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昌余

　　昌余城，商县的上级市，方圆百里最大的城市，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地方。现在林建峰终于也站在了这里。

　　以前在书本中，林建峰不止一次的看到过繁荣这个词汇，但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他总以为热闹就是繁荣的意思，直到他看见了眼前的一切，他才明白了这就是繁荣。

　　?林建峰在路上走着，每个遇见他的昌余人都像看见了异类一般，尤恐避之不及。林建峰听到背后的人在窃窃私语些什么，他大概猜出了行人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这一路走来，哪里有和自己相似着装的，虽不说都是光彩艳丽，但也是落落大方，像他这样穿着满身补丁拖着铺盖的人，可不就是异类。

　　临街的商铺一家挨着一家，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看花了眼，但林建峰无法在这里多做停留，因为还没有找到挣钱的行当。

　　正当林建峰感到为难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许多店铺的墙面上都写着招工的字样，这倒是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林建峰寻思着：既然都写着招人，肯定要求就不多，只要自己愿意卖力气就肯定会被老板录用。

　　林建峰满怀信心上前询问，但每次还没开口就被赶了出来。店老板都觉得晦气，店里居然会出现个这样的家伙，无论林建峰如何解释，都始终把他拒之门外，因为店主不相信穿成这样的人会努力干活。再到后来，为了阻止他进门，店老板干脆吩咐着伙计从厨房拿出来几个杂粮馍馍递给他，让他以后别再出现在这里。林建峰没有接，追着伙计们要答案，伙计们却说遇到了一个傻子，林建峰无力地回应着这可是尊严。

　　四处碰壁的林建峰在昌余的大街小巷里默默地游荡，他已经尽可能的回避别人了，但还要不时地承受着异样的目光。

　　旁边几个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闲来无事，无意中瞥见了卑微的林建峰，他们的眼中立刻闪烁起了金光，就像饿狼看见了猎物般的兴奋。领头的拍了拍兄弟们的肩膀，朝着林建峰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大家立刻领悟了老大的意思，一群人呼啸着冲上前去，不由分说的朝着林建峰猛踢猛打。

　　林建峰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们，大声询问着自己有什么错，领头的只说脏到了兄弟们的慧眼。

　　林建峰努力地反抗着，但他的反抗仿佛更激起了地痞无赖的兴趣，重重的拳头如同雨点般砸在了他的身上。被褥也在撕扯中裂了一道口子，里面的棉花散落了一地，和路上的积雪紧紧地交融在了一起，腰间的零钱也被抖落了出来，掉在冰面上叮当乱响，可地痞无赖却丝毫没有停下来去捡的意思，因为他们不缺钱，缺的是这种傲然凌物的快感。

　　道路两旁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人群围成的圆圈也越聚越大。可不管人数怎么地增加，始终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这些路人可能也已经见怪不怪了，又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地痞流氓也是他们志同道合的朋友，因为他们都嫌弃着这个从乡下来的孩子。

　　一顿疾风骤雨之后，领头的从地上抓起地上散落的硬币，向人群中抛洒，那脸上显露着大公无私的表情，像是在分享着自己的战利品。天色将黑，领头的招呼他们回去，好不容易捕获的猎物，还没有玩够就要草草收手，小喽啰们都感觉意犹未尽，但老大发话了，又不好违背他的意思，无可奈何地朝着林建峰吐了些口水，整整衣装，就这样悻悻的离开了。围观的人们眼看好戏收场，也就四下散去。

　　过了许久，林建峰艰难地用手支撑着坐起，他发现自己的周围一片狼藉。被褥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模样，大部分的干粮也在冰雪的搅拌下变成了稀泥。但即使这样，林建峰依旧匍匐地捡着，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他大口吃着那些没有完全被冰雪浸透的玉米饼子，几根杂草还在上面掺杂着。

　　少时，林建峰忽得想起了什么，急忙摸索着自己的口袋，里里外外翻了无数遍，渐渐地又泪眼模糊，这是他唯一的积蓄，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些人要把这为数不多的钱给夺去。

　　雪又开始飘了，偌大的广场上，只剩下林建峰一人，他目光呆滞的看着乌云笼罩的天空，不敢相信刚才突如其来的一切，他回想着今天所有的相似点，难道种种事情的起因仅仅是因为自己是个从乡下来的孩子？

　　林建峰用力地捶着身下的冰面失声痛哭，他觉着这不公平，可又不知道该去找谁理论，因为在他的对立面上居然是一座城市，在这城市里林建峰就像砂砾般渺小。

　　夜幕降临，昏黄的路灯撒在薄雾上，宛如金纱。现在的林建峰再也没有心情去欣赏了，曾经梦想的昌余城，竟然是这般模样，所有的期待都随风飘散。直到当他真真正正地站在这里的时候，才会切切实实的发现原来繁荣的城市里也会有阴暗的一面，而且比农村的阴暗来得更为猛烈，只是在人们口口相传里，昌余变成了美好的向往。

　　林建峰带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躲进了一间废弃的屋子，他依偎在略显干燥的角落里，回想起了那位司机的冷笑。林建峰终于明白了在商县车站那个司机为什么会笑得那么开心，原来他笑的不是这帮穷人可以因为一辆车打作一团，而是享受着亲自把他们送往地狱的快感。司机太熟悉昌余的一切，他知道不管这帮穷人要做什么，终究会变成城市遗弃的对象，他笑他们自不量力，以为登上枝头就能变成凤凰。

　　林建峰望着眼前的路灯，恍惚间竟看到了家的样子。林建峰想家了，他开始后悔这样的不辞而别，他想要回头，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回头的路，曾经在学校的门前还信誓旦旦的说要给弟弟攒学费，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像是天方夜谭。

　　夜渐渐深了，林建峰也累了，于是就闭着眼勾勒着父亲母亲和弟弟们的轮廓，他在想他们此刻会不会也睡不着觉思念着自己。想着想着林建峰的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但同时两行滚烫的热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即使这样在此刻林建峰也一定是无比幸福的。

　　他多想天就这样一直黑着，因为天一作亮，这短暂的温馨又将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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