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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灵台方寸


  黄昏,林间飘浮着金色的薄雾,倦鸟归巢,用嘴梳理着羽毛。白休言站在窗前,俯瞰整个山谷,邈邈浮稍,黑夜从大地上升起。

  在她身后,乌木条案上放着一卷《杨朱篇》,再远处,摆着一架镂空的折屏,屏风遮掩着月洞门,门上挂着白色的玻璃帘子。帘外传来说话的声音。

  绫台笑吟吟道“我们采萍妹子真是,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采萍扭头道:“我不信,你惯会哄人!”

  绫台笑道:“我妹子这张嘴真是伶俐。”

  采萍道:“姐姐来做什么?”

  绫台道:“我来啊,向大小姐辞行。”

  采萍一努嘴,道:“呐,里面呢。”

  阮绫台打起帘子,绕过屏风,看见窗前白休言的背影,仍旧穿着浅蓝色流云裙,青丝未绾,被晚风吹拂着,白休言回头笑道:“要走了?”

  绫台道:“绫台特来向姑娘辞行。”

  白休言凝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看着绫台道:“再替我梳梳发吧。”

  绫台一笑道:“好。”

  菱花镜里,看不清白休言的脸,绫台低头看着红木梳子移动的轨迹,像织布的梭子。

  白休言抬起右手,夕阳映照下,那只手毫无血色,颜色枯黄,她徐徐说道:“我是一个满手血腥的人,无论什么时候被人杀死都只是活该。”

  绫台拿梳子的手停住了。

  “今天早上,我说这话的时候吓到你了,你一走神,把梳子掉了。”白休言缓缓站了起来,盯着绫台,道:“你为什么被吓到了?”

  阮绫台踉跄着退了几步,一手扶着妆台角,半转粉面,默默不语。

  白休言道:“我来替你说好了。”

  她的眼神很平静,像傍晚的湖水,荡漾着微风。

  白休言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说那句话,本是无心,在你听来却成了有心。因为你正在杀我——有意思吧,正在杀我。你以为我看穿了你,吓了一跳,不小心把梳子掉了。你不动声色地捡起它,然后你看明白我不过随口说说,站起身,聪明地圆了过去。”

  白休言拉开一个小抽屉,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用烛火一照,才发现里面有一根细针,微小的,安静的。

  白休言拿起它,举到绫台眼前,笑道:“只有你,可以在替我梳发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刺入我脑后风府穴。这针很细,又淬有麻药,刺一下,不怎么痛,跟扯掉头发差不多。”

  白休言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你为什么害怕?”

  绫台冷笑道:“姑娘小看我了,绫台若是害怕,就不会来了。从看见你站在这里起,我就什么都明白了——你要杀我,我无处可逃。”

  “谁说我要杀你了。”白休言道:“我不打算追究,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绫台忍不住想问,不等她开口,白休言便道:“你莫要多想。你不是不知道,我没几个月好活。本来死在你手上也不亏,何苦再搭上一条性命。如是而已。”

  阮绫台尚自狐疑,白淇就闯了进来,摔得珠帘噼里啪啦的响,“姐姐你又自己偷溜去山下玩了!咦——阮姐姐也在?”

  阮绫台:“六小姐,绫台告辞了。”

  白淇:“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啊?”

  白休言道:“你阮姐姐有要事,来看看我给你买的东西。”……

  绫台走出屋子,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她有些怅惘地望着星空,笑了几声,不知道在嘲笑谁。屋子里,传来白淇快乐的声音:“我的糖葫芦呢?姐姐是不是你偷吃了?别狡辩了,肯定是你!我不管,你要赔,我要马蹄糕、核桃酥、银丝卷……”

  阮绫台步过花荫,穿过游廊,转过八卦井,跨过几层门槛,便看见白家大门前层层的台阶,“但我恐怕走不出去了”绫台心想。

  夜幕下,白色的石柱子后靠着黑色的人影。

  绫台问道:“夏云?”

