你能想到一块去!”

  苏镯笑道:“的确。真正让我想到医仙杜郁莲的,并不是这两件事。”

  老者道:“哦,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疑心的?”

  苏镯道:“真正让我疑心的,是大公子看你眼神,没有一个男人会用那种眼神看一个糟老头子。”

  杜郁莲笑起来,道“你这人可真有意思。”她用女子声音说这么一句话,便好似仙乐飘渺,说不出的温婉动听。

  正说着,忽听白沙道“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杜郁莲道:“听见没?被人家看穿啦,可不怪你吗?”

  白沙从外面进来,微笑道:“好,怪我。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家早点歇着。”

  门外停来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老头驼着背,登了上去。

  白沙看着马车消失在街角,沉声道:“苏少侠,你很聪明,聪明人应该懂得分寸。”

  苏镯道:“大公子放心,苏镯没有别的长处,就是这张嘴啊,管得特别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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