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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有太子自远方来(一)


  奉元六年,春色一派。桃花妖妖,茶瑞花香,是鱼跃肚白面,是鸳鸯两相恋。

  最美人间四月天,南来归燕栖堂前。这个少女怀春的季节,大姑娘我,依旧不紧不慢,躲在瑞丰永泽里看账。

  米铺的账目记得甚是清楚,卢管事又写得一手好字,入目感觉十分爽朗。

  我捻起一页账簿正要翻过,碧溢就惶恐恐地窜到我面前,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嘴微张,气稍喘,良久也没吐出半个字来。

  “这幅样子做什么?想叫人当笑话捡来听?”我轻声呵道。

  “小……小姐,家里……来了位传圣旨的公公!”碧溢素来口齿伶俐,眼下怎么就结巴了?

  看来这位公公样子是很吓人的。

  放在从前,“圣旨”二字我听来是颇为新鲜的,可现在大哥人在朝为官,这二字再听来也就不那么稀奇了。

  “来了就来了,跪着接旨就是,何必慌成这个样子!”碧溢也是惯见过世面的人,我觉着她这样很是小气了些。

  “莫不是大哥在朝中又有好事?”我探探问道。

  碧溢摇头不语,只怜怜望着我,再附一副思绪万千的表情,这表情一会儿惊,一会儿喜,一会儿愁,一会儿忧,前一刻蹙眉后一刻又舒展,颇像是历尽了沧海桑田品尽了人生百味一般。

  “别光杵着不说话,是想急死谁!要是哑巴了就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好生思量思量,学会了怎么开口再回来,现在一副让我宽不得心的样子算怎么回事!”

  这一怪罪,她反倒清醒了,终于道出了这“圣旨”的来头,不过这来头我实在是让我宽心不起来。

  “大少爷说,这公公传的‘圣旨’,是给小姐您……赐婚的!”

  “……”

  平地一声雷,炸得遍地桃花开!

  我冰清玉洁一棵万年不开花的老铁树,今天就要修成正果了???

  怪哉!

  果真是奇事年年有,今年尤其多。

  还件件都让韩百万给赶上了。

  我这心情,真是如坐上云雾般飘忽,如游走绵山般起伏,想起刚刚碧溢的表情,约摸现在全挂在自己脸上了。

  皇帝指婚,指的谁啊?

  “指婚配何人?”我一把将碧溢扯过来,逼问她道。

  她僵着脖子怯怯往后缩,又回到了初初的欲言又止。

  “算了,看你的样子也猜出是户不得了的人家。这天下不得了的人家不过就是有钱又有权。料他再有钱钱也多不不过我爹,再有权权也大不过皇上,你又何必吓成这副样子。”

  碧溢听完我这番话,表情更加复杂,僵住右边微微扯动的嘴角,似笑非笑,比哭更难看。

  “该不会真是皇上吧!”我察觉不对,心里乱做一团麻。

  且不论这皇帝算来也是与爹差不多的年纪,光是后宫佳丽三千就够绚丽多姿的了,以我这个性子,也不晓得进宫后能不能伺候得来,伺候得来了能不能在他那一众嫔妃贵人中也活得潇洒,不得宠说不定还能苟活至百年之后,得宠……得宠的话说不定一早就被迫害在哪个冷宫中了。

  皇城里的梧桐树下又多了具红颜白骨。

  “不是皇上……但也……也差不多……”碧溢依旧吐字含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和皇上差不多的人……那不就是亲王嘛。

  话说这东都的亲王都已娶妻,难不成是东都城外的?这也不比送进宫里好到哪去,要是还嫁了位如齐王一样有龙阳之好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圣旨,接,还是不接?

  接了这婚得结,关键是和谁结。

  若不接……不接韩府的银杏树下立马多一具红颜白骨。

  诶,桃李年华,粉黛骷髅。

  我黯然地看着碧溢。

  “是太子!小姐,大少爷说皇上指明与你婚配的人是太子!”

  太……子!?

  人在边关连年征战的太子?心怀天下百姓拥戴的太子?心爱之人嫁于亲弟弟的太……子? 

  当朝皇帝的亲儿子,大荆朝的皇太子!

  几月前心上人才与弟弟完婚,夭桃秾李,皇城内外好不热闹。年幼相知,竹马之好的情意烟消云散,一腔深情这么快就能转投他人?

  这能耐通天的太子,凭什么会看上我?

  历朝历代里,太子娶妃,非四世三公之家不娶,我父虽富甲天下,但只是一介良民,家中虽有官,官职乃令史,实在不值得皇上心大到能把个民女赐给太子的份上。

  我何德何能?!

