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回到了中西女塾大门外，就见容家姐妹正走出来。容芳桦一脸轻松，容芳林反而无精打采，说是英语作文没写好，肯定要丢分。

　　冯世真安慰她一番。容嘉上带着女孩子们去附近的西餐厅吃大菜。

　　那位庄小姐见了容嘉上就粘上了，一路跟了过来，从车上到饭桌上，都粘在容嘉上身边。一会儿说坐窗边冷了，要容嘉上的围巾来搭肩膀，一会儿说手冻得握不住刀，让容嘉上来帮她切牛排。

　　容嘉上本来就不喜欢这种被娇惯怀了的千金小姐，加上才被冯世真明言拒绝，心情十分不好，尽管出于绅士礼节，不得不为庄小姐服务，可脸上却连个笑容都懒得装一下，冷得好似腊月里的石头。

　　冯世真坐在容家姐妹中间，一直低声同她们交流着考试的事，对对面的事浑然不在意。

　　容嘉上看着她薄情而冷静的样子，心中暗暗自嘲。

　　不怪伍云驰笑你还是个情场的新手，不说别的手腕高超的交际花，就连冯世真这样一个普通的女人，都能把你玩得团团转。你容家大少爷这表现，说出去怕是要笑死一群朋友！

　　庄小姐看容嘉上盯着冯世真的眼神爱恨交织的，分明对这个女人有情谊。她顿时替了容大少爷的正派未婚妻杜小姐把一缸醋仰头喝了，跳出来找茬。

　　“芳林，你别担心啦，你肯定能考上的！”庄小姐尖声道，“我还觉得我的题没做好，怕是过不了。到时候，我也可以请这位冯小姐来给我补课了！”

　　对面三人终于抬起了头来。容芳林不自在地把眉头轻皱，“你也想请冯先生教你？”

　　“是啊。”庄小姐玩着发梢，斜眼笑着，“反正等你们都进了中西女塾，冯先生也要走了，不是吗？”

　　容嘉上手中的餐刀在瓷盘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先生不是要留下来教弟弟妹妹们吗？”容芳桦问冯世真。

　　冯世真侧脸避开容嘉上灼热的视线，笑道：“我打算找机会能进中学教书，或者去大学做助教。毕竟，做家庭教师，不是长久之策。”

　　“做家庭教师不好么？”庄小姐抢在容芳桦前开口，咄咄逼人地问。

　　冯世真却是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不好，不过人各有志罢了。”

　　庄小姐说：“可是我觉得，这活儿清闲，薪金高，起居条件又好。更别说还能在主人家的舞会上穿漂亮裙子，和少爷们跳个舞。没准结识个什么不挑剔的公子哥儿，就嫁入豪门了。”

　　这话太过冒犯，一说出口，连容芳林都觉得没法再忍受这个姓庄的女人了。

　　冯世真依旧笑得温文有礼，说：“庄小姐真可爱，觉得能穿漂亮裙子，和公子哥儿跳舞就是好日子了。”

　　这样就算好日子，那十里红场里的舞女过的是什么日子？庄小姐觉得这日子好，那何不如去做舞女？

　　庄小姐还没有蠢到底，听出了冯世真在巧妙地骂她。她年轻气盛，娇纵跋扈，哪里肯受这个委屈，可自持身份，还不至于在饭桌上就撒泼。

　　庄小姐咬牙冷笑着，说：“我年纪小，圈子简单，不像冯小姐常年在外闯荡，见多识广。所以难怪冯小姐志向高远，瞧不起我们这种只求相夫教子的志气了。”

　　容芳桦立刻说：“只是你罢了。我和芳林都还想出国留学呢。如今都提倡做新女性，有条件就要多读书，多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不然我们今天坐在这里，为考女校发愁，是为了什么？”

　　容芳林不禁朝妹妹投去赞许的一瞥。

　　庄小姐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冯世真在对面笑吟吟地看着她，一副脾气极好，就等着看她撒泼的模样。不过一个穷酸家庭教师，有什么资格还反过来嘲笑她。

　　“那真可惜了。我家开的薪水，肯定要比容家高呢。”庄小姐恶狠狠地盯着冯世真，“我家跳舞会也多，我家不仅有大哥，还有二哥和三哥，各个都英俊潇洒，没有娶妻，又会跳舞……”

　　咣啷一声，容嘉上重重地将刀叉掼在了牛排盘子上，餐刀划出去，还打翻了一杯餐前红酒，酒水泼得到处都是。

　　一桌女人，除了冯世真镇定自若地专注地研究着盘子里的摆花，其余三个小女孩全都吓得目瞪口呆。

　　容嘉上面无表情地拿餐布擦了擦手，在众目睽睽之中从容地站了起来。

　　“临时想起要去见一位重要客户，不能奉陪了。芳林，替我招待好庄小姐。晚些我让司机来接你们。”

　　容芳林看着兄长铁青的面孔，忐忑地点了点头。

　　容嘉上拿起外套和帽子，朝大门而去。经过冯世真背后的时候，大衣在她后颈轻轻地一蹭而过，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庄小姐再看不出来容大少爷生气了，就真是蠢到姥姥家了。她狠狠地瞪了冯世真一眼，道：“哎呀！嘉上哥哥，你的围巾……”