  那人影道:“跟我走吧,等你半天了。”

  绫台跟着他到了西厅外,夏云说了句“进去吧”,便站在门口,再不言语。

  绫台进去,只见太师壁前摆着高案,两侧各有一溜椅子。案前无人,在左边的第二张椅子后面站着周文泽,双手搁在椅背上,道:“阮老板,恭候多时了。”

  绫台松了一口气,随便捡了张椅子坐下。

  周文泽忽然厉声道:“阮绫台,你可知罪。”

  阮绫台从容笑道:“绫台何罪之有?”

  周文泽冷笑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看这是谁?”

  话音刚落,便见采萍从门外进来。

  绫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我跟你们姑娘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采萍点点头,把早晚听到的话都复述了一遍。

  周文泽道:“采萍姑娘,请回吧。”

  待她走后,绫台对文泽道:“听到没有,你们姑娘说了,不追究。”

  “的确”文泽道:“我只听命于大公子,白休言与我无关。”

  “既然如此,我不奉陪了。”绫台说着,起身往外走。

  “慢着!”周文泽叫道:“七星堂主白休言与我无关,但你妄图杀死白休言,嫁祸大公子,激起她手下七堂与大公子作对,这我就不能不管了!”

  白休言号称七星堂主,七星堂不是任何一堂,而是白家各地分舵中势力最强的七堂的总称。

  绫台立在原地,冷冷道:“周文泽,你最好给我说明白,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担不起。”

  周文泽道:“这罪名自然不是你一个担。凭你有什么本事调动木面人?”

  绫台似乎在听,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周文泽接着道:“两年来,在青州、冀州、还有你的快活林,你三次发动木面人袭击我们这位大小姐。白休言为人谨慎多疑,怀疑大公子,又不敢说破。”

  绫台呵呵一笑,道:“哟!真是笑话,那些木面人可是白家的宝贝疙瘩,绫台连碰都碰不到。这龙茫山上呀,除了堡主,就只有大公子有资格使用木面人。这些事是谁做的,你我心知肚明。”

  周文泽道:“没有资格不代表没有能力。我说了,这罪名不是你一个人担。木面人平时都是由五公子白溦控制。你背后那个人,与五公子是什么关系?”

  绫台脸色一沉,道:“让我见大公子。”

  周文泽道:“大公子没空见你。”

  绫台轻蔑地看他一眼,道:“我背后那个人,你惹不起。”

  周文泽道:“你说出来,看我周文泽不拿他到大公子面前!”

  阮绫台却闭上了眼睛,充耳不闻,不再发一言。

  周文泽正暴跳如雷,门外一个人,用石头般毫无感情的声音道:“大公子到了。”

  周文泽惊道:“你去禀告大公子了?”

  夏云摇摇头。

  白沙皱起眉头,道:“你们先退下。”

  阮绫台从容起身,浅笑道:“绫台见过大公子。”

  白沙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话是“你背后的那个人已经救不了你了。”

  第二句话是“看在我名义上叫她一声母亲的份上,我还是要保全她的颜面。”

  第三句话是“至于你,何去何从,自己考虑考虑。”

  白沙的话中,有些事情需得稍加说明。

  龙茫堡主白曈昽,前后共有四位夫人。他的原配夫人名叫陈茵萝,出身棠樾谷陈家,生下长子白沙后便撒手人寰。白曈昽后来又娶了一位续弦的夫人,闺名吴素歌,亦是武林望族之后,吴夫人为他生下了两个女儿湄兰、湄若,一个儿子白溦。除却两位正室,白堡主还有两位如夫人。一位是白淇的生母卢氏,卢氏所生的小儿子白溟,甚得白堡主喜爱。另一位,便是当年白七救回的那个、名叫辛素的女子,素夫人无所出,白曈昽便将没了娘亲的长子和侄女交给她抚养。

  白家上下将素歌称为吴夫人,将辛素成为素夫人。

  吴素歌常说,夫人就是夫人。她讨厌人家叫她吴夫人,因为吴夫人有跟素夫人平起平坐的意味。

  绫台尚不死心,说道:“你不能杀我,白家每天花销巨大,根本离不开快活林的银钱供应,我死了,快活林一天都熬不下去。”

  白沙把周文泽叫进来,吩咐他去书房拿一件东西来。

  白沙回头对绫台道:“不急,你我还可闲聊片刻。”

