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棋局落败王爷甍

　　罗丞相几次三番入宫觐见，忧心忡忡，然而宋灏总是淡然处之，只道自己心中早已经有了对策。罗丞相别无他法，只得半信半疑地离开。

　　顾若抒就在御书房的后面，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宋灏心思深沉，此时这个样子，恐怕真的有了对策，她的心极为不安。

　　罗丞相告退后，宋灏缓缓走了进来，“若抒，陪孤下棋。”

　　顾若抒坐在棋盘前，执白棋，胡乱落下一子。她的棋艺本来不佳，此时更是心不在焉，哪怕宋灏有意相让，不出片刻，已然山河尽失。

　　“我输了。”她丢下手中的棋子，淡淡道。

　　宋灏心情似乎不错，笑道；“输了棋局，赢了孤心，倒也值得。”

　　“皇上心情似乎不错？”

　　“燕北王捷报频传，我皇朝江山稳固，焉能不高兴？”

　　顾若抒看着宋灏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皇上，这不是你的心里话。”

　　“哦？”宋灏似笑非笑，“看来若抒很了解孤，你倒是说说看，孤的心里话是什么？”

　　她不卑不亢地看着他，似乎真的已然看穿，“宋乔让你如芒在背，你恨不得杀了他。”

　　“是。”宋灏丝毫不掩饰，反而笑道：“若抒，你猜孤要怎么做呢？”

　　“宋乔是郭家军的灵魂，郭家军的人必然不可能对他动手，皇上要杀他，能仰仗的只有顾知祥。”

　　“若抒，你真聪明。”宋灏淡淡道，“果然孤对孤了如指掌。”

　　“皇上，我了解宋乔，他不会叛乱。”顾若抒缓缓道。虽然知道劝阻不了，但她还是把宋乔的心意说了出来。

　　“若抒，你这么聪明，定然听过一句话，其人无罪怀璧自罪。”宋灏道，“就算宋乔没有反叛之心，他的功绩，他的威望早已经让孤如芒在背。更何况，他不死，你怎么会属于孤？”

　　“宋乔他不会死的。就算他死了，我也不会是你的。”她与宋乔，早已生死相随。

　　“是吗？”宋灏微微一笑，“我们走着瞧。”

　　他历来视宋乔为强有力的对手，自古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么多年来，他早已对宋乔的为人了如指掌。他清楚地知道，在宋乔的心里，皇朝的利益早已高于一切，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已经与北漠的高洋私下结盟。

　　如今，边关已收，高洋还承诺献上两座城池表示议和的诚意。有时候，这世间的逻辑就是如此，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他焉能不与高洋联手除去宋乔这彼此眼中钉肉中刺？

　　皇位只有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还可寻，他势必要除了他。能让宋乔死在战场上，圆他生前身后名，已是自己对他最大的仁慈。

　　自从与宋灏的这次谈话后，顾若抒的心就开始忐忑不安起来。虽然早已经叮嘱过宋乔要严防顾知祥，但他向来光明磊落，而顾知祥心思深沉，她实在是有些担心。

　　她也曾想过传递消息与宋翰，让他想办法赶赴北漠边关，奈何宋灏实在是防范得极严。几次尝试后，她索性选择了放弃。宋翰早已不问朝堂纷争，自己又何必把他卷了进来，承受无妄之灾？

　　宋乔生，她生；宋乔亡，她亡；既然主意已定，自己何必徒增烦恼？

　　天香居厨房里，宋翰正娴熟地切着蔬菜，而夜宸舒一如既往地搬个凳子坐在他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不得不承认，他认真做菜肴的时候，还真的是……挺好看。

　　或许是她的目光注视得太久，又或许灼热，宋翰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于是抬头对她道：“能不能不要再看了？”

　　“不能。”夜宸舒摇摇头，自己根本还没有看够，怎么能不看了？“我不一直看着你，若是你又给我下药怎么办？”

　　“夜姑娘，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就算下药，我也不会下在自己亲手所做的菜肴里，你大可以放心。”

　　“无论你怎么讲，我反正是不放心。”

　　宋翰被彻底打败，“行，姑奶奶，你赢了。”三嫂给自己找来的这个麻烦真是极品，更极品的是自己竟然觉得她还很可爱。

　　“不要叫我姑奶奶，我没那么老。”

　　“那叫什么，大姐，大娘，大姐？”宋翰促狭道。

　　闻言，夜宸舒拿起手中的长鞭，作势要抽的样子，“不许再胡说八道。”

　　“好好好。”宋翰立刻告饶，她那一鞭子下来可是不轻，“要不我叫你宸宸或者舒舒？”

　　夜宸舒睁大了眼睛，十分惊讶，“我们什么时候有那这么熟了？”

　　“看你这话说得，咱们一来二去不就熟了么？”宋翰毫不在意道，“要不我叫你宸宸？”

　　“不行，明显舒舒比宸宸好听。”

　　“好，那就叫舒舒…　…”