　　“我替大哥拿回去好了！”容芳桦眼疾手快，把围巾从庄小姐手里抢了过来，笑嘻嘻道，“大哥不怕冷的，就是最怕吵。家里人多，他就会躲到一旁去。所以他特别喜欢兰馨姐姐，因为兰馨姐姐娴静温柔呀。”

　　庄小姐脸色阵红阵白，掏了十块钱丢在桌子上，拿起大衣气呼呼地跑走了。

　　容芳林终于出了一口气，“一想到将来要和她在一起念书……”

　　“就她那成绩，考不考得上还两说呢。”容芳桦不以为然，愉快地吃着鳕鱼。

　　冯世真叹了一声，道：“因为我，给你们俩带了不少麻烦。”

　　“明明是她无事生非。”容芳桦嘀咕。

　　容芳林却是看得出冯世真和容嘉上之前的诡异暧昧，对此不置一词，只低头切着小羊排。

　　姐妹俩下午考完了试，就等三日后放榜。容嘉上没再过来，司机接了她们回家。

　　一进屋，容太太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脸阴沉，似笑非笑道：“回来啦？芳林和芳桦回屋去吧。我有话和冯小姐说。”

　　两个女孩儿都愣了一下。容芳桦立刻道：“如果是庄红玉那丫头说了什么坏话，太太您可别信。今天本来就是她不对……”

　　“闭嘴！”容太太冷冷地瞥了这个庶女一眼，“长辈话还没说完，有你插嘴的份吗？这就是冯小姐教你们的礼节？让你妈妈带你下去，再好生学一下家规！”

　　容芳桦彻底怔住。虽然嫡庶有别，但是容太太对她和大姨太太一贯还是和颜悦色的。可如今容太太只消一个冷漠厌恶的眼神，就足以提醒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大姨太太忙不迭朝容太太赔了个不是，将吓白了脸的女儿拉走了。

　　容芳桦还有几分不服，小声对生母说：“明明先生是无辜的。”

　　“无辜不无辜，现在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大姨太太拍了一下女儿的背。

　　容芳林忐忑不安，冯世真朝她点了点头，她这才慢吞吞地走了。

　　容太太又坐回了沙发里，往站在地毯一角的冯世真。年轻的女郎穿着朴素的衫裙，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眉清目秀，端庄大方。这神态，同她当初来容家应聘时依旧一模一样。

　　容太太想，她当时就觉得这冯世真虽然看着赏心悦目，可总有一点说不出来的不对劲。现在她终于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不论再怎么布衣荆钗，冯世真看着都不像个普通人家的女子，而是十足像个落难的大家闺秀。

　　这样的女子，就算一时委身清贫苦寒，命运也会安排她在将来一日回到她应该属于的那个阶层中去的吧。

　　容太太冷漠地开了口，说：“冯小姐九月来的咱们家，如今也有两个多月了。你一直老老实实教书，循规蹈矩，安分守己，芳林她们都很喜欢你。老爷虽然因为大少爷的事不大喜欢你，可我也总劝着他，说你恪守本分，并没有错，又一直很识趣地避着大少爷，洁身自好。总的说来，我对你是很满意的。”

　　容太太招冯世真进来，是想借她夺回容定坤。如今孙氏已是手下败将，容定坤又不喜欢冯世真。容太太一直都觉得自己当初招这个女教师真是招对了，杀敌三千，不损一兵。

　　冯世真欠了欠身，说：“我在容家这几日，也深受太太您的照顾，感激不尽。容家上下都善良宽厚，待人友善真诚，我怕将来也是再也遇不到这么好的东家了。”

　　容太太淡淡笑了一下，“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我今天下午同庄司令太太打牌，庄小姐跑过来哭诉，说你讥笑她想做舞女，还拉着芳林兄妹帮你。她气得下午的考试都没去，想必是上不了中西女塾了。司令的爱女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家庭教师这么侮辱，更何况老爷还有事要求着庄司令，为此也挨了庄司令的埋怨。老爷很不高兴，特意打电话回来，让我处理。”

　　冯世真听完，恭恭敬敬地朝容太太鞠了个躬，道：“这次的事确实是我的不对。庄小姐身份高贵，我不该只图一时痛快，就顶撞她的。我出了气，反而给容家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我感到万分的愧疚不安。容太太不用苦恼，今天芳林她们也考完试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肯定是能被中西女塾录取的。我本来就计划等她们被录取了，就请辞。如今捅了这么大的娄子，我也没脸再多呆下去了。我这就上楼收拾东西。”

　　容太太见她一点就通，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你在咱们家里做得很好，自然也不会亏待了。老爷吩咐了，这个月的薪资，还有当初承诺的奖励，全都在这里，另外还有我写的推荐信一封。你拿着，另谋高就吧。”

　　冯世真双手接过了信封，再度鞠躬道谢，才辞了容太太，上楼而去。

　　“冯小姐，”容太太唤住她，补充了一句，“芳林她们考试累了，你就让她们好好休息吧。我让司机送冯小姐一程。”

　　这便是让冯世真不要去道别的意思了。

　　冯世真温顺地应了下来。

　　妙书斋


　　(https://www.23hh.com/book/172/172992/8861475.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hh.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3hh.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