  绫台轻笑道:“大公子面前,绫台可不敢乱说话。不过,我的确有一事想问大公子。白休言号称七星堂主,在白家势力不可谓不大,为何大公子就从未猜忌于她。”

  白沙不禁微微一笑,道“我跟这个傻妹妹一齐在素夫人膝下长大,她的脾气秉性,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她这种懒鬼,酱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一下,她要是肯花这份心思谋划白家的烂事,我白家的列祖列宗都能从棺材里笑醒。”

  正说着,周文泽已取了东西来,是一个锦囊。

  白沙取出一张纸,看了一眼,递给阮绫台,道:“你经营快活林多年,心腹众多,你在龙茫堡的这些日子,我撤换了一些人,你看看,可有遗漏?”

  阮绫台接过来,却怎么也看不清上面的字,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她勉强自己镇定下来,把名单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数了数,自己素日的亲信十有八九在其中,剩下的,都是些成不了气候的软骨头。

  “你把他们怎么了?”绫台突然问道。

  白沙不语。

  周文泽在一旁道:“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自身难保,还有心思管他们。”

  绫台颓然道:“是啊……我自身难保,哼……大公子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阮绫台自顾自说道:“我是快活林主人?我不过是个傀儡而已!你们让我做快活林主人,不过是因为快活林的生意不干净,不想弄脏了自己的羽毛。我看透了你们这些所谓的世家,是怎样的虚伪阴险。”

  白沙淡淡道:“这不过是你争权夺利的借口罢了。”

  “我发誓这不是借口!”绫台神色痛苦,道“你过过那种一家十七八口人挤在一张炕上,屋顶晴天漏风、雨天漏雨的日子吗?我爹让牙婆把我领走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怨他,因为那时候家里已经没有半颗米了,不卖我,全家都得饿死!我在快活林挣扎了那么多年,青春不再,成了一个被人看不起的不要脸的女人,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哼!快活林,不过是富贵子弟的快活林,是穷人的人间地狱。”

  她越说越激愤,最后竟不能自已,伏在桌子上痛哭起来。

  白沙冷冷道:“可惜到最后,你跟你憎恨的贵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你想要的,不过也是成为一个让人憎恨的贵人罢了。”

  阮绫台只是嚎啕大哭,哭得悲悲戚戚,哭得梨花带雨,哭得周文泽用手堵住耳朵,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白沙。

  白沙道:“有一点白休言倒是没说错,你的确是个人才。快活林在你手中,交上来了的银钱要多得多,哪怕你贪了——是一万三千七百五十五两,对吧?”

  阮绫台猛地噎住,再也哭不出来了,抬起头来,泪痕犹在。白沙这一手,真真正正是踩到了她的痛脚,脸上伪装的惶恐还未褪去,内心深处的不安汹汹涌现,她美丽的脸庞,扭曲得可怖而滑稽。

  她喃喃念叨着“不……不行……这是我用一辈子换来的……一辈子……”她的双手使劲伸出,好似要抱住一堆看不见的金子,她终于哭嚎道:“我的……我的一辈子啊……”

  白沙徐徐道:“我可以不追究这笔银子,但那要看谁是你的主人。”

  绫台抽抽噎噎,艰难地开口道:“大公子……此话当真?”

  白沙的声音不急不缓“我说了,那要看谁是你的主人。”

  绫台擦了擦眼泪,敛容整衣拜倒,道:“绫台明白了,从今往后,绫台只听命于大公子一人。”

  “明白就好,回你的快活林去,莫再生事。”白沙说罢,拂袖而去。

  夏云跟了上去,周文泽也跟了上去,周文泽走到门口,又倒回来道:“对了,告诉你一件事,你爹拿着你的钱,偷偷替你找了好几个娘,比你还小呢!”说罢,一溜烟儿跑得无影无踪。

  白沙去看白休言的时候,正撞上她和白淇在一起吃甜食读《莺莺传》。

  白沙道:“饿死鬼投生似的,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白休言白他一眼,“说得好像你没吃一样,把你嘴里的金丝枣吐出来!”

  白淇靠在白休言身上,只是格格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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