  但要说与太子扯上关系,这也不是头一遭。

  同为太子,此太子却非彼太子,只因去年初秋时这位远方的来客,与我有过一段不深不浅的交情。

  去年八月节前几日,我从米铺出来便躲进了海祥楼品茶听书,算准了等到日头落山再回返,却听到东侧靠戏台的角落那桌传来口角之争。

  “这位客官,您大手一挥点了这些个菜,吃好喝好后却说没钱结账,不太厚道哇!”看来小二也是对此等赖账之事司空见惯,但凡遇见白吃白喝的,鼻孔里都呼不出好气。

  “这位小哥,我与同伴走散,身上钱财被偷,也是现在才发现,并不是有意为之……可否请掌柜通融通融,待我寻到同伴,方可将这顿饭钱结上。”

  唔,原来是钱袋被偷。东都境内走商游历的人颇多,偷盗之人也多,东西南北各条大街晃上一圈,几天的生计就解决了,运气好偷到身上银子带的多的,一月的生计就解决了。

  眼前这位雅胡人打扮,虽看上去朴实无华,但身上的衣物都经得起推敲。不张扬,不代表不讲究,看谈吐,应是从雅胡远道入关来行商的商人,并且还是家底颇厚的商人,钱财被偷,应该真的。

  我想起与韩衍下江南的那次,心中仍有余悸。走商的商人,为了糊口,有哪个是容易的。

  “呦呦,钱财被偷,与下人走散,接下来您是不是该说您是周边哪个番国的皇亲国戚,省了您这顿饭钱今后定有重赏?得了吧!我还是文曲星下凡呢,落在这酒楼只为渡劫,只等玉皇大帝召回天宫,看来您今天能与我说上半句话也算是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什么都别说,赶紧付钱!付清好说,付不清嘛,就劳烦您高抬贵腿上后院走一趟,那儿有的是人能让您这种落难公子结账的人!”

  小二一口气说完不带喘,说得跟书里的段子似得,惹得周围的客人哄哄而笑。

  这雅胡人听他说完,脸上臊红一阵,气得接不上话。

  “费公子!东都果然小,昨儿个才见今天又遇上了!”我穿过六张桌子,凑到他们面前,毫不犹豫地掺和进了这场热闹里。

  眼前这位却很不领情,一脸茫然之象,分明写满“你是谁?”

  “昨日在品珍坊我们见过,只是费公子您眼中只有鲜鱼河虾,视我而不见,今天在此看你点的这一桌子鱼肉蟹虾,果不其然你这心思都花在了吃上。”

  我侧过脸对着小二道:“这位费公子,是雅胡数一数二的商人,前天在天赐绮罗定了三十匹锦绸预备转贩至雅胡国,听我家管事说秋季蟹虾鱼鲜正值肥美之际,昨日便专程到了品珍坊,只为尝一尝秋季肥鱼鲜美,顺带看看东都的鱼虾能不能以陆路运至雅胡,也不失为一单不错的买卖。但坊内只有鱼塘,未设宴席,好在卢管事将你们海翔楼介绍给他,让费公子也不至于扫兴而归。今天我们果真在这里遇上了,可是缘分!”

  小二是个见风使舵的主,风吹哪边哪边倒,听了这缘由,态度软了许多,只是眼下得了理还得端上一端,拿着刚才的架子舍不得放下,“我们大姑娘貌美又能干,在你眼前你都能视而不见,活该你被偷!”

  我掏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道:“既是我家的商客,怎有见难不出手的道理。他刚刚吃的,我替他结了就是,一来免得你烦扰,坏了你当值的心情,二来,也省得这下难堪。”我对小二使了个眼色,朝这四周扫去,见许多人目光不时投来,自古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道理,真的难堪。

  小二看着这银子,笑得讪讪,“这怎么好意思,让大姑娘多破费……”

  “既然不好意思,那你去同何掌柜说说,看在我的面子上,免了这位公子的酒菜钱,也不枉费我平日里专挑最鲜的鱼往你家送!”东都城里,韩家大姑娘的面子,还是可以卖一卖的。

  小二那机灵劲儿,生怕我收了银子真让他为难,一把捞过桌上的五两白银,“那小的就替掌柜的谢过大姑娘了!”他一哈腰,转脸又对着那雅胡人,道:“这位公子,刚才多有得罪,还请您海涵!既然你是大姑娘的商客,待会儿我再送上您一壶好酒两道小菜,就当赔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望吃好喝好,舒心畅意,我这就吩咐厨子,给您把酒菜端上来!”说完他一麻溜儿地跑得不见踪迹。

  日积一善,必有福报。走南闯北的人,谁没有个棘手的时候,但凡钱财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成问题,刚刚的仗义相救,我觉得很是值得。

  “姑娘,姑娘!”我身后有人在叫唤。

  我心中暗暗掂量了一番,觉得我如今还是担得起“姑娘”二字的,于是回过头,见我刚刚解救于饭桌之上的那雅胡商人追着过来了。

  银子已经付清,我也与他有过了交代,正是各走各路的时候,他不在酒楼吃香喝辣,追着我作甚?