　　夜宸舒有些懵，为什么自己鬼使神差地就同意宋翰叫自己舒舒了呢？好在她是心思简单之人，想不明白便不想，她相信世间会给自己答案。

　　燕北城，大雪纷飞，临时病坊里，百里陵越正拿着一把长剑向宋乔胸口刺去。宋乔剑术远高于他，所以顾若抒并不担心。

　　哪知道事实却出人意料，百里陵越那一剑竟然直接从宋乔胸口穿心而过。一时间，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宋乔的衣裳，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雪地里，显得格外妖异。他支撑不住，身体摇摇欲坠，终究半跪在雪地里。

　　顾若抒想要过去扶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移动半步。他抬头看向她，微微一笑，嘴唇微动，终究颓然倒下。

　　她看得分明，他是在说爱她。

　　“宋乔，宋乔，宋乔…　…”顾若抒喊声凄厉，闻者伤心。竹沁立刻从外间跑了进来，一把推醒了她。

　　顾若抒腾地一下坐起身来，脸色苍白，身上早已大汗淋漓，原来是一场梦，可梦里的心碎却又是那么地真实。

　　“姐，你这是梦靥了？”竹沁柔声安慰道，“梦都是反的，你不要担心王爷。”她无须知道顾若抒梦里的内容，只听姐刚才的喊叫声，便知道这是一场极为可怕的梦境。

　　是么？梦境与现实真的是相反，还是这是人们安慰自己的说辞。都说最为亲密的人心有灵犀，这个梦，究竟是在告诉自己些什么？

　　第二日，北漠边关传入急件，道燕北王宋乔出兵遇伏，为国捐躯，一时间朝堂哗然。谁都没有想到，昔日名震皇朝的少年白袍将军，竟然会匆匆死于战场。

　　宋灏摸了摸手指上的玉扳指，背上的那根芒刺，终于被连根拔除。

　　当宋灏把这个消息告诉顾若抒的时候，她正在摆弄棋子。闻言，她手中的棋子皆落，声声脆响，扰乱了本有的宁静。

　　良久，她神色如常，开口道：“我不信。”说罢便伸手把落下的棋子，一颗一颗地捡了起来。离别前，宋乔温柔地跟她道会平安归来的情景历历在目，除非亲眼见到他的尸首，否则她不会相信。

　　顾若抒的反应有些出宋灝所料，他以为她会悲伤，会愤怒，甚至仇恨，唯独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平静地说不信二字。

　　急件中道，顾知祥和蓝平不日就会扶宋乔灵柩回皇城，顾若抒作为燕北王的未亡人，此时再留在宫中实在欠妥。于是宋灝让张漾带了十二名地字护卫送她回王府，严加防范，不许她出任何意外。

　　顾若抒回到燕北王府时，宋翰早已在府中等候。他知晓三哥与三嫂两人伉俪情深，生怕三嫂听闻三哥殉国的消息，一时悲伤过度，寻了短见。三哥离开皇城之时，曾把三嫂托付于他，他不能让她出事，是故早已匆匆而来。

　　哪知道顾若抒走进大厅时，神色如常，他竟然找不出一丝悲伤的神色，这是何故？

　　“三嫂。”他叫住了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顾若抒缓缓道，“除非见到尸首，否则我不会相信。我累了，要休息。”说罢便往卧房走去。

　　见她如此，宋翰也不多言。三嫂向来极有主意，认定的事不会改变。这件事，恐怕真的只有三哥的灵柩回到皇城时，她才会相信……

　　顾若抒觉得很累很累，也不管那地字二十四卫中的两名女护卫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回到房中倒头就睡。

　　她这一睡，竟然真的睡着了。睡梦中，她又回到了当日在临时病坊里濒临死亡时的那个梦——年幼时，百花灿烂，宋乔喂她梅花糕。成年时，十里红妆，他迎娶她入府。年老时，他还爱她，他们在花园里一起晒太阳。

　　她从梦中醒来，一滴眼泪从脸颊滑落，其实她心中早已经相信，只是不愿意面对罢了。若是可以，她多么想永坠刚才那个幸福而又冗长的梦里，长睡不醒。那样，她和宋乔就不用生离死别，永远都在一起。

　　宋乔的灵柩是三日后被顾知祥和蓝平送回皇城的，彼时，满城皆是缟素，弥漫着哀伤的气氛，城中的百姓自发跪在道路两旁，迎接这位为国捐躯的少年战神。

　　当看到宋乔的灵柩被送入燕北王府时，顾若抒平静的脸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缓缓地走到灵柩前，伸手轻轻抚摸那金丝楠木棺材，她的脸贴了上去，宋乔，这里面真的是你么？

　　“开棺。”顾若抒突然冷冷道。她这一句话，仿佛沉寂中的一声惊雷，让周围的人无一不倒抽一口气。人死后，哪有轻言开棺一说。更何况要求开棺的人竟然是王爷的妻子——燕北王妃，简直是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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