  “公子叫我?”

  “对对!哦,不对,是大姑娘,还请大姑娘见谅!”他背一弯深作个揖,“大姑娘”脱口而出,倒是很会入乡随俗。

  “无妨。大姑娘与姑娘都是女儿家,只不过一个年纪大些,一个妙龄些,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外族人嘛,对中原的汉话还是不太讲究,既不讲究,又何必追究。

  现在夕阳西下,我又独自一人悠荡出门,实在不想与他多做纠缠,还是赶紧归家,省的又叫爹爹落下口舌。

  “我们赤土人说话不如中原人这样讲究,得罪了姑娘,望见谅!”他又是弯腰一躬。

  礼数周全也不是坏事,不过现在着实让我受累。

  我颔首回礼,道:“我们中原人讲究礼数,但绝不心胸狭隘,公子此番追来若是要谢我的话,我心里领会了,你大可放心回去,这酒楼二更后才打烊,你正好在此等等同伴,剩下的酒菜,在我看来也够管饱,并不枉费那些被烹煮的大鱼小虾愿入你肚的一片赤诚之心。”

  我是出生大户有钱人家,却也见不得糟践粮食钱财的举动,更何况那鱼和虾都是由我家从苗养成形的,如是浪费了甚是叫我心痛。

  “姑娘所言甚是,白兰某受教了。”他再是一躬。

  我被他的“白兰某”逗到忍俊不禁,“我听过何某、陈某、吴某、张某,你这‘白兰某’倒是第一次听,逗我吗?”

  他愣了愣,顿时眉舒颜展,跟着我尴尬地笑起来,笑过后我随即道:“听白兰公子刚才所言,你是赤土人,为什么一身雅胡人的打扮?”

  “我赤土小国,行游至此怕不受礼遇,而雅胡在东都经商的人多,其中还有不少是雅胡归明人,如此打扮也是为了方便行事一些。”他说完下颌一收,又个施礼,不过这一礼比躬身的那几下轻了许多。

  孺子可教。

  “你行游到此?不是商人?那与同伴走散的事也是你编的?”他既然不是商人还非要扮作商人,并且还要扮作雅胡商人,我怀疑他心怀不轨,不然从赤土大老远专程来东都考察风土人情不成。

  “非也非也,我是真的与同伴走散,再来也走累了,见这酒楼外观看着好气派,想来饭食应该不差,正如刚才姑娘所言,歇脚时还能等一等同伴,谁想这东都的偷盗小人却这样猖獗……”一想起被偷,他就激动,但又觉得此番言语有些偏颇,便打住了。

  “当然东都还是善人居多,比如姑娘你,如果不是你出手相救,我恐怕现在已是面目全非生死未卜了。”话毕他又深鞠一躬。

  啧,我看着好累。

  这赤土人虽然汉话说的有些生硬,但听上去还不太能挑的出大毛病,只不过这“生死未卜”用的有些过。要是真付不起银子,拳打脚踢是免不了,谁让你想赖账来着。至于会不会打到面目全非,生死未卜嘛,天子脚下,王法尚存,为了一顿饭打死谁,不值当。

  “海祥楼的生意常年都是座无虚席,一掷千金的人有,小偷小摸的有,赖账不付钱的也有。你也别怪那小二说话难听,每天来客那么多,不缺那浑水摸鱼吃了就跑的。刚才他是吓唬你也罢,想动真格也罢,都是尽职行了自己的本分。我这厢银子带的也不多,只能帮你到这份上,你也无需再有顾虑,既已有了交代,回去时想那掌柜与小二是要把你当上宾供着的。”我朝那海翔楼的方向一瞟,听书的喝茶的吃饭的人皆是,要想留个座儿也不易,暗示他须得速回,也不白费我这五两纹银。

  “自然自然,我哪敢有怪罪的想法,只是……姑娘刚刚救了白兰,让白兰心中十分感激,但五两银子非小数,若是方便的话,可否,可否请姑娘告知住处,待我找到同伴,再登门拜谢,将银子一并还于姑娘。”他一边说手一边划,两只作揖交在一块儿的手就没松开过。

  “我既决意帮你,就没想过得你回报,五两银子数目虽不小,我也还是付得起的,公子的感激之情我心领了,报答不用,登门拜谢更不用,权当是我们今日相遇的缘分罢。时候不早,我就告辞了。”礼尚往来,我屈膝一施礼,算作别过了。

  我一番大义地回了他的盛情,他也不好再做央求,趁着他失语呆滞的空档,我转身就走。

  本就不是一族血脉,何必多言,萍水相逢,无须多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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